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叮囑

  第939章 叮囑

  「痴兒,痴兒!」王文佐撫摸著兒子的頭髮,嘆息道:「既然生而為人,誰又能逃得了這一日?為父半生戎馬,滅國破城,殺人父兄數不勝數,兩手滿是血腥,能夠老死於榻上,子孫繞膝,已經是有福之人了!」

  護良哽咽道:「孩兒,孩兒也懂得父親說的這些,只是一想到將要與您天人永隔,再也無法相見,便悲從中來,無法自抑!」

  「哎!」聽到兒子這般說,王文佐也是一聲嘆息,眼眶也濕潤了:「王某自命豪傑,終歸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不能去貪生惡死之心。也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我還有幾件事情要說與你聽,至於聽不聽那也由你!」

  「父親大人之命,孩兒自當謹遵!」護良放開膝蓋,跪下磕了兩個頭。

  「但願如此吧!」王文佐笑了笑:「護良,我這輩子若說欠人恩情的有兩人:劉仁願劉公、先帝。在百濟時劉公是我的上司,若無他的簡拔,我只怕已經死在百濟,自然就沒有後面的事情了。滅百濟後劉公回到長安,為奸人所害,被流放西南,病死途中。雖說後來我回長安後向高宗皇帝求情,將其屍骨送回長安安葬,並赦免其家人回到長安,也算報得一些恩情了,但他家與我亦算得舊交,你既然在長安,自然要對劉公的後人照顧一二!」

  「請父親放心!」護良沉聲道:「這件事情孩兒回去後就上書天子,從劉公後人中簡拔英俊之士,出仕朝廷!」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至於先帝!若無他的恩惠,當初在長安時,我只怕已經死在高宗皇后之手。他視我為好友,而我有些事情卻有負於他,旁人在我面前自然不敢說,但人不能自欺,冥冥之中自有神靈,我豈不愧之?我百年之後,你如何行止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先帝骨血你不可傷之,縱然你要改易宗廟,亦要予先帝骨血一州之地,侍奉宗廟,不可斷其血食,待其後人,亦當以賓客相待,不可以臣屬視之!」

  聽了王文佐這番話,護良已經是滿頭大汗,自從王文佐向朝廷請辭,離開長安去范陽養老之後,他實際上已經繼承了王文佐在唐帝國體制內的權力和各項資源。經由對吐蕃戰爭立下的功勳和這些年的歷練,他已經將其一一消化,已經成為了長安朝廷實際上的第一人,再加上他的妻子是先帝的親妹妹,當今天子的親姑姑,又有外部的強援,從某種意義上講,護良距離天子之位的可能比當初王文佐還要更近一些。

  這些年來護良身邊的親信近臣,甚至妻子,也沒少或直言,或暗示其邁過這一尺之水。但護良卻始終沒有邁過那一步,這倒不是說他對大唐李氏有什麼特別的忠誠,畢竟他從小就沒吃過大唐的俸祿,後來雖然到長安為官,但朝廷更多的也是看他爹的面子。後就算有幾分忠誠,也被媳婦每日的枕頭風吹得差不多了。說到底,太平公主一個姓李的都不在乎自家天下,他一個外戚那麼在意作甚?

  但別人怎麼想護良可以不在乎,親爹的觀感他卻不能丟一邊去。他當然知道在王文佐心中還是對大唐有著一些特殊的感情的,別人的感受他可以不在乎,親爹的看法卻不能不管。而這次王文佐直截了當的說明白了:我死之後你怎麼幹我不管,也管不了,但不許傷害李弘的兩個兒子。

  「父親請放心,您的話護良一定銘記在心!」

  「這樣就好!起來說話吧!」王文佐露出一絲笑容,他拍了拍護良的肩膀:「走吧,乘著我還有氣力走動,扶我去院子裡轉一轉,看看樹上的橘子!這麼好的橘子,再過幾日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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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州。

