撫州的七月,就連晚上都是酷熱的。閱讀
接風宴擺在聽雨軒,知府府邸中最涼爽的一角,每張桌子上都特意端上來一碟冰塊,供賓客清涼。
「許小妹」坐在大將軍的右下角,薄薄的嫩黃色衣裙更顯皮膚白皙,她安靜地垂著眼眸,手裡擺弄著冰塊,似有些不堪酷暑的燥熱,甚至沒有心情與旁人聊天。
但是其實,他是在打量周遭環境。
每位賓客的桌上都擺放著精緻的菜餚與新鮮的水果,更別說奢侈的冰塊與美貌的歌姬。
洛識微若無其事的將被冰塊凍到泛白的指尖縮回袖子,暗暗想道,能夠在大旱的撫州得到這樣的享受,簡直就是帝王待遇。
起義首領許乘和對自己、家人與下屬都不錯,但是這種過度的奢侈享受,也就意味著,撫州各地百姓在他們的統治下,仍然過著吃不上飯的悽苦日子。
看來,也不是所有從底層起義的軍隊,都能反哺百姓。
他心不在焉想著,卻沒有注意到,周遭的將士謀臣,早已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過來。
許乘和見狀笑了笑,走到妹妹身邊,低聲說著悄悄話:「我家小妹真是長大了,出落的愈發水靈,爹娘說你看不上村子裡那些人,那你看看,今天晚宴上的青年才俊,有沒有喜歡的?」
洛識微回過神來。
他眨了眨眼,慢慢的意識到對方的意識,這才配合的歪了歪頭,將目光在四周環繞一圈。
不著痕跡的對上了督主的視線。
後者似笑非笑,似乎很想看他如何應對。
「沒有。」
「許小妹」扁了扁嘴,挑剔的目光似乎格外不滿意,拉著哥哥的手抱怨道:「怎麼都是一些粗獷漢子,哥哥,我不喜歡這樣的,我要的如意郎君必須好看才行。」
許乘和皺了皺眉,這可不行,他的妹妹肯定要嫁給一位得力幹將的,這才是兩全其美的聯姻,完全由不得任性。
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卻見她連抱怨的模樣都帶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嬌憨,提起婚姻時雙眸亮晶晶的,煞是可愛。
大將軍正欲開口的動作頓了頓。
妹妹說的也對。
這軍中多是五大三粗之輩,就連文臣謀士要麼是病歪歪的,要麼就是被太陽曬得黝黑,哪個配得上他嬌美可人的妹妹?
也難怪小妹看不上了。
就在這時,「許小妹」問了一句:「哥哥,我聽他們說什麼唐復,哥哥要把我許給那個唐復,是什麼人啊?」
她哼了一聲,說:「也在這群人中嗎?哥哥莫不是要把你唯一的妹妹,當做籌碼給賣出去吧!」
「沒有!」
許乘和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即脫口而出:「唐復是我的同門師兄,不僅一表人才而且武功高強,哥哥都不是他的對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師兄一聽到是個刁蠻妹妹,直接跑路了。
許乘和不忍說,正欲找個理由把師兄貶到底,讓妹妹不再惦記,但卻沒想到,許小妹根本不給他機會。
這小姑娘一聽一表人才,下一句就問:「哥哥,他人呢?」
「哥哥,哥哥!」
「許小妹」蹙著眉頭,故作凶樣,惡狠狠地說:「哥哥,你那師兄是不是桀驁不馴,不聽你的話?別怕,小妹幫你收拾他,從來就沒有你阿妹對付不了的人!」
這等茶王的撒嬌,連繫統都扛不住,更別說許乘和。
「唐師兄的確不聽軍令,」
他嘆了口氣,說:「但是他那個人,雖然人模狗樣的,但是一點都不解風情,妹妹,我怕你受傷……」
「將軍,唐俠士來了!」
「什麼?!」許乘和猛地抬起頭來,怎麼說來就來了。
愣神的空隙,人已經走了進來。
洛識微立刻抬眼望去,就見一人身著黑衣、頭戴斗笠,身形修長步伐穩重,他手持一柄長劍,立於大廳之上,自有一派風骨。
「將軍,任務失敗,唐某特來請罪。」
他的聲音嘶啞古怪,卻是和那人全身而退的刺客一模一樣。
——是他!
大將軍是半點不意外,反而笑著把人托起來,說道:「失敗也是正常的,那東廠督主豈是那麼容易暗殺的。師兄快快入座,今日不談正事,只是為我的家人接風洗塵,你還沒見過他們吧,這次正巧一起見見。」
他說著,還是隱晦的朝「許小妹」看了一眼,似有些擔憂。
卻見他那水靈靈的妹子,一手撐著下頜,正好奇的朝唐復看過來。
大將軍的心更痛了。
他可憐的妹妹喲,可千萬別被這不解風情的師兄給欺負了!
