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太低太細,連轉輪王都沒聽清:「什麼?」
「我說,不若從頭再來過!」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順手將油燈撥亮。那一點微弱的光芒倒映在她的明眸之中,閃動跳躍,「三百年前初臨淺水村,我既無靈根也無內丹,更沒有靠山,長天還坐困神魔獄中不能替我出手,我一樣能開啟修行之路;如今的我,不過是又回到了原點,然則這一次自知乙木之力在身,又有隱流的龐大資源可為我所用重登仙途,再結內丹,應是比三百年前更快更容易。」她越說越是輕快,好似先前的頹廢和心死都發生在另一人身上。
這一次,她有錢、有經驗、有忠誠的屬下,有真心愛護自己的郎君。現在的處境,不會比三百年前的小孤女更艱難。既是如此,她為什麼不振作勇氣,重新踏上修行之路?
昔年蠻祖可是修煉到真神境,真正做到了前無古人。可是他抗爭天道失敗,發覺了自身不足,遂毅然決然放棄數萬年苦修成果,打算附身到一個小小嬰兒身上。
那才叫徹徹底底的從頭再來。
她所痛失的,和蠻祖自己主動放棄的,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上。蠻祖都能棄之如敝履,她為何還要死守不放、痛心疾首?
丹碎了,她就重新再凝出一個來;修為廢了,她就從零開始,反正她得到的所有東西都不是天生而成,如今不過重來一遍。
此意一決,她胸懷頓時舒暢,那許多煩抑氣惱、怨天尤人,頓時都消失不見。緊接著,腦海中就傳出「嗡」地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破碎了。可惜她現在已無力探視神國中的每一個角落,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神國里,似乎有了些變化。
她選擇的,可是布滿荊棘之路呢。轉輪王聽出她話中堅定之意,就仿佛又見到了昔日那個成竹在胸的玄天娘娘,心下也不由暗贊一聲:好姑娘。
說放下便能放下,說捨得就能捨得。
推翻一切從零開始,莫說一般人,就算神境都未必能有如此心境。她卻僅僅用了一個下午就想開了、做到了。
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無怪撼天神君會擇她為道侶。
「只要」她說到這裡忽然又頓住了,扭頭去看天上的星辰。
東方七宿又一次爆發了,真正稱得上是星光閃耀。她坐的位置恰好就在窗邊,星力從大開的木窗飛進來,縈繞在她身邊,給她帶來獨特的暖意。
就算她內丹已碎,這些傢伙還是頑固地認定她是最好的房東。並且是她的錯覺麼,她怎麼覺得今晚的星光格外活潑好動?
丹田裡突然有些異動,不太舒服。大概是受星力爆發影響?她歪了歪頭,將剩下的話說完:「只要我和長天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話聽起來沮喪。可是重新修行需要時間,或許她和長天,不對,或許整個南贍部洲最緊缺的就是時間罷?
她舐了舐嘴唇,酒才過了嗓子又覺得有點兒干:「神山裡的情形,怎樣了?」這問題她早就想問,卻又一直不敢當真問出口來,只怕聽到一個又一個噩耗。
她沒了修為,好像連膽子都變小了。
從天外世界的刺浪灣之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以神王的腳程,應該早就回到神山了罷?他能力挽狂瀾,還是攻山的聯軍取勝了呢?
長天離開了這麼久,應該早就趕到天外世界試驗場了吧?也不知那一縷鴻蒙元氣,他拿到了沒有?
話音未落,窗外就有個聲音悠悠響起:「已經一無所有,還要胸懷天下,以前怎沒看出來你是個妄人?」
明明晴空萬里、滿天星斗,寧小閒腦海里卻嗡地一聲,像有驚雷炸響。
拋開內容,這個聲音、這個譏諷的語調,三百年來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陰九幽!
橫豎客棧最後方這一排上房沒有第二個人住了,她剛才直接開口與轉輪王對話,否則這裡安靜得嚇人。
哪知追兵這麼快就到了,還是她最不想見的人之一。
果然房門無風自開,陰九幽負手施施然走了進來,一抬眼就對上她的面無表情。
他挑了挑眉:「化形露?」眼前這張面龐平淡無奇,寧小閒行事還真謹慎,縱然在自家商會的駐點也不願暴%!露真面目。
「是改顏丹。」寧小閒糾正他,同時暗自吸了一口氣,強行將震驚和擔憂壓了下去,「看來神王的面子更大,你倒是願意替他賣命。」
她在全盛期尚且不是此人對手,現在更不用說了。長天放她一個人在此,實有苦衷。金烏要趕回神山主持大局,她就少掉這個強力的貼身保鏢。她的行蹤,長天就不放心透露給其他任何人知曉,因此她也不能向就近的隱流求救。
原本長天的意圖,是讓她混跡人間、等待戰爭最後的結果。無論己方是勝是負,那時她再謀定而後動也不遲。她改了形貌,又是個普通女子,沒有哪個蠻族大能會巴巴地趕來找她麻煩,何況這裡是隱流的地盤。
藏木於林,凡人龐大的數量就是最好的掩護,這是長天的不得已打算。這一次大戰,誰都是朝不保夕,力量越強大就被捲入得越深。如她這般,興許反而能脫身事外。
至於其他臨時突發的小問題,他相信自己妻子哪怕失去神力也一定能處理妥當。
可是眼前這一位,明顯不歸在「小問題」的範疇。
陰九幽在神魔獄坐牢期間,寧小閒不下十次想將他「策反」過來。可這傢伙既有神境的驕傲又有自己的堅持,無論她怎樣舌燦蓮花,或者經受多麼酷烈的天打五雷轟,他也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除了長天,她還從未見過第二個人能這樣油鹽不進。
這勢同水火的一對仇家,其實性格上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若非陰九幽每次受刑之後軀體都會變淡一些,她甚至以為這傢伙已經不懼神魔獄的酷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