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chapter 72

  身後腳步聲匆匆忙忙,警燈閃爍。

  紀星背對著所有人,尚未從極度的驚恐中平復下來,慌張地喃喃:「你不是掉……你怎麼下來的?」

  韓廷抬頭,紀星害怕地望過去,外牆上有一層層的平行擋雨板,他低聲說:「掛了一下。

  被唐宋抓住了。」

  他話說得很平靜,心裡卻也倒抽一口冷氣。

  他都不知道他當時怎麼想的,怎麼就只想著切斷她的繩子,卻沒顧上躲開朱厚宇的衝撞。

  紀星人還在輕抖,望著那樓頂瑟瑟一下,愈發抱緊了他,眼淚直涌。

  警燈閃花了人眼,她忽然看見他襯衫袖子刮破了。

  她一驚,拉過來看,他手臂上刮出了一片血痕。

  再歪頭正面看他,他臉色有些蒼白,怕不只是因為疲累,還有其他的傷。

  紀星嘴唇輕顫,眼睛濕了又濕,哽咽拉他:「去醫院。」

  「等會兒。」

  他神色收緊,捏住她下頜,不讓她走。

  這時,朱厚宇的屍體被蓋上白布送上車。

  韓廷這才鬆開她臉頰,說:「走吧。」

  紀星回頭,就見屍體不在了,警察在一旁取證,剛才開槍擊斃疑犯的警員正在做記錄。

  唐宋也在,他跟一位警員交談完,快步走過來,說:「你們不用留在現場,先去醫院。」

  韓廷說:「好。」

  唐宋立刻帶他上救護車。

  有幾位警員跟著,身體檢查之後得做筆錄。

  救護車駛出去,輪子滾過的地方,朱厚宇摔下來的那片兒只剩鮮紅的血跡。

  車內,韓廷看向唐宋。

  唐宋冷著臉,表情十分難看。

  韓廷問他:「怎麼連救護車都弄來了?」

  唐宋說:「老爺子吩咐的。

  還是他老人家看得准。

  要不是這樓上有擋雨板(讓我上去),今兒這救護車得派上大用場。」

  他極少用如此語氣說話,連紀星都怔了怔,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韓廷看他半晌,說了句:「抱歉。」

  唐宋緊繃著臉,起先不吭聲,過了會兒,還是沒好氣,說:「您下次要是再想幹這種事兒,提前跟老爺子說撤我的職吧。」

  韓廷說:「保證。

  沒下次。」

  唐宋臉色稍鬆了半分,看向他,見他臉色不太好,又問:「沒事吧?」

  韓廷雖也練過,但畢竟不是部隊專業出身,剛撞上擋雨板又被他狠扯住摔上牆,自然沒那麼輕鬆。

  「沒事兒。」

  韓廷說,腦袋靠在移動病床上閉目養神。

  剛才頭撞上牆面了,此刻人放鬆下來,有些暈眩。

  剛閉眼,他手被狠狠抓緊,手心傳來溫熱的濡濕,他微微睜開眼。

  紀星緊抓著他的手,吧嗒吧嗒流眼淚。

  只是流淚,卻沒有聲音。

  她是真嚇懵了,直到現在都很遲鈍。

  他摸摸她的臉安撫,人很累了,身體也疼,喘一口氣閉上眼睛。

  到了醫院,韓廷做了個全身檢查。

  身上有一些不同程度的挫傷刮傷和肌肉關節扭傷,好在臟器和骨骼都沒大問題。

  脊椎上有一絲骨裂,暫時不需特別治療;但有輕微的腦震盪,要留院觀察半天。

  他檢查完後配合警察做了筆錄,他這邊給的解釋是:朱厚宇挾持了他的前女友,找他要兩百萬美金。

  至於證據,他提供了陌生手機號,而車和錢都在案發現場。

  他向來冷靜有條理,筆錄很快就做完。

  完後,他在走廊上碰見了紀星。

  她脖子和手腕已經接受醫生處理,纏上了繃帶。

  兩個警員坐在她身旁,對她進行盤問。

  她表情有些麻木,複述著今晚被朱厚宇挾持的事情始末。

  警員問得很細,每個細節都要她回憶。

  她有幾次講不下去,就坐在椅子上抖。

  警員也很耐心,輕聲安慰她,讓她不要有心理陰影。

  「他綁住你的手,拿刀抵在你喉嚨上,之後呢?」

  警員問,「他有沒有和你說話?」

  紀星點頭:「說了。」

  「說了什麼?

  有沒有說為什麼挾持你?」

  紀星:「他說,因為我和韓廷的私人關係。」

  「他的原話能複述嗎?」

  警員問。

  「他要說他要跑路,找韓廷要錢,要200萬美金。

  不給錢,就把我從樓上扔下去。」

  紀星輕顫。

  警員又問:「疑犯生前還跟你說過別的話嗎?

