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華隆的灣流G650降落在了青邁國際機場,十幾輛警車已經等在了停機坪。
林懷恩跟著林若卿從舷梯走下來,青邁四月的陽光燦爛的晃眼。為了社交禮儀,他沒有戴墨鏡,低著頭,虛著眼睛看到了舷梯之下,為首穿著草綠色短袖軍服,戴著大檐帽的矮壯男子,一眼望去就是納隆潘將軍。
林若卿第一個扶著舷梯走了下來,父親的保鏢,原特勤處的兵王屠冠軍和他的徒弟黃洋已經下了飛機,站在紅毯的兩側。他們兩個都有持槍證,也帶了槍,這給了林若卿一些安全感。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不那麼喜歡泰蘭德,不喜歡泰蘭德的上層,以泰蘭德王儲為首的泰蘭德上層盤剝起民眾,非常之狠,並且泰蘭德黑道橫行,與官方勾結,腐敗程度令人咋舌。她也不喜歡泰蘭德的文化,例如人妖文化,佛教文化,尤其是養小鬼之類的邪道。可能是真知道有些富豪太太養小鬼,因此林若卿才下意識的對泰蘭德這樣有些邪性的國度沒有好感。
她和納隆潘將軍握手的時候,也沒什麼對這位將軍產生什麼好感。這位五十多歲的矮壯漢子皮膚黝黑,一臉富態,黑眼圈濃重,臉上還坑坑窪窪的,看上去就不像是善茬。
幸好納隆潘將軍除了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意外,並沒有太多出格的舉動,寒暄了幾句,就請林若卿上了加長奔馳,他自己則上了前面的一輛噴著警務標識的豐田霸道,車隊拉著警燈一路直奔青邁市郊的白龍寺。
坐在奔馳后座的林若卿長舒了一口氣,暗想幸好兒子來了,要不然納隆潘將軍非要作陪,她拒絕起來未免難堪。她並不習慣與他人同乘一車,此刻避免了發生得罪人的狀況,她可以更安心的靠坐在椅子上。
車窗之外,天氣晴好,碧空如洗,春天的青邁氣溫宜人,放眼望去綠樹成陰,天際幾朵軟綿綿的雲朵緩緩的飄蕩著,美好極了。
但心事重重的林若卿絲毫沒有受到美麗風景的感染,父親的病情眼下就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無心瀏覽窗外怡人的風情,閉著眼睛,面色沉重的思考,萬一父親沒能撐過八個月,她該怎麼辦。
目前擺在她眼前很現實的問題就是:父親在的話,她還能和丈夫、兒子一起逃出國。假設說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救無可救,那她作為華隆的法人,就沒機會走了。
按眼下的情況來看,既然文家都已經強令父親質押了股票,完全掏空了「華隆」,那麼趁著父親還活著,她帶著一家人馬上離開才是最理性的選擇。
然而這麼多年的努力,眨眼付之一炬,林若卿一時間完全無法接受。倒不是錢的關係,林家在海外的財產就足夠他們一家人無憂無慮的揮霍好幾輩子了,更何況以她的能力也不怕掙不到錢。
她就是心有不甘,付出了那麼多心血的華隆,就因為文家的短視與背刺,即將面臨轟然倒塌的窘迫狀況。就在三天前,她還在視頻會議上,對所有員工信誓旦旦的說華隆絕不是衡達,不做任何不負責任的事情。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麼多信任她的員工、信任她的合作企業、信任她的官員,尤其是還有那些購買了華隆產品的消費者,那些花光了一輩子積蓄,就為了求個安身立命房屋的老百姓。
想到這些,她就心如刀絞。
這也是她明知道不可能,還是來到泰蘭德見白龍王的原因。
千愁萬緒之時,時間過得飛快。很快,拉著警笛的車隊就到達了白龍廟。雖然白龍王是華裔,但白龍廟卻是正宗的泰式風格廟宇。陽光之下朱紅色的多層屋頂與高聳的金漆尖塔交相輝映。
當車輛停在廟宇門口,幾個個穿著朱紅色袈裟的僧侶推開了沉沉的朱漆大門,從中走出來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女,她身材高挑,比一米七三的林若卿還要高上少許。身材也一眼有貨,將寬鬆的絲綢太極服撐出了玲瓏的曲線感。不僅是胸懷丘壑,腰臀比也驚人,腿又格外修長,就連醜醜的白色闊腿褲都相得益彰,變得格外洋氣。長相也極美,濃眉杏眼,寡淡秀美中蘊含著幾絲泠然的英氣。腦後盤著很古典的髮髻,四根長長的白金龍形髮釵呈扇形插在盤成堆的秀髮上,在陽光下,那烏黑的長髮與髮釵散發著流光。但無論是寺廟的反光,還是釵子的反光,乃至太陽的光,都無法與她那雙冰冷眸子裡的光媲美,她的眼睛有些難以形容,就像是星星墜落時的碎片,明亮中藏著冰冷的危險。
看到她出來納隆潘將軍一行人連忙雙手合十,恭敬的用泰語向少女問好。
林懷恩聽不懂泰語,卻能感覺到這些泰蘭德人由衷的尊敬,見女翻譯靠近母親,他凝神細聽,便聽到翻譯在母親耳畔悄聲說道:「這是白龍王的孫女,泰蘭德人都稱呼她為白龍女。」
林懷恩小時候看過劉亦菲版本的《神鵰俠侶》,一下就聯想起了劇中的小龍女。不過眼前的白龍女比劉亦菲飾演的小龍女還要好看的多,他在紐約見過劉亦菲,真人確實很漂亮,跟白瓷娃娃似的,但長相算不上絕頂精緻,身材有點硬傷,肩膀窄,腿不長。當然,她比後面的小龍包還是強了個十萬八千里。