  「請您梳妝打扮!」黑皮膚女人呢向沙雅屈膝行禮:「刺史郎君下午回來這裡拜訪!」

  「刺史郎君?」沙雅驚訝的看著對方,這個扶南女人名義上是派來侍候自己的,但實際上卻是自己的看守。自從來到這裡,她就被關在這座小院子裡,就好像籠中的鳥兒,而這個扶南女人從早到晚呆在這裡,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自己身上。

  「不錯!郎君是奉天子之命牧守交州士民的,是極為尊貴之人!」扶南女人下巴微微抬起,傲慢回答道:「他今日前來,你最好打扮的漂亮些,這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沙雅感覺到一陣恥辱,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她不禁想起自己母親:她也是一位公主,只不過是一個小國,林邑王闍耶訶黎跋摩滅亡了那個小國,占有了沙雅的母親。當生下沙雅之後,她的母親總是這樣教育沙雅——美貌是一個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只要學會使用這種武器,這個女人就能讓男人為她做一切。她向扶南女人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在侍女的幫助下用熱水淋浴,然後梳理頭髮,塗抹脂粉,挑選衣衫和首飾,當一切準備停當,沙雅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竟然覺得有點陌生,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這樣打扮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計劃中的訪客終於到了,沙雅不得不向來人跪拜行禮,在得到允許之後她站起身來。訪客一共有四個人,都很年輕,除去一個身著官袍的應該是那位「刺史郎君」外,另外三人都是穿著唐人習慣外出射獵騎馬時穿的圓領短袍,看上去精神抖擻,英氣逼人。

  「請坐!」元寶伸手示意沙雅坐下,面上露出一絲驚訝,他沒想到這個亡國公主竟然如此美麗,他下意識的瞟了兄弟們一眼,明顯從他們眼裡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元寶指了指自己:「本官名叫元寶,便是本州刺史。至於他們三個,都是我的兄弟,分別名叫朱蒙、藥師、夜叉!」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我們今日前來,是為了爪哇人和大唐的盟約而來的!」

  「爪哇人和大唐的盟約?」沙雅愣住了:「可,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朱蒙,你和這位殿下解釋一下吧!」元寶道。

  「是!」朱蒙應了一聲,他就將自己與爪哇人簽訂的瓜分林邑國的協議講述了一遍,最後道:「按照盟約,林邑國將被一分為二,北邊那塊將成為大唐的屬國,而南方則歸爪哇人所有。為了贏得林邑人的支持,北林邑國將由我的一位兄弟為王,而您將成為王后。殿下您明白了嗎?」

  「我將成為王后?」沙雅露出一絲慘笑:「您的意思是,您將要娶我?」

  「不!」朱蒙搖了搖頭:「應該是我的兄弟們,就是這兩位,您可以從他們兩個人當中隨便選擇一個作為自己的丈夫!」

  沙雅的目光掃過藥師和夜叉,問道:「我一定要選嗎?」

  「您最好選!」朱蒙冷聲道:「您剛剛已經聽到了,按照我們和爪哇人的協議,林邑國將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將歸我的兄弟所有,他需要一個擁有王室血統的妻子。您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人選,但並非唯一的人選,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個我明白!」沙雅垂下眼睛:「要找到一個林邑國王室的女人並不難,如果找到了,我也就沒用了!」

  「這倒是不至於!」朱蒙搖了搖頭:「我們不會殺你,但為了避免未來的麻煩,你將被送到大唐一處寺院出家!」

  「我明白了!」沙雅點了點頭:「你們真是好心人!」她沉默了片刻:「好,我答應你們,就選這個吧!」沙雅隨手指向夜叉。

  「很好!」朱蒙的目光轉向夜叉:「那上林邑王就是你了,接下來你就和這位公主完婚,然後就是稱王,復國!」

  「嗯!」夜叉興奮的站起身來,他握住藥師的手臂:「藥師,你放心,等我復國成功,接下來一定幫你為王!」

  「那就多謝你了!」藥師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悻悻然之色。

  「沙雅公主!」朱蒙對沙雅道:「時間倉促,可能婚事有些兒戲了,不過你放心,該有的儀式都不會少,待會就有喜婆來聽候你安排,看看有什麼忌諱之事,你預先提醒一下!」

  「無妨!」沙雅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看了夜叉一眼:「反正你們看重的也是復國,既然是這樣,這裡就簡單點,等復國成功,那補辦一個盛大的吧!」

