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回盟

  兩人一見到這些屍體,立刻便想到了百里疾。

  「他不要命了麼……」沈光明驚訝道,「他明明受了重傷啊。」

  「也許操縱屍體並不需要他太多的力氣。」唐鷗將他拉到自己身後,仔細察看面前的屍群。

  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手腳扭曲。它們的動作十分僵硬,緊緊糾纏在一起。唐鷗看了半天,沒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是屍群緊緊團成了球狀,恰恰堵住了前方的道路,車隊過不去。

  林少意的幾位心腹此時也過來了:「這玩意兒怎麼弄掉?」

  「需要一些時間。」另一個年輕人說,「火燒肯定不行,用杆子一個個挑開吧。」

  但屍體正在活動,如果直接將其弄開,屍體們是否還會繼續阻撓車隊,或是會做出其他的動作,誰都說不準。

  沈光明和唐鷗站在一邊,看少意盟的人拿來了長杆子和鐵鉤。眾人將屍群中的屍體一個個挑出,用長繩緊緊縛著。沈光明對這些屍體的好奇心甚於害怕,忍不住從唐鷗背後伸出個腦袋左看右看。

  「百里疾是想拖慢我們的行程。」指揮眾人處理屍體的一個年輕人轉頭對唐鷗說,「家裡一定出了事。」

  處理屍群的時候,眾人來到林少意的車裡跟他商量接下來的路線。方向不變,但具體的路線會有改動,為了不讓辛家堡的人再設障礙。

  「喬喜,魯大志,你們領一些人開路。方明兩兄弟斷後,一旦發現辛家堡的人立刻誅殺,不用留手。小玉姐,你負責水路,如果他們想抄水路過來,立刻攔截,誅殺不論。」林少意向眾人安排任務,「準備好兵器,全速回家。」

  眾人離開之後,唐鷗靜靜看著他不出聲。

  「唐鷗,你應該回家去。」林少意道,「少意盟的事情和你並無關係,此戰太危險,你還是別留了。」

  唐鷗不理他的提議,直接岔開話題:「少意,我覺得那和尚說的話有道理。我們離開的時候辛暮雲和百里疾仍在堡中,他們怎麼快都不可能趕在你我之前抵達少意盟。現在這些方式也許是在誤導你,讓你以為少意盟出了事,著急往回趕。」

  「我還是那句話。寧可信其有。我不能冒險,那是少意盟,我爹和我妹妹,還有盟里那麼多兄弟姐妹都在。」林少意肅然道,「少意盟和十方城距離太近,十方城會不會也有危險,這也是個大問題。我已經讓人先行快馬回去稟報我爹這件事了,他會先做出一些準備。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得快。」

  沈光明在車下等唐鷗。他抬頭看向林少意的車頂:「大師,你什麼時候來的?」

  「阿彌陀佛,小施主。小僧來了一會兒了。」照虛合掌低聲道。

  「你坐在那裡,他們都會知道的。」沈光明好心提醒。

  照虛:「知道便知道,無妨。小僧已飛鴿傳書回寺稟報方丈,少林很快也會派人赴少意盟。我先去了,也是一份助力。」

  沈光明誠心誠意地贊他:「大師心懷慈悲。」

  照虛沒笑,搖搖頭,又念了句佛號。

  唐鷗與林少意談完,出來和沈光明往前走。沈光明見到照虛從窗子裡又溜進了林少意的車裡,好奇問:「和尚和盟主在車裡幹什麼?」

  「你自己聽。」唐鷗隨口道,「試著將大呂真氣凝在耳朵上,你會聽得更清楚。」

  兩人仍站在外面看少意盟清理屍體,沈光明聞言便嘗試將大呂真氣從丹田中引出來,凝在雙耳上。他此前嘗試過將真氣凝在手腳上,這是第一次試著將它放在耳朵這種小部位,因此很不順。

  「好冷……」沈光明捂著耳朵說,「耳朵要凍掉了……聽不清啊,車裡什麼聲音都沒有。」

  「那就什麼聲音都沒有。和尚害不了少意,少意也無意和他爭鬥。」唐鷗把沈光明的手拉下來,自己抬掌放在他耳朵兩側,緊緊捂著取暖。他手心中慢慢湧出青陽真氣,和沈光明雙耳處的大呂真氣有所混合和呼應。沈光明頓時舒服很多。

  「好些了麼?」唐鷗低頭問他。

  沈光明連忙點點頭。他現在有個想法,光練大呂真氣還不夠,他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時間,好好跟唐鷗談一談,讓他教自己青陽真氣的修煉方法。

