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發作

  「權力?」王文佐笑了起來:「有了河北還嫌不夠?」他搖了搖頭:「要懂得知足惜福呀!」

  崔雲英低下頭,沒有說話,但能看得出她還是有點不服氣。王文佐失望的搖了搖頭:「雲英,權力不是錢帛,給了你就是你的,若是承受不住,反倒會害了你。這個到底我不知道都說了多少遍了,你若是還不明白,我也沒有辦法!」

  「三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彥良、護良他倆為何——」

  「你以為是我給他倆的?」王文佐笑道:「你錯了,我最多只是給他們一個機會,給了他們一點本錢,至於能不能奪到,能不能掌握住,那都是看他們自己的了。如果他們輸了,我雖然是他們的父親,也沒有什麼辦法!須陀和元寶他們更是如此。」

  「那阿盛這些年來在州縣也歷練不少了!」

  「阿盛這些年的確長進不少,所以我才把河北給了他!但你想要的是位居其他兄弟之上,僅憑這點歷練還不夠!」王文佐低聲道:「不過別的,彥良、護良、須陀、元寶他們四個都有統領大軍出征的經驗,有的還不止一次,若是他們四人中任何一人不服,我死後阿盛能領兵討滅嗎?」

  面對丈夫的詰問,崔雲英陷入了沉默,半響之後方才答道:「可是高宗皇帝、先帝也都未曾領兵過!」

  「他們是天子,我王文佐不是!」

  「可三郎你能做的,不是嗎?」

  「不錯!」王文佐默然了半響:「對不起,阿盛,我想要做的事情,是天子做不了的。」

  王啟盛一愣,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向人道歉,他趕忙跪下道:「孩兒不敢!」

  「你起來吧!」王文佐沉聲道:「雖說我是你的父親,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你也不例外。如果你一心想要當天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起兵掃平群雄就可以了,河北之地作為爭霸天下的基業也足夠了。不過起兵之前要有身死族滅的覺悟!」

  「不,父親,我不想當什麼天子!」王啟盛抬起頭來:「河北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甚至都有點多了!」

  「阿盛!」崔雲英驚訝的看著兒子:「你可是嫡子,怎麼可以這麼說!」

  「因為這對我太難了呀!」王啟盛答道:「說實話,光是治理滄州一地就讓我覺得焦頭爛額了,更不要說整個天下了。你知道嗎?母親,今年頭六個月,滄州的各個港口駛入的500石以上的海船就有七百四十五條,這還不包括沒有入港,停泊在臨近海域用小船卸貨,逃避關稅的船隻。一條這樣的海船光是船稅就有二十貫,貨物的關稅還要另算。滄州的工坊更是數不勝數,我剛剛來滄州時有人和我說說這裡光是機戶就有四萬餘戶,我還以為那人是在誆騙我,後來來滄州上任後查看稅冊,才發現稅冊上記錄的繳納』機器稅』的機戶就有三萬八千多戶,加上那些買不起新式紡紗機的,只會更多了!」

  「夠了!」崔雲英打斷了兒子興致勃勃的陳述,怒道:「你是河間郡王、輔國大將軍王文佐的兒子,怎麼可以像個商賈一樣整天和帳薄打交道?」

  「不經州郡,不進台閣,阿盛當的是親民官,不關心這些關心什麼?」王文佐笑道:「阿盛,想不到這幾年你倒是長進了,當天子不夠,但保河北一地應該問題不大了!」

  「謝謝父親誇獎!」王啟盛喜道。

  「你覺得治理滄州一地就焦頭爛額,這倒也不奇怪!」王文佐笑道:「原因很簡單,其他州郡絕大部分戶口都是農民,商賈只不過是個添頭。一年下來,只要把夏秋兩稅打理清楚了,剩下也就是點刑名官司。刺史縣令要是懶點,一年忙個把月,剩下的時間把公事都丟給僚屬,自己垂拱而治也不是不可以。但滄州這裡卻是反過來了,農戶是個添頭,鹽戶、機戶、工匠、航運水手、漁戶這些才是大頭,這些可不分季節,日日皆有事務。光是官司就不一樣,其他地方就是田產爭訟、戀姦殺人;而滄州這邊花樣可就多了,你應該已經深有體會了吧?」

