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寧母開心,有的人卻開心不起來。

  羅圖自從流產後,整個人性格大變。孩子的父親宋博聞倒是幫忙找到了,可惜那人只是個普通暴發戶二代,游離在他們的圈子最外圍,和宋博聞出身的階級相差很遠,也和羅圖的心裡的目標差得很遠。

  再來那人有訂過婚的未婚妻,雖然沒過門,但家境比他還好些,男人父母才聽說他在外頭闖了禍,搞大了女孩肚子,三下五除二找上門來,一番疾言厲色的威脅後讓羅圖自己開價。

  羅圖此前的人生還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加之她本來也就看不上那個暴發戶兒子,當即放狠話把來解決的人趕走了,後邊兒還是羅父自己去找人拿了錢,三十來萬簽合約封口,了結了這件事。

  羅圖本來就不是一個擅於從自己身上找不足的人,先是怪羅父沒骨氣,後來聽說宋博聞回京,又把所有的過錯怪到他身上,怪他不懷好意,怪他讓自己見識過新的世界,又重新把自己打入凡塵中。

  當然,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是寧佳書。如果不是為了寧佳書,宋博聞就不會接近她,他們之間根本不會有交集。全然忘了當初寧佳書一遍又一遍提醒警告她的事。

  她才剛畢業,人生已經被弄得一團糟,流產在家修養身體,而寧佳書卻好像一切沒發生過一樣,還帶了新男朋友回家,這讓她怎麼開心的起來?

  到了吃飯時候,寧母喊了她好幾遍,羅圖也沒下樓,直到眾人都吃完了飯,才摸進廚房找吃的。

  大概是對剩菜有意見,羅圖打開冰箱就開始摔摔砸砸,寧母在一旁洗碗,趕緊上前來幫她熱菜。她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平日裡羅圖在家發脾氣,她能理解她心情不好,也就忍了,但今天是佳書男朋友第一次來家裡,怎麼也不能給人留下壞印象。

  眼看她動作越來越大聲,杯子都被磕出了個缺口,忍不住勸道:「圖圖,輕一點,家裡有客人呢,你這樣會讓佳書男朋友誤會的。」

  「誤會什麼?反正寧佳書的男人不是一個個都對她死心塌地的嗎?有什麼好怕的?」羅圖偏不讓寧佳書好過,找到理由發作,越發放大聲音。

  「佳書是你姐姐,你怎麼能這麼瞎說她!」寧母聽見這話連嘴唇都氣得發白。

  罵自己可以,但罵佳書不行。寧母眼中有淚光泛起來,她待羅圖那麼好,幾乎把她當做自己親女兒,可她一點也沒有顧忌就這樣說話,讓旁人聽到,會把佳書想成什麼樣?佳書好不容易認真談一次戀愛!

  霍欽在客廳哄寧佳書剛剛睡醒的弟弟,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搖了他一夜,這小子對他好像還有點兒印象。

  聽見廚房傳來碗碟落地的動靜,他回過頭,裡間傳來的爭執很大,羅圖每個字都能清晰映入耳朵里。

  霍欽聽得皺眉,起身目光朝佳書瞧去。

  她一言不發,神情平靜抱著手臂倚在廚房門外,眉梢徹底挑起來。

  「……我有哪句瞎說了,要不是因為她認識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算哪門子的姐姐,你自己問問她,她有沒有像對家人一樣對待過我,她除了欺負我,把我當跟班,還做過什麼像姐姐的事?」

  「別再胡說了!」

  寧母渾身都氣得發抖了,她抬起手來,啪——地給了羅圖一巴掌。

  羅圖捂著偏向一邊的側臉,顯然半晌沒有回神。

  她萬萬沒有想到寧母會打她,在這個家庭里永遠是和事佬,受氣包一樣的寧母,竟然打了她!

  「你敢打我!我媽都沒有打過我,你竟然敢…」下一秒,她捂頭髮出刺耳的尖叫:「爸——」

  羅父這下再也不能在樓上裝死,只得從房間下樓,邊走邊勸:「家裡還有客人呢,你們倆吵什麼吵,不嫌丟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羅圖捂著臉眼中充滿憤恨,她指著寧母,情緒失控般崩潰得徹底:「她打我,你管不管!你還是不是我爸!」

  羅父被吵得頭疼,看清女兒手掌心底下露出的紅印,也來了氣,回頭對寧母罵道:「你搞什麼鬼,大孩子幹嘛,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管教,輪得著你來打,吃飽了撐的——」

  「你……你……」

  寧母指著他,搖搖晃晃險些站不穩,她本身就是不善言辭的人,每每爭執吵架都落下風,往往耳朵脖子掙得發紅,也憋不出半個字來。

  寧佳書在後邊搖頭,終於插話:「我媽打她,是因為她該打。」每當這個時刻,她就格外慶幸自己沒有遺傳到寧母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性格。寧佳書天生伶牙俐齒,表達能力和寧父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您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嗎?羅圖會變成今天這種不知好歹的樣子,完全就是因為小時候被打得太少了。」