  他為什麼要找韓廷?」

  紀星沒說話。

  警員安撫:「紀小姐,別害怕,現在你已經沒事了。

  但如果你沒準備好,可以休息一會兒。」

  「他說他恨韓廷。」

  紀星開口,「他說韓廷之前打算收購朱氏,後來不想競價,就退出了。

  結果,同科也退出競價。

  他兩邊都沒撈著,心裡怨恨。

  可同科那邊不好下手,就抓了我。」

  警員沒懷疑,把她的話記錄在案了。

  一旁,韓廷看著她。

  儘管她表情怔然麻木,但他太了解她,知道她在撒謊。

  而撒謊的目的,自然是為他。

  「所以他是知道你和韓廷的私人關係的?」

  「我們一起跟他吃過飯的。」

  警察又問了之後在房頂上的事,紀星一五一十答了。

  「紀小姐,謝謝你的配合。

  如果還有疑問,我們會聯繫你。

  我們也建議你諮詢心理醫生,調節一下情緒。

  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你今後的正常生活。」

  「嗯。

  謝謝。」

  紀星目送警察離開,轉眸看見韓廷,眼圈霎時又紅了。

  他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將她攬進懷裡,用力握了握她的肩,低聲說:「沒事兒了,別怕。」

  「嗯。」

  她悶聲點頭,眼淚卻不可抑制地湧出來沾濕他的衣衫,「有沒有受傷?」

  「沒。」

  他安慰著,嘴唇輕蹭了下她的額頭。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淚,擦擦眼睛,盯著他手中的體檢資料,說:「我想看看。」