  「是呀!」王啟盛嘆了口氣:「我前兩天就遇到一樁假幣案的,那廝在銀錠上鑽孔灌鉛,然後再用封焊孔口,被人發現之後送到衙門來。當值的小吏怎麼也看不出來,最後只得用剪刀將其剪開了,才發現裡面灌了鉛;還有上次,有騙子在市場上用假銀子騙買南洋的貨物……」他說到得意處,卻沒注意到王文佐已經神困力乏,晃晃悠悠的幾欲睡過去了。旁邊崔雲英注意到了,伸手扶住丈夫,低聲道:「三郎,你感覺怎麼樣?」

  「只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就好了!」王文佐笑了笑,他向兒子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下次有機會再說給我聽!」

  崔雲英幫著丈夫躺下休息,然後和王啟盛出了門。王啟盛見母親神色憂慮,低聲問道:「母親,父親的身體——」

  「哎!」崔雲英嘆了口氣:「你要是能早幾年像今天這樣就好了!」

  「母親多慮了,父親剛剛不是說了,若想當天子,就得領兵掃平群雄。您覺得孩兒是那幾位兄長的對手嗎?」

  崔雲英一想也是,苦笑道:「也罷,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好歹有個河北,總比去南方煙瘴之地要強!」

  王啟盛又勸慰了幾句母親,崔雲英才覺得好了些。她與王文佐夫妻多年,情感甚篤,但這些日子來內心深處對丈夫的去世實際上已經接受了,更擔心的是丈夫死後自己和兒子的處境。而經由這次交談,她內心深處已經接受了兒子未來河北王的地位,原有的憂慮已經散去,心情自然就好了。

  「阿盛,既然你已經這麼想了,那就越發要和彥良、護良二位處好關係了,不如晚上請他們二人來,置酒敘敘兄弟之情!」

  「這樣好嗎?」王啟盛有些猶豫。

  「有什麼不好的?畢竟他們兩個一個位處中樞,另一個統領倭國,在兄弟們當中對你最有幫助的。」崔雲英道:「別看你兄弟多,但遇到事真的能幫得了你的,還真就只有他們兩個!」

  「好吧!」王啟盛點了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外間有一名侍衛進來,向自己躬身拜了拜:「公子,交州那邊來了一個爪哇蠻子,身上帶了朱蒙公子的一封信,說是來滄州求學的!信在這裡!」說到這裡,他雙手呈上一封信來。

  「朱蒙的信!」王啟盛吃驚的接過信,還沒拆開看,崔雲英就冷笑道:「這個朱蒙還真是沒眼色,自己惹了天大的事情,還寫信回來舉薦蠻子讀書,他以為他是誰?指不定就是一階下囚!」

  「母親!」王啟盛揮手示意那侍從退下,低聲道:「聽護良他們幾個的意思,對朱蒙應該也就罰些銀錢,倒不至於囚禁!」

  「是嗎?他倒是好運氣!」崔雲英冷哼了一聲:「你打算怎麼辦?」

  「孩兒打算拿去和合議眾的人商議一下,再做決定!」王啟盛道。

  「也行!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崔雲英滿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這個朱蒙,以前就不是個安分的人,你對他也莫要太顧念兄弟之情了!」

  「恭送母親!」王啟盛欠了欠身體,目送崔雲英離開了。

  送走了母親,王啟盛回到自己衙門,處理了一會公事,待到忙完,已經是傍晚了。他想起母親說的請護良和彥良晚上聚會的事情,一看天色暗想此時再派人邀請已經晚了,只能改做明日了,他叫來奴僕,吩咐去送帖子。諸事都處置停當後,剛剛起身,卻從袖中掉下一封信來,撿起一看卻是先前那份朱蒙的信、他想了想,便拆開書信,看了起來。只見信中語句頗為簡單,只是介紹了一下這個爪哇貴族的身份姓名,以及他來大唐求學的目的,朱蒙說爪哇和大唐不一樣,是由許許多多家族組成,所謂的爪哇王不過是這些家族當中最強的一個,他不能越過這些家族來號令百姓。那個爪哇貴族從大唐學會了火藥和火器的技術之後,肯定不會把這些技術白白的告訴自己的同胞,而是會利用這些新技術來加強自己家族的力量,攻打自己的同胞,乃至爭奪王位。在這場內戰之中,他毫無疑問會向大唐尋求援助,而這無疑也給了大唐更進一步插手南洋的機會。

