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請戰
「你到廣州也有幾日了,可有曾去看過這五府經略使的府邸?」須陀問道。
「嗯,昨日曾經路過!」
「覺得如何?」
「樓閣壯麗,牆高壁厚,守衛森嚴,遠瞻便令人心折!」賀拔雲道。
「嗯!」須陀道:「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像難波京的王宮?」
「對,對!」賀拔雲輕拍了下大腿:「是有些像,須陀兄你不說還好,聽你一說就覺得更像了!」
「你覺得像很簡單,因為這嶺南五府經略使明面上是朝廷屬官,實際上卻更像是一方諸侯!」須陀冷聲道:「這嶺南之地與中原相隔萬里,中有五嶺相隔,風俗氣候皆不相屬,且土地肥沃,有通商海貿之利,夷漢雜居。能坐上這個位置的都不是等閒人物,不但朝中有人,自己也是有手腕的。父親要把元寶弄來當交州刺史,他只怕已經聽到風聲了!」
「嶺南五府經略使是由廣州刺史兼任,元寶做的是交州刺史,這又沒衝突呀?」賀拔雲問道。
「交州刺史的確和廣州刺史不衝突,可要是更進一步呢?」須陀冷笑了一聲:「眼下這位才剛剛到任一年吧?你喜歡一任沒幹完就被人頂下來?」
「這——?」
「所以我們要小心行事!」須陀道:「這樣吧!明日你去一趟經略使府,先投一份名刺!」
「遵命!」賀拔雲低聲道:「那是否要做什麼準備?」
「你放心,我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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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五府經略使府。
陽光透過葡萄架,灑在廣州刺史,嶺南五府經略使楊全盛的臉上,留下斑駁的痕跡。架子上已經結滿了果實,不過大多數都還半青半熟,引來不少蠅蟲盤旋,發出嗡嗡的聲音。每當有蠅蟲要落到楊全盛的臉上,馮盛便揮舞著拂塵,將蠅蟲趕走,以免驚擾了上司。空氣中瀰漫著葡萄的香氣,院子裡靜謐的很,只有蚊蠅飛行的嗡嗡聲,偶爾會傳來一點鼓聲,那是在牙兵在校場操練射箭的聲響。
管家出現在院門口,他看到楊全盛正在午睡,趕忙停住了腳步。馮盛迎上前,壓低聲音道:「外間有事?」
「嗯!有人投遞名刺!」管家小心翼翼的從袖中抽出一支名刺:「自稱是河間郡王的兒子!」
「河間郡王的兒子?」馮盛吃了一驚,他雖然世居嶺南,但只要不是聾子,自然知道這名字背後代表什麼,趕忙接過名刺,回到楊全盛身旁,先輕輕推了兩下對方的肩膀,然後低聲道:「使君,使君!」
「哦!」楊全盛打了個哈切,睜開了眼睛,他的頭髮稀疏,臉光滑肥胖,看上去疲憊而又溫和,但馮盛心裡清楚這個人的頭腦敏銳,那些因為外表而輕視了他的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馮記室,有什麼事嗎?」
「外間有人投名刺求見!」馮盛雙手呈上那名刺:「那人自稱是河間郡王之子!」
「河間郡王?」楊全盛立刻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接過名刺仔細看了看,然後放到一旁:「只能是那個河間郡王了?」
「只能是那位了!」馮盛道。
「他在范陽好好的,與我風牛馬不相及,兒子跑到廣州來作甚?」楊全盛站起身來,肥胖的身體搖晃了兩下,來回踱步,面上露出厭煩之色:「真是可惡!」
「使君!」馮盛低聲道:「您還記得前幾日長安王侍郎信中提到的那件事情?」
「王侍郎?你是說——」楊全盛拍了一下腦門:「我想起來了,王文佐要給他兒子謀一個交州刺史,難道這麼快?我連朝廷的文書都沒有接到呀?他人就來了?」
「使君,您忘記了?此人行事一向出人意料!」馮盛低聲道:「若是以常人料之,只怕會出差錯!」