  林少意的馬車裡確實一點聲音也沒有。照虛和他分踞馬車兩側,都在凝神打坐。林少意偶爾睜眼,看到照虛坐在自己面前,怎麼想都覺得十分彆扭。

  一個神秘的和尚。他想。他似乎跟自己是相識的,但自己卻一點都想不起他的任何事情。照虛不是那種見之可忘的人,林少意繼續在記憶里打撈那些瑣碎的印象。

  屍體被長繩重重綁著,堆在路邊的溝壑里。沈光明初時看了覺得沒啥感覺,現在見那些蠕動的人身,不知為何竟覺得一陣惡寒上身,連忙爬上了車。

  唐鷗在他身後:「想要做大俠,連上車的姿勢也要練。你這動作太醜了。」

  沈光明:「……」

  唐鷗:「真的。」

  他以十分利落漂亮的姿勢上了車。

  「你不用跟著我過去的。少意盟和你又沒有關係。」唐鷗蹲跪在他的面前認真道,「你去找你弟弟,或者到別處去。沈晴我會幫你帶出來,你們倆先躲一躲。」

  「林盟主和阿澈姑娘也算是我朋友,我怎麼能不去。」沈光明頓了頓,說,「再說你也在少意盟。」

  「……」

  唐鷗無言,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伸手捏了把他的臉,轉身去趕車了。

  車隊再次啟程,這次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一行人心懷各種憂慮,趕赴少意盟。

  快靠近少意盟的時候,眾人看到了沿途立起的旗幟。

  「盟主!」有人在前方大喊,「是小姐!」

  高大鮮艷的旗幟一路插著,在風中翻滾。林澈身著一身火紅戎裝,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馬立在橋頭,身後是數行手持兵器的人。

  林少意一聽是林澈,立刻探出頭:「阿澈!」

  林澈驅馬上前:「哥哥。我在等你。」

  她看到林少意車裡還坐著一個和尚,好奇地望了他幾眼。

  「出來做什麼,快回去!」林少意嗔道,「這麼招搖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招搖,這叫不示弱。」林澈笑道,「是方大叔教我們的。」

  林少意:「方大叔是誰?」

  「方大棗啊。」林澈道,「他過來找柳姑姑的,結果就在少意盟里住下了。」

  沈光明一路練習著探聽林少意車裡的情況,此時一聽方大棗也來了,猛地站起,差點在車頂撞了一下。

  「林澈!林澈!我沈光明!」他鑽出半個身子呼喚林澈,「方叔……方大棗現在在少意盟?」

  林澈見到他,十分高興,撇了自己哥哥來找他:「對呀,你們剛走他就來了。他還跟我們說,你是他教出來的。嘻嘻,小騙子。」

  沈光明:「……」

  家底都掉了,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他身體沒事吧?」沈光明還記得辛暮雲說曾對付過方大棗,連忙問。

  「沒事沒事,天天和柳姑姑打情罵俏的,哪裡有事。」林澈將鬢角散發別到耳後,目光一凜,高高舉起馬鞭,「少意盟眾人聽令!全速回盟,共同抗敵!」

  眾人齊齊喝了一聲「是」,馬匹隨著再次動起來。

  沈光明靠在車壁上,這時終於聽到林少意車裡傳來了他的說話聲。

  「這妮子……」林少意笑道,「在學我呢。不倫不類的。」

  但照虛沒理他。

  沈光明覺得照虛很可能在翻白眼。

  少意盟里外都一片肅整,盟中眾人動作利落,未幾已將車隊迎入,把林少意接了下來。

  林劍和柳舒舒、方大棗等人在門口等候,看到林少意車裡下來一個和尚,也是愣了。

  林少意隨手介紹:「少林和尚,照虛。」

  「阿彌陀佛,問好林大俠。」照虛低頭行禮。

  這頭仍在囉嗦著,沈光明已從車上跳下去,直奔方大棗而去。

  唐鷗看他動作,不由得笑了一下:這下車的動作倒是不難看的。

  方大棗和柳舒舒站在一起,手裡還拄著一根木棍當做拐杖。他左腿折了,木板正固定著,但皺巴巴的臉上神采飛揚。

  「方叔!」沈光明作勢要撲過去,被方大棗揮著拐杖阻止了。

  「舒舒,你真的要跟我去一趟。那天池真的特別特別美,那邊的人啊也特別漂亮。當然當然,總是比不上你的……」他對柳舒舒絮絮叨叨。

  柳舒舒對沈光明絮絮叨叨:「哎喲小沈啊,你又長高了一點兒?又俊了啊,這下比你師父要好看兩百倍了,不錯不錯。」

  沈光明看了看方大棗的臉色,連忙掙脫開柳舒舒的胸脯,站到方大棗身邊:「柳姑姑,那是你沒見過我方叔大展神威的時候。哎喲,當年在揚州城頭,他左手一卷除惡宗,右手一把鳳凰弩,把城牆上下的人們都嚇得屁滾尿流。那除惡宗上寫著揚州城裡十大惡人、十大淫棍、十大狂賊、十大奸商的名字和惡狀,當時可是轟動整個揚州城。姑姑你去問問,連小孩子都知道的。當年城牆上那位灰衣的大俠,念完一條惡狀就發一枚箭,每發必中……」