  「朱蒙考慮的還真是長遠呀!」王啟盛看完了書信,笑了笑:「那個庚安祿估計想不到自己成了別人的一粒棋子!對了!這信是他帶來的,路上會不會偷看過了呢?」王啟盛想到這裡,趕忙將信封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確認沒有中途拆裝過得痕跡。他暗想那庚安祿應該不識漢文,就算拆開了也看不懂,這才鬆了口氣。

  次日,王啟盛請護良、彥良二人來到自己住處,幾杯酒下肚之後,他從袖中取出信來,遞給護良道:「二位兄長,昨日有個南洋蠻子來到滄州,自稱爪哇貴人要來大唐求學,他隨身帶了一封朱蒙的書信,二位請看!」

  「爪哇貴人來大唐求學?朱蒙的書信?」護良展開書信一看,眉頭便皺了起來:「朱蒙怎麼這麼不知道輕重?火藥火器之秘是何等要緊的,豈能隨便讓一個南洋蠻子知道?這不是瞎胡鬧嗎?」

  「兄長且細看,朱蒙他考慮的甚為長遠!」王啟盛道。

  「長遠?」護良耐住性子將信看完,冷哼了一聲:「有甚長遠的?火藥和火器之秘乃是爹爹嘔心瀝血多年才來的國之重器,豈能隨意讓一外來夷狄知道。借火藥亂其眾,乘機破之這想法是好的,但也不至於讓其知曉這等重要的事情。更不要說朱蒙不過是戴罪之身,更是錯上加錯,須得重重責罰!」

  「嗯!」彥良接過書信看罷,也點了點頭:「那個夷人想來大唐求學,這個沒什麼,不一定就要學火器嘛!紡紗織布,蠶桑榨糖,釀酒作醬不也是好東西?他想學就讓他先學幾年這個便是。至於火藥火器,乃是軍國之器,自然不能輕易與人。至於朱蒙嘛,他行事的確有些過了,照我看就以合議會的身份派一名特使去,處置此事。你看如何?」

  「此法甚好!」護良點了點頭:「阿盛,你覺得呢?」

  「二位兄長既然決定了,那小弟自然也是同意的!」王啟盛乾笑道。

  「那就這樣定了!」護良笑道:「至於特使的人選,兄長你可有?」

  「就讓延年去一趟吧!」彥良道。

  「也好!」護良點了點頭。

  彥良輕拍了兩下手掌,高延年從外間進來了,向三人跪拜行禮。彥良沉聲道:「你回去收拾一下,過幾日去一趟交州,將合議會的決定告訴朱蒙。另外你替我給他帶一句話;『你若是缺兵缺錢,盡可和我說,三千兵也好,十萬金也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何須向外人做出這等承諾,把父親留下的遺寶這般糟塌?你今後行事,須得時時自省,莫要有失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話,我也饒不過你!」

  高延年從懷中取出紙筆,飛快的將彥良的話記錄下來,然後雙手呈上,彥良看過無誤之後從腰間取下玉璽來,加印在信紙上,沉聲道:「延年,這信只能當面念於朱蒙,旁邊不可有第三者,免得有損他的顏面,明白了嗎?」

  高延年雙手接過書信,小心放入懷中,磕了個頭,方才退出屋外。彥良笑了笑:「該寬則寬,該嚴則嚴,這才是治家之道!」

  「兄長說的是!」護良點了點頭:「今後家中的事情,你還是要多說幾句!」

  「那倒不必,我畢竟是個外藩!」彥良笑道:「說到底,阿盛才是真正應該當家的,阿盛,是不是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