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時針越來越指向十二點,秋來家沒有守歲的傳統,小捲毛在沙發上強行撐起眼皮,希望自己能撐到目送陸離回家去,未曾想最後還是拜倒在中老年□□舞團的催眠旋律中。【,無錯章節閱讀】

  秋來探頭往窗外看,雪下得有些深了,屋頂和馬路都堆起厚厚一層,這會兒想開車也根本回不去了。

  她調低電視音量,小聲商量,「我們家只有兩個房間,秋甜跟我睡,你睡她的房間好了。」

  秋甜的小床寬度只有一米二,帶花邊的被褥枕頭,床尾還擺著她的小棕熊跟娃娃。考慮到小捲毛明天早上起來可能借鳩占鵲巢的理由找他大鬧天宮,陸離做出聰明的選擇,「我還是睡沙發吧。」

  「客廳地暖壞了,很冷的!」秋來努力勸阻,「那不然我跟秋甜睡她房間,你睡我房間好了。」

  那就更不行了,陸離一個人都覺得自己睡不下,怎麼能讓兩姐妹擠著睡。

  到最後還是以他堅持睡沙發為終結,許秋來把壓箱底的兩床厚羽絨被抱出來。

  洗漱完之後,她順手調高熱水器溫度給少爺熱水洗澡用,陸離在某些點上龜毛得要命,今天先是撿了垃圾,又幫她收拾廚房和洗碗,肯定覺得哪裡都黏糊糊不舒服,但是又不想給她添麻煩,估計就委屈自己勉強躺下去了。

  果然,許秋來遠比自己想像的了解他,才從洗手間出來,就瞧人靠在沙發隔著衛衣撓胳膊,雪白的脖頸撓成了粉紅色,未必是哪裡真癢,就是心理不適。

  家裡沒有適合陸離穿的衣服,她乾脆找了件從前跑馬拉松送的白色t恤衫,再搭了條及膝的寬鬆運動短褲疊好交給他。

  「洗完換這個,去洗吧。」

  陸離把印著「第xx屆陽光秋季馬拉松」字樣的文化衫抖開,看她,許秋來攤手:「別看我了,這是全家能找出來最大尺碼的衣服了,我平時都拿來做睡裙的,你要是將就不了,那就別洗澡咯。」

  在不洗澡和穿許秋來的睡裙之間,陸離選擇後者。

  許秋來關掉電視機,檢查了家裡的煤電水氣和窗戶,最後倒了杯開水冷在茶几上,盤腿靠著陸離一會兒要蓋的羽絨被坐下來。

  客廳的燈光是暖黃調的,連沒有暖氣的客廳空氣都仿佛染上了顏色。窗戶玻璃外層凍起的薄冰,她隔著霧氣氤氳的鏡面往外瞧,隱約能看見有煙火在城市的天際線綻開,千千萬萬盞燈,每盞背後都是一個帶著溫度的家庭。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並不感到悵然若失。

  或許是因為洗手間裡稀里嘩啦的水聲,沙發上搭著的男式大衣外套,也或許是因為一牆之隔秋甜均勻的呼吸,還有安靜的雪落。

  許秋來還在恍惚,忽地聽後邊水聲停了,陸離呆洗手間裡奇怪道:「秋來,怎麼忽然沒有熱水了?」

  「熱水應該不至於那麼快就用光了吧……」

  少爺沒用過這種老式熱水器,秋來只能隔空指揮,「你加點兒溫度,水龍頭往左邊調。」

  「還是冷的——」話音沒落,許秋來就聽見裡邊傳來悶哼:「怎麼了?」

  「燙,好燙,燙死了……」

  一連用了三個燙,可以想見真被燙到了,老式小區的熱水器沒有溫控,她和秋甜都會用,也用不著花錢換新的,這下才著急,恨不得代他進去操作,「你快點先把水關掉啊,燙到哪兒了?」

  陸離手忙腳亂關了花灑,後背一陣刺疼,鏡子被水霧模糊了,看不清怎麼回事,用手隨便劃拉兩下,隱隱約約只看見紅色的一片,也不知道起沒起水泡。

  「背上,好像紅了。」

  少爺的皮膚嬌嫩著呢,秋來生怕他有個什麼好歹,「那快點用涼水沖,趁現在還來得及。」

  誰料陸離在裡面又調來調去半晌,不是被冰得打顫就是被燙得悶哼,許秋來隔空干著急,「你把門打開,我來幫你調。」

  她話音落下下一秒,門開了——

  陸離下邊胡亂圍了條白毛浴巾,漆黑的頭髮全部打濕垂落額間,水流過他的天庭,眉眼,嫣紅的菱唇,沿著精緻的下巴弧線滴答滴答往胸脯上落水。

  他的肢體在狹隘的洗澡間裡像是難以伸展般,克制又無措,偏偏還要嘴硬,「這個熱水器肯定是壞了,不然我不可能學不會。」許秋來沒忙著開水沖,「你轉身我看看,燙得嚴不嚴重。」

