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純又乖

  聲控燈很快熄滅,黑暗重新包裹上來,喻瑤僵在原地,足有一兩分鐘不能動。

  那隻手水淋淋的,帶一點膽怯和試探,固執地扯著她衣角,在黑色羊毛上留下一片濡濕,寒氣直往她骨子裡沁。

  直到冰凍的血液轟一聲湧上頭頂,喻瑤才反射性地往後退,沒想到那手還不鬆開,被她一帶,他整個人搖晃著摔進雨里,無措地嗆咳了兩聲。

  喻瑤懷疑自己是走夜路撞了艷鬼。

  到這時候她才想起去看手機。

  白曉沒接電話,已經自動掛斷了,她迅速拉下通知欄打開手電,白亮的光線照過去,總算是把艷鬼的全貌看了個七八成。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這種姿勢判斷不出具體有多高,但身骨修長柔韌,破損的襯衫濕透了黏在身上,勾出清瘦的脊背和腰線,隱約透著裡面的冷調白。

  他黑髮略有些長,貼著雪色的臉頰,只有狹長眼尾和嘴角顏色艷麗,紅得像是被胡亂吻過。

  到底是人是鬼……

  要說是人,長相未免好看得不現實。

  要說是鬼……又沒什麼攻擊性,半夜縮在這兒,就為了嚇人麼。

  喻瑤掙動了一下,依然抽不出大衣。

  他看上去連坐起來都困難,瘦白的手指倒是鍥而不捨,緊緊抓著她。

  喻瑤定了定神,覺得有點不對,試探著碰了一下少年的額頭,溫度滾燙,她又抬起他下巴,簡單試試鼻息,更熱。

  好了,確定是個活的。

  而且……

  嫩,臉稍微一掐就要出水。

  長相漂亮到略顯離奇的地步。

  乖乖懵懵任她檢查的樣子,也難以言說的……可愛。

  喻瑤回憶起白曉剛才給她賣的那些安利,關鍵詞完美對應,被她一個一個嫌棄地否決掉,現在她冒出來這種詭異念頭,無異於親手打自己的臉。

  她冷靜地後退半步,傘面卻往前挪了不少,把這隻狼狽的落水小狗也遮在下面。

  喻瑤冷聲問:「還清醒嗎,你叫什麼,病了還是受傷了,有沒有家裡人電話?」

  小狗不回答,掙扎著掀開眼帘,雙瞳猶如脆弱的薄玻璃,乾淨剔透,蒙著一層水霧,眨眨就會碎掉。

  喻瑤一時間呼吸有點不暢,等平復了這一波顏值暴擊之後才繼續說話,語調壓得平而涼:「沒力氣說?那把手機給我,我給你聯繫。」

  小狗還是不動,迷茫跟她對視著,甚至本能地往她身邊又蹭了兩下,濕乎乎的腦袋輕輕貼到她腿上。

  喻瑤本來回暖的身體又一次僵住。

  她不喜歡被人親近,尤其是這種過度的肢體接觸,對象還是個憑空出現的可疑分子,但小狗一臉純白的求助模樣實在無害,她自我鬥爭了一會兒,到底沒有踹他。

  她也意識到了,他不太正常。

  沒有酒氣,絕對不是喝醉,身上的傷口有新有舊,不像是突發意外變成這樣,見面到現在一個字都沒說過,對她的問題做不出任何正確回應。

  她猜他不是普通的傷病,有可能聾啞,或者心智有問題。

  也解釋了為什麼長得這麼好還流落在外面,說不定就是被故意遺棄的。

  喻瑤皺起眉,下意識幫他抹了抹額頭上的雨,下一秒就反應過來自己這種行為過於反常了。

  一面抗拒他的親近,一面又自發地去碰他。

  未免雙標得過分。

  她馬上抽回手,跟他拉開距離,找到小區保安室的電話撥過去,想叫人過來幫忙,至少把他弄到個乾淨地方看看傷勢。

  但打了幾遍無人接聽,多半都去處理小區的積水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人。

  喻瑤試著拖動了一下,小狗看著瘦,還挺重,她自己搞不定,最後還是決定先報警,等警察來了,再商量怎麼送醫。

  雨勢逐漸減小,層疊的濃雲間漏出一抹月色。

  派出所離得近,警車幾分鐘就鳴著笛到了小區外,兩個民警見著這種情況也有點傻眼,蹲下來先檢查小狗的隨身物品。

  喻瑤沒想到,之前還拽著她不放的小狗竟然極其抗拒別人碰觸,拼命往後躲,嗓子裡擠壓出戰慄的喘息,淚蒙蒙看著她。

  喻瑤捏捏眉心:「……算了,我試試吧。」

  她走近,俯身在小狗身上找了一遍,搖搖頭。

  證件,手機,錢,鑰匙,一個普通人應該帶在身上的東西,他一樣也沒有。

  民警奇怪地在兩人中間掃視一圈,他剛才搜身,明明看到這少年有一瞬間的眼神冰冷兇惡,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結果換喻瑤過來,潛在危險分子就成了布娃娃,小麵團兒似的隨便揉弄。