  「是啊,懲惡鋤奸。」柳舒舒似笑非笑,「江湖上心地最好的騙子就是方大棗,我知道。」

  「那是當然。整個揚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方叔的名字,也知道他的善舉。那一年中秋啊,家家戶戶做的月餅上都刻著個方字,就是為了……」

  他說得過了,方大棗連忙將他拽回身後,笑著對柳舒舒揮手,把沈光明拖走了。

  「你妹妹正去十方城辦事呢,一會兒就回來見你。」柳舒舒笑道。

  沈光明被方大棗拎到牆邊,未待他說話立刻又撲上去抱著他:「方叔!」

  方大棗其實並無脾氣可發,實際上也十分想念他,順手在他背上拍了幾下。

  他年紀大了,又無兒無女,唯有沈光明一個弟子品性純良乖巧。他知道沈光明將他當成長輩一般對待,各自心安理得,也算和樂。方大棗捏了捏他經脈,喜道:「沈晴說你能練武了,果然……小東西,你哪裡來這麼大的運氣!」

  沈光明連忙將自己遇到的事情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聽到沈光明數次行騙都被揭穿,方大棗頓時不爽。

  「你在外頭真的不要提我名字,丟臉,太丟臉!」方大棗怒道,「幸好我沒收你當徒弟,明智,太明智!」

  「對手太強了啊。」沈光明不悅地說,「唐鷗他油鹽不進,武功又厲害,我跑也跑不過逃也逃不遠,這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聽過?遇強則強不是我們這一行的守則麼?」方大棗說。

  沈光明聲音更小了:「那也沒見你遇到柳姑姑的時候有多強啊……」

  方大棗頓了一頓,立刻舉起手中拐杖。

  唐鷗和林少意等人隨著林劍去了大廳,聽林劍說少意盟現在的情況。

  少意盟正因樹敵太多,因而禦敵自有一套方法。如今盟里一切也算井井有條,而其中有柳舒舒和方大棗這兩位,已聯繫上十方城中的盜賊和騙徒,也算是一個助力。

  「三教九流,皆有可取之處。」林劍見林少意面色有些不虞,便解釋道,「且柳娘子和方大哥性格豪爽,並不似江湖傳言那般詭譎無端。少意,你身為武林盟主,應該要明白這個道理的。」

  「我明白。」林少意道,「可辛家堡接觸的人也是三教九流均有,誰又能知道沒有人在裡面渾水摸魚呢?」

  「是奸是惡,由柳娘子和方大哥負責甄別,我們只要守好少意盟便可。他們兩人可以聯繫十方城中的人,大家關注的範圍並不相同。」林劍最後道。

  眾人紛紛點頭。林劍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地面對唐鷗。

  「唐鷗,林伯伯想請你幫一個忙。」他說,「請幫少意盟送兩份信,送給武當和少林。數日前送信的人已經出發,但最後不久就被發現橫屍路面。前後已有八人出發,無一倖免。你不是少意盟的人,又身懷絕世武功,伯伯想來想去,只有你可以做這件事了。」

  唐鷗立刻應允:「沒有問題。」

  林少意示意林劍看照虛:「爹,這兒有個少林的人,他可以給少林送信。」

  「不,他不能去。」林劍斷然道。

  林少意:「……為何?」

  眾人見這兩父子似乎有話要說,紛紛離開。照虛走到門邊,關上了大廳的門窗。

  林少意奇道:「你為何不離……」

  他話音未落,照虛已轉身朝著林劍撲通一聲跪下。

  「家主,我回來了。」他深深彎腰磕頭,雙手墊在額前,緩緩道。

  林少意頓時從椅上站起。林劍長長嘆了一聲:「果真是你。」

  「是我。家主竟然還記得我,在下……在下……」照虛說了半天,又默默停口了。

  林劍走上前將他扶起,上下細細打量:「好孩子,你長大了。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爹,你認識他?他是什麼人?」林少意急急上前問道。

  「他原先是你母親身邊負責護衛的一個劍童,後來是少意盟插在少林的一枚暗針。這許多年來,少意盟所獲得所有關於少林的秘事,全是由他傳出來的。」林劍拍拍照虛的肩膀,「孩子,你叫什麼?」

  「小僧照虛。」照虛似是大大鬆了一口氣,語氣也輕快了許多,「原先的名字,早就不記得了。」

  他平靜的眼神掃向林少意。林少意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童年時曾見過這個人。

  「你應該記得他的。」林劍說,「你的那套林家劍是誰陪你練的?你真沒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