白龍女神情冷漠的與與納隆潘將軍交談了幾句,便走到了林若卿身旁。她抬眼看了林若卿一眼,才雙手合十,用稍顯生硬的國語冷淡的說道:「林女士,林少爺,裡面請。」
林若卿和林懷恩跟著白龍女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回頭,雙手合十對跟在身後的屠冠軍和黃洋說道:「其他施主請在門外等候,今日是閉門禮佛之日,除了兩位林施主,本寺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屠冠軍和黃洋立即看向了林若卿,林若卿則看向了納隆潘將軍。
納隆潘將軍對女翻譯說了幾句,那女翻譯用泰腔中文說道:「沒關係,請林女士儘管進去。我們就在門外等候。」
林若卿點了點頭,淡然的說道:「那就有勞納隆潘將軍了。」
白龍女鞠躬雙手合十,以示歉意,頭卻沒有低一下,她跨過了高高的門檻,站在寺廟了裡面,也不看林若卿和林懷恩,「兩位小心門檻,請跟我來。」
林懷恩個子最矮,邁的比母親和白龍女都要困難一點。他也有些奇怪為什麼母親和父親都很高,他就是還沒長高,高一了才167CM,他跟在她們身後,抬手比了比,白龍女起碼比他高一個頭,至少得178CM了。
他們沿著圍牆下的木質迴廊走,林懷恩走在最後,陽光照在白龍女的絲綢太極服上,那暗繡的白色游龍仿佛在環繞著錦緞下那曼妙的黑色輪廓翱翔,即使隔著綢緞,他都能感覺到少女的腰和腿彈力驚人,似乎一抬腳就能把他踢死。
林懷恩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將視線投向走廊外。寺廟之內,細節比外面更是精緻,放眼望去,隨處都是木雕、金箔、瓷器、彩色玻璃、珍珠等鑲嵌裝飾。大片的綠草如茵,與鎏金飛檐金光閃耀的建築物,相映成趣,又氣派恢弘。
沒多久,他和母親就跟隨白龍女到達了寺廟最中央的佛殿,這佛殿基座、主體建築和層疊的尖形屋頂都是由雪白的玉般的大理石所修建,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恍如聖殿。通過空寂的廣場向大殿走去時,林懷恩在炎熱的天氣中,感覺到了奇異的涼意,不自覺的心情便放空了,不像剛才那般茫然急切。
到了大殿門口,殿內高聳的金色千手觀音佛像更是震撼。那千手觀音的頭幾乎觸到了屋頂,林若卿憑藉經驗目測高至少三十米,質感極佳,一看就不是便宜金屬鑄造而成,至少是K金,甚至有可能是純金也說不定。托著各種符咒的手栩栩如生,在一片輝光中,燦然奪目。面容也透著悲憫,像是在低著頭俯瞰,威嚴中透著一股心悸的壓迫感。
林懷恩深感震撼,在雕塑下動都不敢動一下。
就連林若卿這種見多了奇怪雕塑和神像的人都心中泛起驀然的涼意,與那雙奇異的眼睛對視之時更是陡然一驚,有種從酷暑之地,忽的到達冰窖的寒冷體感。
在林懷恩和林若卿欣賞佛像之際,白龍女不知道從哪裡抱了個案幾,和兩個米黃色的蒲團過來,擺在佛殿門口與千手觀音像中間的位置,便對林若卿說道:「兩位,請在此處稍候片刻,道鏡禪師馬上就來。」
林若卿點頭,雙手合十道謝之後,盤腿坐在了蒲團上。
林懷恩有樣學樣,也跟著坐在了蒲團上。
白龍女轉身又端來了一壺茶和兩個杯子,那鎏金細頸壺,有兩根又長又細的純金把手,壺身如同葫蘆,稍稍暗沉的金色壺身上雕刻著佛像,仔細看那微笑著的彌勒佛懷中竟抱著個女子。
林若卿皺了皺眉頭,想起自己去臧區時,也在不少唐卡上看到過這樣的歡喜佛的繡像,便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去端杯喝茶。扭頭看向了大殿之外,放眼望去,白雲悠悠、圓錐形的綠樹如同西洋棋的棋子,金色的尖塔、朱紅的屋檐、白玉亭台,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給了林若卿獨特的韻律之美。在澄澈的天空之下,更讓人覺得壯麗精緻,委婉優雅如泰式美人。
林懷恩同樣如此,視線徜徉其中,觀賞如此動人的建築群,竟忘記了全部煩惱,緊繃的精神放鬆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越坐越睏倦,像是這些天疲憊全部湧上了心頭,腦子也越來越暈暈沉沉,眼前的景致似乎在快速變黑,就像太陽西沉,月上塔尖,世界進入了莫可名狀的夜晚。
恍惚中,林懷恩進入了一場迷夢,夢中是一處冗長的隧道,隧道之上刻著無數的人臉,那臉孔在牆壁上起伏呼號,似乎要吞噬他一般。他跌跌撞撞的逃跑,卻始終看不到隧道的盡頭。
也不知道在恐懼中奔跑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一絲光芒,那光芒在前方閃動,像是得救的出口。
他喜極望外,全力朝著光芒狂奔,最後衝出了那光,卻雙腳一空,如墜深淵。
林懷恩驚恐萬分的睜開了眼睛。
卻看到一個眼角垂著白眉慈眉善目的枯瘦老人,戴著僧帽,穿著袈裟,正端坐在他和母親的對面,微笑凝視著她。
「請問兩位,你們都夢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