  「你閉嘴!」

  羅父的怒火完全被勾起來,他最恨寧佳書這副居高臨下目無尊長的樣子,顧忌有人在,沉了兩次氣才開口:「佳書,我讓你是個小輩,你別來中間撥火。」

  「我不說話能怎麼辦呢?」

  寧佳書臉上的笑容似嘲笑,又似譏諷,「今天是我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她跳出來找事,我媽這麼好性的人都忍不下去了,我還不幫她,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被你們父女倆委屈死?」

  「你說話講點道理!別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委屈她了?」

  「我媽奔五十的人了,每天洗衣服做三餐打掃衛生換尿片,帶弟弟哄弟弟,連弟弟生病都是一個人送醫院,哦,還得忍受你這個找不著工作整天呆家裡依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巨嬰女兒發脾氣。叔叔您說沒委屈,您是拿錢養家了,還是幫忙帶孩子了?她是穿你的、還是住你的,要給你們父女倆做住家保姆?」

  在外人面前揭開這道遮羞布,羅父父完全惱羞成怒,額頭青筋畢現:「好,好,很好,我忍你這個孩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你不知道什麼叫尊重,今天就讓我替你爸教教你,怎麼跟長輩說話——」

  他的手高高揚起來。

  霍欽臉色一變,第一時間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沒等到跟前,那巴掌已經被寧佳書抬手截住。

  她身形纖細瘦弱,看不出來竟能擋下一個成年男性的巴掌,還惡狠狠甩了回去,「叔叔,你剛才的話原封還給你,我爸還沒死,輪不著你來教訓我。」

  這回話音落下,霍欽已經擋到她面前,懷裡還抱著沒來得及扔下的小孩,把寧佳書整個人護在身後。

  羅父怒道:「不關你的事,你讓開。」

  霍欽不為所動,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光站直就很有氣勢,皺眉低頭凝視羅父,一字一句問他:「恕我直言,要我讓開,您難道是打算當著我的面,打我女朋友?」

  他是真的感到生氣了,霍欽知道寧佳書和繼父繼妹的關係不怎麼樣,但是沒料糟糕到這樣隨時能動手的地步。

  羅父動她不得,只能隔著霍欽揚聲道:「寧佳書,你平心而論,你媽媽嫁給我這麼多年,我對你怎麼樣,你是怎麼對羅圖的,她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他爆發起來,終於說出心中積壓已久的真心話,這件事在他看來,完全是這個繼女的錯,要不是因為她,羅圖根本不可能和那幫混蛋認識。

  寧佳書卻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完全忍不住內心的荒謬之感,「你們父女倆真的不可理喻,同學聚會是羅圖求我帶她去的。我不止一遍警告過她,也提醒過你,不要和那些人走得太近,她不懂自尊自愛,貪慕虛榮,從不反思自己,都頭來卻都成了我的錯。」

  「您要我平心而論,我還想提醒您自己摸著良心說說看,什麼是一家人,遇到好事想不起來,壞事麻煩事兒全往人身上推,這就是您所謂的家人?」

  寧佳書又轉頭看向羅圖:「你問我算哪門子姐姐,不好意思,我可要不起你這麼愛耍心眼和小動作的妹妹,我爸就生了我一個,說我把你當跟班兒,欺負你,只要你別來我面前蹦躂找存在感,誰有功夫搭理你。你這樣的人,大街上見著了我都懶得多給一個眼神。」

  話到此處,她拽過寧母:「別洗了,還洗什麼碗,這些事情你一天做到晚,他們誰把你當人看。」

  寧佳書一通輸出火力十足,再打十個也不在話下。

  兩個家庭的界限涇渭分明,場面也越發劍拔弩張。

  父女倆懷恨在心,寧佳書也積怨已久。這其實不是一天兩天的矛盾了。從她寧願在外頭住也不願搬回家起,從弟弟出生,寧母鞠躬盡瘁,還要在夾縫中調和矛盾起……

  她從來瞧不起寧母,沒有點骨氣,一把年紀還只會哭哭啼啼委曲求全,可這個女人,也是天底下最愛她的人。

  寧佳書忍了這些氣,只是想讓她日子過得舒心些。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忍讓退步毫無意義,寧母這樣的性格只會叫人得寸進尺,把自己生存空間縮進越來越窄的格子裡,她其實活得很委屈。