  陸離轉身,確實紅了約莫兩三寸,但不像燙得嚴重的樣子,她湊近瞧了瞧,「應該沒事兒,睡一覺起來就好了,疼得話我一會兒再給你找點兒藥膏,還有其他地方被燙到嗎?」

  陸離用手肘擦了把臉上的沐浴露泡沫,想了想:「沒有了。」

  沒等回答,秋來的視線已經沿著男孩腰脊中線往下。她咽了把口水,眼觀鼻鼻觀心把目光從那男性寬肩窄腰,肌肉覆蓋均勻的脊背上移開。

  努力集中注意力調水溫,輕描淡寫嘀咕:「我記得畢業體測時候你還沒那麼多塊。」

  「什麼多塊?」陸離懵懂。

  「腹肌。」

  「哦,公寓樓頂有泳池,我現在每天睡前去游一會兒。」他渾然不知腹肌對直女的殺傷力,還沉浸在對那熱水器忽冷忽熱、怒其不爭的埋怨中。

  「什麼時候開始?我怎麼不知道?」許秋來詫異仰頭,「你不是最討厭游泳嗎,畢業體測都是死活拉你過的,怎麼現在反倒發現自己愛上游泳了?」

  「也不是愛上,就——」陸離彆扭地頓了頓,「就是上回你從北巷內海掉下去了,我差點兒沒把你撈起來。」

  他人生好像很少遇到走投無路的險境,他害怕運動到極限時那種心臟突破最大負荷、令人窒息靈魂出竅的瀕死感,但他更害怕,怕一個對他來說無比重要的人就此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再也不能睜眼鮮活地沖他嬉笑怒罵。

  再之後,陸離忽然覺得自己從前望而生畏的游泳池和運動場都沒有那麼可怖了,如果不是畢業體測許秋來逼著他通過測試,那天,他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和許秋來葬身在同一片海底。

  無論這個契機是好是壞,他開始刻意嘗試,刻意突破自己的嚴防死守的心理安全底線,洗漱時候在洗臉盆里練習憋氣,睡覺前先上屋頂游到手腳疲軟,累到起不來,還能順便糾正作息。

  許秋來重新調好水溫,陸離兵荒馬亂把澡洗完,吹乾頭髮,換上她的衣服。

  運動短褲穿在秋來身上到膝蓋,穿在陸離身上只到大腿,除去這點,這套白色睡衣搭配一起倒也還算和諧,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起來是有種運動選手的架勢。

  許秋來怕他睡不好,又問:「背還疼嗎?藥還擦不擦?」

  「擦!」

  陸離背對她把文化衫掀到肩膀,秋來給他上潤膚雪花膏,輕柔地抹開,像模像樣安撫:「這個燙傷膏效果很好的,你睡一覺起來肯定就沒事了。」

  陸離冰得牙關打顫,聞言還是認真道:「那你多擦些,好得快。」

  許秋來極力忍耐憋笑給他抹了小半盒,「行了,明早起來起來肯定又滑又嫩的。」

  陸離真以為是燙傷藥膏,擦上去只覺得背上不疼也不癢了,就是他低估了老破小客廳的寒冷程度,越睡越冷,兩床羽絨被蓋上,牙關還是冷得直打顫。

  潛意識想到一牆之隔就有熱源,身體更是輾轉反側,模糊間,他後悔起了自己早前信誓旦旦不睡秋甜的公主床。

  有那麼幾分鐘,陸離覺得自己再點把火柴就可以羽化了,生挨硬挨躺了半小時,終於裹著被子敲響秋來的臥室。

  「你怎麼不早說呀!」秋來摸著他冷冰冰的手,「那怎麼辦,我叫秋甜過來跟我睡……」

  「別吵她了,我就睡地板吧……」陸離凍得有點兒神志不清,半閉著眼睛往熱源靠近,許秋來實在不忍心他睡地板,臥室里是暖氣片不是地暖:「我的床大一些,那不然……我們一人一半?」

  話音才落,陸離暈乎乎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黑暗中,他僵直半晌將這句話每個字都重新理解了一遍,喉嚨動了動,「可……可以嗎?」

  床頭的檯燈點亮,人說燈下看美人,暈開的光線邊緣里,許秋來披著的黑色長髮像綢緞,落了一兩縷在瘦削秀致的鎖骨上。她穿著白色的睡裙坐床頭,側臉的弧線精緻飽滿,紅唇像花瓣,騰開自己的被子讓出來半個床位,手往旁邊一拍:「過來睡呀,不是冷嗎?」

  陸離憑著本能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在同手同腳,不著痕跡切換回來,表面上還能保持冷靜其實已經身體僵直,躺在床最左側的邊緣。

  在這一分鐘,他忽然理解了春秋那個可憐的老頭柳下惠,坐懷不亂到底有多難了。

  冷是不冷了,不僅不冷,他還覺得自己渾身前所未有地熱起來,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熱量,身體裡的水分仿佛也隨著暖氣被蒸乾,唇角舌燥。

  他從未如此困難地睡過一場覺。

  秋來剛要關燈,陸離忙舉手,「等等!」

  「怎麼了?」

  「等我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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