  朱蒙一愣,他也沒想到這個亡國少女能夠這麼冷靜的面對自己的命運,不由得露出一絲欽佩:「也好,就如您所說的吧!」

  兄弟幾人既然議定了,便出得屋來,元寶笑道:「夜叉,我看這女子雖然是出身蠻夷,但容貌,氣度都很不錯,你娶了這樣一個妻子,倒也不吃虧了!」

  「嘿嘿!」夜叉乾笑了兩聲:「我也沒想到,還以為是個母夜叉呢!卻想不到生的俊俏的很!」

  「母夜叉?你自己不就是個夜叉嗎?倒是般配的很!」藥師在一旁冷笑道:「還嫌棄別人?」

  「你——」夜叉怒道:「我名字叫夜叉就是夜叉,那你叫藥師就是藥師菩薩了?」

  「好了!不要吵了!」朱蒙喝道:「先前大家約定好了,就你們兩個想娶林邑公主稱王,於是便讓那女子選擇,無論誰當上了,都不許爭吵,現在為何又吵鬧?」

  「哪個爭吵了!」藥師嘟囔道:「只是看不慣有人得意忘形罷了!」

  「又是稱王,又是娶了漂亮媳婦,得意些又有什麼?」元寶笑道:「藥師,心胸放開闊些,南海那麼大,你還會沒有稱王之地?莫要傷了兄弟之間的和氣,才是最要緊的!」

  在元寶和朱蒙的勸說下,夜叉和藥師才說和了。元寶笑了笑:「朱蒙,成婚之後你有什麼打算,直接出兵林邑,還是——」

  「現在是雨季,出兵林邑還早得很!」朱蒙道:「我打算先回師婆羅提拔城,把那城站穩了,至於林邑國這邊,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你有靜氣,那就最好了!」元寶點了點頭:「就算是婆羅提拔城,也要多留個心眼,爪哇人嘴巴上是答應了,但吃到嘴的肉再吐出來,這是違背人情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也是擔心拖久了夜長夢多,所以才不想在交州耽擱太久!」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元寶問道。

  「就在婚禮辦完之後吧!」

  「行!」元寶點了點頭:「大丈夫做事,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回頭了。環繞膝下是盡孝,開疆拓土,揚名後世又何嘗不是盡孝?照咱爹這個性子,指不定對後者還更喜歡些!」

  「多謝兄長開解!」朱蒙感激的說。

  「你也不要謝我!」元寶笑道:「說到底,這也是為我自己。若是沒有你們在南海開疆拓土,這交州就是個啥都沒有的蠻荒之地。而你們向南開拓的越多,這交州就愈繁盛富饒。你們若是能把什麼高棉、爪哇、扶南啥的都打下來,這交州便是未來的長安、洛陽!明白了嗎?」

  「兄長說的是!」朱蒙笑道:「不過有一點我不贊同!」

  「哪一點?」

  「若是將來真的如您所說的,我們兄弟們將高棉、爪哇、扶南啥的都併吞了,那南海之長安、洛陽也不會是交州,而是婆羅提拔城!」

  元寶聞言一愣,旋即大笑起來:「好,好,我就喜歡你這個勁頭。說實話,朱蒙你剛剛來交州的時候,我是怎麼看你都不順眼,可現在卻又怎麼看都順眼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說實話,我也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兄弟二人把臂大笑起來,笑聲衝破天空,將路旁樹上的鳥兒驚起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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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把元寶等人送走,沙雅就回到屋子裡,淚水不自覺的從臉頰滑落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