  羅圖也終於意識到事情鬧大,已經爆發上升到危機家庭存亡的戰爭,心裡慌了神,但還是色厲內荏故作鎮定,「寧佳書,你別太過分了。」

  「比過分,在場有誰及得上你?」寧佳書冷嗤,「當著我的面就敢挑釁我,欺負我媽,自己沒想過後果?還是我太久沒回來了,你忘了我什麼脾氣,把我當活菩薩。」

  眼見羅父的拳頭越攥越緊,寧佳書乾脆把擋在面前的霍欽拉開,「怎麼著,剛剛那些話里我哪句說錯了叔叔,把您給氣成這樣?」

  寧佳書一言一行都在挑動他的神經,羅父原本一忍再忍的怒火再也壓不下去,他的眼睛瞪得通紅,拳頭重重揮過來。

  落在寧佳書身上的前一秒種,然而這次,卻是寧母橫腰攔住了他,聲音像繃到頂點扯斷的弦——

  「你敢碰佳書一根手指頭,我跟你拼了!」

  誰也沒料這個弱小的女人會忽然爆發出那麼大力氣,她整整把羅父往後推了五六步,直到他踉蹌絆倒在,後腦勺撞在餐廳桌角上。

  羅父也沒有預想到寧母的反抗。

  在這個家裡,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他才是權威,寧母一向唯唯諾諾,任勞任怨,不敢多講半句。他爬了兩次才從桌角起身,不可思議質問她:「你吃錯藥了?」

  「我沒吃錯藥,我今天才算聽見了你的真心話,一直以來,你就是這麼想佳書的。我真是受夠你了,佳書還是個孩子,她做錯了什麼,你這麼恨她,我今天就要跟你離婚!」

  佳書還是個孩子。

  在這緊張的時刻,寧佳書和霍欽對視一秒,竟然差點沒繃住臉,極力才把唇角按下去。

  好在這麼一番苦心,也算終於聽見了她想聽見的話。

  羅父威脅,「這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過後又來求我!」

  一個屋檐下住這麼多年,他可實在太了解寧母了,她就是個沒半點主心骨的傳統家庭婦女,離了婚活不了的那種女人,他原本想著她不會把話說死,過兩天給她個台階,她就會像以往一樣順理成章走下來,誰料這一次,寧母的聲音比他還大:

  「明天就去民政局,誰後悔誰他媽是王八蛋!」

  在場四個人都目瞪口呆。

  這是距父母爭吵離婚那麼多年以後,寧佳書第一次聽寧母爆粗口。

  「你瘋了。」羅父瞠目結舌。

  「你才瘋了!」寧母哐哐上樓,拖出行李箱,把羅父的東西往裡頭扔,一邊扔一邊念:「現在就收拾你的東西,從這個家裡出去。今天本來是多好的日子,我家佳書不欠你們的,憑什麼讓你們欺負她……」

  紙箱一箱一箱搬到樓底。

  寧母念著念著,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崩潰地對霍欽哭道,「實在對不起,小霍,第一次正式來拜訪,就給你留下了糟糕的印象。都是我的錯,我們家家庭氛圍雖然不是很好,但佳書真的打小是個心善的孩子……」

  霍欽趕緊蹲身把她扶起來:「沒關係的阿姨,我清楚佳書是什麼樣的人,也不可能因為今天的事對她產生任何偏見。您千萬不用擔心。」

  或許是霍欽的眼神和話語太過誠懇,讓寧母終於收到了一點安慰,她擦了擦眼淚,終於勉強平靜下來,對女兒道:「佳書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亂糟糟一片,你們還得上班……」

  寧佳書本來沒打算晚上住這兒,但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她忽然又不想走了。

  做事情就是要乘勝追擊,快刀斬亂麻,留下反彈空間的那都是傻蛋。寧母好不容易又一次下定決心,她一走,要是又被兩個人認個錯動搖了,就不好辦了,畢竟她耳根子比嫩豆腐還軟。

  「何西回家了,我也沒帶鑰匙,不回去了。」她越過羅家父女往樓上走:「我先幫你收拾東西吧,一會兒順便把客房也收出來給霍欽睡。」

  樓上到一半,她忽然回頭,促狹揚聲道,「哦,對了,媽媽,我明天不上班,可以陪你一起去辦手續。」

  寧佳書不是為了一己私慾才讓寧母離婚,相反,以她從不吃虧的性格,除了偶爾煩點,父女倆在她這根本占不到什麼便宜,她是深思熟慮過後才覺得,這是一次性結束寧母后半生辛勞最好的辦法。

  她這兩年憔悴的速度直追五十歲的老太太,有時寧佳書偶爾回家一趟,都能看出她的疲態。之所以一直沒有花錢請阿姨,就是不想那對父女把她的錢花得理所當然。

  等離了婚寧佳書就請個育兒保姆,帶帶孩子,給家裡做做飯,讓寧母多歇歇,打扮打扮,也去和同齡人跳跳廣場舞。

  羅家父女對她根本就是對二等人的態度,尤其孩子降生之後,動輒被大小聲,越活越連個工具人都不如。

  這個歲數的人了,不愁吃不愁穿,反正是半路夫妻,幹嘛非要綁一起給自己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