  應該是他看錯了。

  民警清清嗓子:「派出所旁邊就是社區醫院,先帶過去看看,你最好也跟著走一趟,幫他做個登記,看他這樣……估計沒家。」

  喻瑤沒有立刻跟著走,遲疑了一下,那雙一直凝望她的狗狗眼就悄悄紅了。

  她頭疼地按住太陽穴。

  ……行吧,她是被迫的,就只送這一程。

  喻瑤把口罩往上拉嚴實,墨鏡擋住妝容精緻的眼睛,一起上了警車。

  天很晚了,社區醫院只有值班門診,做不了什麼精細檢查,何況派出所也沒這個義務和經費。

  處理外傷的時候小狗很虛弱,反抗得卻厲害,喻瑤一靠近,他又溫順下來,濕噠噠的黑髮滴著水,垂下頭小聲咳嗽,拉扯著肺部,聽起來就疼。

  醫生嘖嘖感慨:「這是受了多少傷啊,像從車禍現場跑出來的。」

  將近凌晨時才從醫院轉到派出所,小狗已經快睜不開眼了,還努力站著,迷迷糊糊追在喻瑤後面。

  喻瑤發現小狗站直了比她想的更高,她一米六八,仰臉才能看到他的眼睫,那少說也有一八五了。

  民警查了系統內部近期的失蹤檔案,照片裡沒有他,搜索資料庫,不存在跟他相關的案底,喻瑤住的小區比較老,監控常年壞著,也查不出來他到底什麼時候去捐助箱那窩著的。

  以傷勢看,他至少在外頭流浪三五天了,到現在都沒人來報案,基本可以確定無家可歸。

  「他這種情況挺麻煩的,不說話,沒記憶,神志也不清楚,」民警站在大廳里嘆氣,「今天先讓他在這兒過一夜,明早我們就把他送到專門的救助站去。」

  喻瑤緩緩「嗯」了聲,大廳冷調的燈光打在她身上,顯出清冷鋒利的美,即使臉藏起來,氣質卻無法隱瞞。

  民警越發覺得她像哪個女明星,很有距離感,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更沒底了。

  「另外還想麻煩你件事,」民警遲疑道,「我看他挺信任你的,你能不能把他哄睡了再走,不然他要是鬧起來,我們就只能採取非常手段了。」

  說完他回頭,喻瑤也順著看過去,果然撞上小狗可憐巴巴的目光。

  小狗披了件最大號警服,一個人坐在長椅角落裡,蒼白孤伶,像棵潮濕的小蘑菇。

  喻瑤知道,這條椅子就是他今晚的床了。

  其實她不用管。

  他鬧不鬧,睡不睡,明天去哪,都和她沒有關係,她也早就不是過去那個善良過剩的人,自己活得尚且焦頭爛額,不需要對陌生人有多餘的波動。

  今天送小狗到這一步,對她來說已經超額了。

  也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她才多瞧了幾眼,憑什麼大半夜的還要哄他。

  她累死了,只想趕緊回家,一點時間都不值得為他浪費。

  喻瑤滿腦子這些理性的念頭,然後邁開腿,中了蠱似的徑直朝長椅走過去。

  等到小狗跟前,她才煩悶地閉了下眼睛。

  ……他奶奶的,怎麼跟想好的不一樣?

  嘴上喊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兩個民警在一邊盯著,喻瑤只好拍拍小狗肩膀,指了指椅子另一端擺好的枕頭:「躺下。」

  他反應有些慢,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喻瑤直接上手把他放倒。

  小狗聽話,絲毫沒有反抗,任由她擺弄,他冰涼的指尖在她袖口上刮過,蜷縮著想勾住,但轉瞬就被躲開。

  喻瑤把手覆蓋在他眼睛上,淡漠說:「睡覺。」

  他睫毛長而密,濕潤柔軟,顫抖著在她手心裡來回蹭,或許是被她的體溫慢慢包圍,他很快挨著她昏睡過去。

  喻瑤直起身,手攥了一下,皮膚上還泛著小狗的潮氣。

  她快步走出派出所大廳,想了想還是跟照看他的那位民警要了手機號碼,她說的是「以後遇到什麼突發事件方便聯繫」,但心裡隱約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離開之前,喻瑤下意識扭頭,又看了一眼。

  小狗不安地蜷著身體,在牆上投出一片灰撲撲的影子,他大概以為她還在旁邊,連睡夢裡的呼吸也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