「嗯!」楊全盛一屁股坐回胡床上,沉重的身體壓得胡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該死,若是真的這樣,那豈不是麻煩了。虎父無犬子,有這樣的老子,兒子肯定也不好相與。眼下交州又是那個樣子,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打發過去!」
「使君,其實照我看這倒也未必是壞事!」馮盛笑道。
「為何這麼說?」楊全盛問道。
「使君,您多年宦途,應該很清楚嶺南這裡與內地不同。其地與長安相距遙遠,使發必數月後方到。且五嶺之南,人雜夷僚,不知禮義,以富為雄。為守官之人不可以文法拘之,須因地制宜,約之以誠信,示之以恩威,方可粗安。既然河間郡王要讓兒子去做交州刺史,不如便讓他去做,若是平定亂事,您也有功勞;若是敗了,也怪不得您,朝廷那邊也有話說!」
聽到馮盛這番話,楊全盛不由得點了點頭。當時的嶺南地區除了自然條件惡劣之外,還居住著大批少數民族。梁侯景之亂後,在嶺南頗有威望的陳霸先出兵北征,而當時嶺南望族馮氏糾和各部,參與了陳霸先的軍隊,並為其建立陳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而陳朝也投桃報李,對嶺南馮氏為首的當地豪族給予了政治上的回報。隋滅陳、唐平定南方時,嶺南馮氏為代表的當地豪強基本都對勝利者恭順,沒有堅持抵抗。而隋、唐統治者也承認了嶺南豪族的各項政治經濟特權:即析其部落,別置羈縻州縣。以其首領為刺史,許以世襲。在本地區內有其自主權,對唐朝只有「朝貢」及出兵助戰的義務——即「貢賦版籍,俱不上戶部」。
顯然,在嶺南地區,像楊全盛這樣的流官在治理策略上肯定與內地地區大不一樣,那些世代擔任羈縻州主官的部落酋長們要錢有錢,要軍隊有軍隊,在當地盤根錯節,也不懂啥儒家忠義,基本有奶就是娘。如果把中原那一套拿來,恐怕三天兩頭就會打仗。而唐帝國在嶺南當地的軍事力量是很有限的,而從中央派兵,一來時間來不及,二來氣候地理不合適,從中原派來的軍隊很容易發生疫病,還沒打就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嶺南這裡的守官只來硬的肯定是不行的,必須利用朝廷的聲威,分化當地豪族,然後拉一派打一派,對一切不那麼嚴重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換取當地對朝廷名義上的臣服,同時替朝廷獲取經濟上的利益。
所以,嶺南當地的守官要求是很高的:首先要有聲威有名望,血統高貴、儀容威嚴,談吐不凡,最好祖上還在當地當過大官,有恩於當地——要不然當地的蠻子酋長就會看不起你,一旦輕視,那距離反叛就不遠了。
其次,要會弄錢,弄當地的特產,但又不能太貪。自古以來嶺南地區都以盛產明珠、大貝、文犀、象牙、玳瑁、沉香等寶物,加上廣州又是當時著名的海貿港口。你去嶺南當官,就離不開天子的信任和朝中諸位大佬們的支持,不弄些好東西把天子和朝中大佬們哄開心了,這官位恐怕也坐不太穩吧?但撈的太多也不成,畢竟嶺南的那些酋長老爺們可不是中原的編戶齊民,逼急眼了可是會亮傢伙揭竿而起的,那時候你多半要倒霉。
其三、手腕要靈活,懂得審時度勢,在嶺南當官就算你再怎麼威望深重,廉潔如鏡,任期中遇到幾次民變反亂也是難免的。遇上民變反亂要麼鎮壓,要麼安撫,這運用之妙就存乎一心了,否則你再能打,如果只鎮壓不招安,那結果只能是越打賊人越多,最後力竭而亡,成為失敗的案例供後世學習了。
所以像楊全盛這種從長安來的大吏一到嶺南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嶺南馮、何這樣的大姓子弟招來,或者在自己門下當屬吏幕僚,或者加以官爵送到長安去。一旦有亂世,這些大族就會派兵相助,這馮盛便是嶺南馮氏的子弟,他這樣的人提出的建議,楊全盛是不可能無視的。
「那就見一見吧!」楊全盛收起名刺:「不管來意如何,我們面子上總要過得去,省的將來話柄落在他爹手上。你去打聽一下那廝的住處,老夫登門拜訪一趟!」