  韓廷把東西遞給她,她厚厚一摞抱在懷裡。

  韓廷進了病房,回頭看尾隨身後的紀星,她手裡抱著他的檢查資料,正很緊張地一頁頁翻看著。

  韓廷看她手在輕抖,想讓她放鬆點兒,輕聲逗她:「看得懂麼?」

  她抬頭看他,點點頭,回答:「我以前做Dr.小白的時候,研究過很多真實病例的。」

  韓廷靜靜看她半晌,「嗯」了一聲。

  她又低頭繼續看了。

  韓廷的頭仍有些不舒服,人也覺得累。

  他去衛生間把自己清理一番,換了病號服出來。

  病房內靜悄悄的。

  紀星已經看完資料,一身髒衣服地坐在椅子裡,微微出神,許是想到什麼,人不自覺往座位里縮了縮,又開始發抖。

  她今晚是不敢回家的了。

  韓廷從柜子里找出一套備用的病號服,扭頭看她:「把這身換上。」

  紀星懵懵的。

  「你今晚別回了。」

  韓廷說,「你那小區也別住了,搬家吧。」

  「一直沒空找房子。

  這次肯定不住了。」

  她低聲說。

  不知為何,驀地想起當初和他在一起時,是冬天,夜裡黑得很早。

  他每次下班後去接她,都不在車裡等,一定要去她家裡頭接。

  她又怔了一會兒,鼻子發酸。

  韓廷說:「明天我讓秘書幫你找房子。」

  紀星嘀咕:「我助理可以找的。」

  韓廷於是沒堅持。

  他頭有些疼,緩緩坐在床邊了,看著她,說:「去洗漱吧。

  早點兒休息。」

  「嗯。」

  紀星進衛生間清理完畢,不一會兒出來了。

  寬大的病號服套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空蕩;她低頭揪手。

  韓廷坐在病床上看她,掀開被子一角,下巴指了指床,說:「過來睡吧。」

  他這話里沒有半分曖昧或狎昵的意味,僅僅只是擔心她晚上做噩夢。

  紀星起身,微紅著臉爬上病床,乖乖躺下,背對他側身,占了極小的一個位置。

  她要把後背留給他,他在背後,她才安穩。

  韓廷關了燈,躺上去,給她蓋上被子,手搭在她腰上,把她往自己懷裡攬了下,說:「過來點兒。」

  她往他身邊挪了挪,窩進他懷裡,這個姿勢讓人安心。

  她的手滑到腰間,握緊了他的手,很用力。

  他反過來握住她,和她十指相扣。

  病房內光線昏暗,十分幽靜。

  似乎能聽到枕頭上彼此綿長的呼吸聲。

  某個時刻,韓廷在她身後低聲:「明天早上,在醫院諮詢下心理醫生。

  唐宋會給你安排好。」

  紀星:「嗯。」

  隔一會兒,她在黑夜裡睜開眼睛,說,「韓廷。」

  「嗯?」

  「明天我有話跟你講。」

  韓廷默然半刻,說:「嗯。」

  這一次,他沒有預測她的心思。

  紀星閉上眼睛,累得睡了。

  兩人都累了,很快便沉睡過去。

  房內靜靜悄悄,只有安穩而均勻的呼吸聲,一夜無夢。

  或許是因為腦袋有些不舒服,韓廷第二天意外睡到上午十點才醒。

  醒來的時候,懷裡已經沒人了。

  他坐起身,搖了搖頭,頭內的暈眩晃動感好了很多,背後還有一絲疼。

  唐宋進來了,帶人給他布置早餐。

  韓廷看沙發上還放著紀星的髒衣服,問:「她去看醫生了?」

  「嗯。」

  唐宋說,「那個心理醫生很專業。」

  韓廷看他眼睛上黑眼圈很重,問:「昨晚幹嘛了?」

  唐宋沒吭聲。

  韓廷說:「我自有安排,不急一時。」

  唐宋:「嗯。」

  說話間,病房門被推開,紀星進來了,仍是穿著那身大大的病號服,臉上的氣色卻是比昨晚好了很多,紅潤起來了,眼睛裡也有了往日的亮光。

  唐宋打了聲招呼便出去。

  韓廷說:「過來吃早餐。」

  「嗯。」

  她爬上床,跪坐在小長桌這頭,掃一眼桌上,清粥,雞蛋羹,秋葵,芥藍,雞湯……她有些食慾了,拿起筷子。

  病號服袖子太長,韓廷隔著桌子伸手過來,幫她捲袖子。

  她微紅了臉看著他的手,手指很長,骨節硬朗,像翻花兒似的;卷完一隻了,她乖乖把另一隻遞過去。

  夏天上午的陽光透過白色紗簾灑進來,兩人對面而坐,吃早餐。

  紀星舀了一勺熱熱的雞蛋羹進嘴裡,細膩嫩滑,熨帖人心。

  她忽然小聲開口:「我之前說,要死要活的愛情,那是賭氣的話。」

  韓廷說:「我知道。

  這次是個意外,你別多想。」

  她「嗯」一聲,又低頭喝粥了。

  他卻知道,她真正想跟他談的話並非這些。

  粥喝了一小半,她稍稍坐直了身子,輕聲:

  「之前在美國的時候,我說,跟你在一起沒有安全感。

  我現在知道是為什麼了。」

  韓廷抬眸看她。

  她卻舀著熱粥,不看他,像自言自語:

  「不是因為差距,也不是不自信,而是我從來就看不透你,對你不夠了解。

  於是總懷疑你對我有隱瞞,漸漸不信任你,也做出了一些傷害你的事。」

  她抿了抿唇,說,「之前在茶屋,你想對付朱厚宇,拿茶水在桌上寫字;後來對付韓苑,你不告訴我你的計劃;昨晚在現場,你不想讓我看見朱厚宇的屍體。

  你從不讓我接觸你的手段。

  好像很介意讓我看到你的另一面,總是不想讓我看見。

  當我是小孩子一樣。」

  她輕吸一口氣,短暫停頓;而他安靜聽著,沒有打擾。

  「你在我心裡很完美,好像沒有缺點,完美得不真實,也不安全。

  我總是從別人那裡聽說你,關於你的很多事都很陌生,真的假的我分不清。

  如果有人跟你說紀星挪用公款,你可能會一笑而過;可如果有人跟我說,韓廷栽贓陷害,我卻會迷惑,沒辦法確定真假。

  我太不了解你了。

  你把我看得很透,說我什麼樣子你都喜歡。

  但我講不出這種話,因為我沒見過你別的樣子,我沒有底氣。

  我看不清你,也看不透你。」

  「我以前覺得你在山頂,我在山腰,大概是我沒法感同身受,所以我想去看看。

  現在卻覺得我要去的不只是山頂,你的身邊,還有你的背後。

  我想知道你每天面對的困境,想知道你經歷的煩惱和痛苦,你面對的壓力和難關。

  ……不了解,以後就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理解。

  哪怕在一起,也還是會出現類似的矛盾和問題。」

  她抬眸看向他,語氣很輕,臉也發燙,眼神卻篤定:「韓廷,我想了解你的很多面,好的壞的,全部。

  不止是一個點。」

  韓廷迎視著她,她的目光仿佛有力量,穿透了他的內心。

  她說:「我是一個慣性很大的人,如果和你在一起,恐怕會越來越喜歡你。

  所以在那之前,我想儘量多了解你,能知道你在想什麼,打算做什麼。

  哪怕如果以後你走進灰色地帶,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份子,就是共謀。

  那我要知道我為什麼為你而做。

  如果以後不論遇到什麼情況,我都要站在你身邊,那我想知道,我為什麼人而站。

  我以後會很愛你,我想知道我愛的究竟是哪一個你。

  我愛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你。」

  她眼神清澈,臉頰上染著羞紅,說:「所以,能不能跟你重新開始?

  不是投資人和創業者,不是上級和下屬,也不是一夜情。

  就是韓廷和紀星。」

  韓廷長久地直視著她的眼眸。

  他在商場獨自一人久了,習慣了防備和收斂。

  他仿佛從來都不需要體諒,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感同身受。

  但此刻,他看見她烏黑的眼睫上染著夏日的金色陽光,那陽光的溫度好似一點一點沁進他的心底,融化了最深處某個堅硬清冷的角落。

  他看著她,倏爾低眸一笑,唇角牽起淺淺的弧度。

  抬眸時,眼神清亮,認真。

  他朝她伸手,說:「紀小姐,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紀星伸手過去,男人的手硬朗溫暖,有力地握了她一下。

  她臉色緋紅,回以柔軟而用力的一握,說:「韓先生,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