一整個晚上,大將軍都在擔心這件事。
偏偏兩個當事人,誰也沒搭理他。
洛識微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打量著,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興趣,卻見那唐復始終沒有摘下斗笠,一直都在低頭吃菜,完全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
最絕的還是,周遭當真無一人找他喝酒。
看來是大家都習慣了。
洛識微吃了一口葡萄,若無其事的想著。
轉機發生在後半夜。
唐復似乎不堪宴上吵擾,退至後院休憩了。
洛識微見無人注意,與督主使一眼色,亦是悄然溜出去。
他走到涼亭時,樓既回也跟了上來。
洛識微強迫自己不去回想下午發生的事情,他低著頭,若無其事的開門見山:「這唐復,督主應當很感興趣吧?」
樓既回輕笑一聲,不答反道:「抬頭,好好說話。」
嘖。
洛識微不情不願的抬起頭來,嘟囔道:「您這什麼毛病,每次都讓人抬著頭說話,非得看清每個人的表情,把大家的秘密都看的無所遁形是不是。」
抱怨完,他不等樓既回說話,就機智的轉移話題:「督主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樓既回挑了挑眉,倒也沒計較他的放肆,他懶洋洋的說道:「唐復,與許乘和師出同門,具體門派尚未查清,即便是他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唐復這些年在外做什麼,直到他橫空出世,突然起義。」
「而唐復此人,出行必遮面,無人看過其真面目,且武功不俗,有他在側,許乘和才能震懾住旗下一干將領。」
洛識微聽得若有所思:「所以說,許乘和在起義軍們並不是完全服眾,起碼不是眾望所歸,否則早就龍袍加身了。
所以只要解決唐復,起義軍內部就會土崩瓦解。」
他一擊掌,振奮的道:「我懂了。」
樓既回看著他興奮到眉飛色舞的模樣,似笑非笑道:「硯卿似乎已經對破局勝券在握了。」
洛識微一本正經的對他道:「不敢說勝券在握,為督主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過……」
「哦?」樓既回挑了挑眉,等他的後話。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洛識微說:「督主,那唐復雖然遮的嚴嚴實實,但是我總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但我又不敢貿然上前試探,畢竟他武功高強,硯卿不過是個病入膏肓的……咳咳。」
他說著,還象徵性的咳嗽了兩聲。
樓既回卻斜睨了他一眼,無情戳穿道:「硯卿挽著敵軍首領的胳膊撒嬌喊哥哥的時候,可不見是生病的樣子,反而是嬌憨的很。」
……咳咳咳!這是什麼見鬼的形容!男孩子能說嬌憨嗎???
洛識微一本正經的說:「督主,你要相信,硯卿真是純爺們,那都是為督主效力,不得不屈辱的學著旁人的模樣,來哄騙敵軍的!」
比如小糖精雪離,就啟發了他不少撒嬌的小技巧。
再比如他的野兒子洛芒,讓他現學現賣,學會了傲嬌。
總之都是為藝術獻身!
然而也不知怎麼的,洛識微今天是說什麼都踩雷。
督主要笑不笑的看著他,涼涼的問道:「從前教司坊逛得多,學的也不少啊。」
「……」
洛識微開始頭皮發麻。
他懷疑督主在吃醋,但是沒有證據,甚至有點慌。
不是吧不是吧,就下午親密了那麼一點點,督主你還是個第三性別,要不要占有欲這麼恐怖?
還開始陰陽怪氣了!
但是別人拈酸吃醋陰陽怪氣是情趣,督主醋起來,他是很容易丟性命的!
太恐怖了!
洛識微謹慎的整理措辭:「督主,咱們是不是有點偏題了?」
剛才,還分明在說唐復,為什麼話鋒一轉就到了這種危險話題上?
樓既回挑了挑眉,見他滿頭大汗心虛的到處打轉,頓時輕嗤一聲,他抬了抬手,示意洛識微過來。
後者邁著小碎步,慢吞吞的蹭過去。
樓既回抬起他的下頜,手指溫柔的在他唇邊流轉幾分,在那青年愈發驚慌的眼神中,最終輕笑一聲。
洛識微只覺得手心一涼,再低頭,卻發現上面多了一個精巧的鈴鐺,他晃了晃,卻是無聲無息。
那人慵懶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對他說:「遇到危險就打開缺口晃一晃,即便隔得再遠,我也會聽到的。」
「督主!」
洛識微立刻握住鈴鐺,熱淚盈眶,他知道,這就是一份承諾,一個護身符,一個名為**oss的外掛!
出事了?不怕!三秒召喚**oss!
洛識微握住他的手,慷慨激昂,振振有詞:「請督主放心,硯卿定查明一切破此亂局,不辜負督主對我的信任愛護。」
說完,迫不及待的朝唐復走時的方向而去。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熱情地貼過來時,督主他微僵的身體。
看著那撒歡的背影,樓既回慢慢的蹙起眉頭,低聲喃喃:「果然是時機不對,下次要找個空閒的時間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