「使君所言甚是!」馮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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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下山,天氣變得涼爽起來。須陀站在院子裡的橙子樹下,僕人從水井裡拿出鎮涼的瓜果和粥,切好擺放在桌子上,還有干餅、蝦醬和魚湯。他和賀拔雲、崇景坐在桌旁,掰了一塊餅,在上面塗滿蝦醬,就著魚湯吃了起來。
「這蝦醬的味道怪怪的!魚湯也是!」賀拔雲嘗了一口,抱怨道:「我有些懷念難波京的味增魚湯和鹿肉餅了!」
「將就些吧!」須陀笑了起來:「我聽說交州那邊更離不開這蝦醬,幾乎餐餐都有!你若這裡都吃不下,那邊更受不了!」
「好吧!」賀拔雲強迫自己喝了一大口魚湯:「對了,你覺得楊刺史接到名刺會怎麼做?」
「估計會先見我們一面吧!」須陀道:「到時候我們就分開,免得被他一網打盡!」
「乾脆我們直接去交州?」賀拔雲道。
「那更不成!不明不白的撞過去更危險!」須陀道:「至少手上要有一個官府的名義,很多事情才方便做!」
「嗯!」賀拔雲應了一聲,這時大艾頓從外間進來了,對須陀附耳低語了幾句。
「別吃了!快收拾一下!」須陀站起身來:「楊刺史就在外面,我們快出門迎接!」
「嗯!果然是一表人才!」楊全盛上下打量了一番須陀,伸手將其從地上扶起:「老夫雖未曾與令尊謀面,但神交已久,想不到今日竟然能見其子,亦可見其父一斑了!」
「小子不敢!」須陀垂手而立,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送給楊全盛:「這是家父的手書,還請楊公收下!」
楊全盛接過書信,隨手交給一旁的馮盛:「住在這種地方委屈你了,這樣吧,待會就搬到府中居住,如何?」
「楊公,家父有令,不可擅離船舶士卒,以免生變。」須陀道:「小子不敢有違父令,還請楊公恕罪!」
「這裡是廣州城,哪裡還會有什麼生變!」楊全盛笑道。
「楊公不知家父一向以軍法治家,雖為父子,亦為上下!」須陀肅容道:「軍令就是軍令,若是有違,讓家父知道就算不斬首,一頓軍棍也是跑不了的!」
聽到須陀的回答,楊全盛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看左右,突然笑了起來:「好!久聞河間郡王軍法森嚴,今日方窺其貌,難怪能克敵制勝,那老夫就不強人所難了!」
「多謝楊公!」須陀趕忙道:「請!」
眾人進屋後分賓主坐下,楊全盛笑道:「我前些日子收到長安來信,說河間郡王之子將出任交州刺史,想不到你來的竟然如此之快,倒是讓我有些吃驚!」
「回稟楊公,家父向朝廷舉薦出任交州刺史的是家兄元寶,而非在下!」
「哦?那你是——?」
「在下此番乘舟南下是為了打通從滄州至交州的海上道路,到了廣州後,聽說交州那邊生亂,才暫時停船於此,求見楊公的!」
楊全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已經從方才的錯愕中恢復了過來,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決定先打探一下對方的底細:「不錯,交州那邊的情況現在的確不是太好,不過呢!嶺南與中原不同,各種戰亂要多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下在廣州也聽說了一些了!」須陀道:「至於戰亂,在下說句托大的話,王三郎的兒子可是搖籃裡面戲寶刀,十指天生握長矛!」
「哈哈哈哈!」楊全盛聞言一愣,旋即大笑起來:「好氣魄,好膽量,果然不愧是河間郡王的兒子,這麼說,你還是打算去交州了?」
「嗯,我這次南下有八條船,上有甲兵六百,水手還有七百人,甲冑弓弩齊全,皆為武勇之士,可當賊萬人!現在只缺一個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