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不是聖人

  第900章 不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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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射圃。

  砰!

  隨著一聲巨響,槍口噴射出一股白煙,須陀覺得自己的肩膀被重重的撞擊了一下,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

  「怎麼樣?」王文佐笑道:「你剛剛應該把槍托抵緊肩膀的,這樣槍口就不會跳高了!」

  「是嗎?我還是第一次用這玩意,沒想到勁道竟然這麼大!」須陀笑道,他一邊依照旁邊射手的示範裝填子彈,一邊抱怨道:「不過這玩意裝填子彈太慢了,有這個功夫,我四五箭都射出去了!」

  「先不要下結論!」王文佐笑了笑:「你再打幾槍再下結論!」

  試射五槍之後,王文佐帶著兒子來到四十米外的草人前,為了儘可能真實的模擬真實的戰場,草人上套了一件鎖帷子,鎖帷子外還罩了一層環鎖鎧,這是王文佐麾下中級武士軍官的通常配置,基本可以免疫弓矢和刀劍的傷害(當然槍矛、鈍器、強弓強弩貼臉射是擋不住的)。須陀原先也覺得四十米這個距離有些遠了,應該再近些,可走近一看,才發現自己剛剛那五槍只射中了一槍,擊中了草人小腹的左側,環鎖鎧和鎖帷子都有明顯的破口,他伸出手指頭從破口探入,撥動了兩下,感覺到一個明顯的硬物,用力掏了兩下,那硬物滑出來,落在地上,他彎腰撿了起來,是一顆已經明顯變形的鉛彈。

  「打穿了!兩層甲都打穿了!」須陀興奮的對王文佐道。

  「嗯,如果是戰場上,中彈者應該已經不能動彈了!」王文佐笑道。

  「嗯,進去這麼深!」須陀伸出自己的中指,比劃了一下:「肯定傷到內臟了,基本救不回來了!」他興奮的說:「這玩意還真厲害呀!兩層甲都能一下子打死,比弓箭強多了!」

  「你剛剛不是說火槍裝彈太慢嗎?裝填一發,弓箭可以射出去五六箭了!」王文佐笑道。

  「那是我不知道這火槍可以破甲呀!」須陀笑嘻嘻的答道:「五六箭有什麼用,除非能射中臉或者盔甲遮擋不到的地方,都是白費力氣。像這樣身披兩重好甲的,戰場上給射的和刺蝟一樣卻沒受傷的太多了!而火槍的話,一下就能結果了!」說到這裡,他做了個瞄準射擊的手勢:「而且火槍這玩意不費氣力,不像弓弩,能上戰場的強弓一般人可拉不開,拉得開也射不准!」

  「你倒是識貨人!」王文佐笑了笑:「待會多練練,四十米打五槍才中一槍,說出去丟臉!」

  「嘿嘿,我這不是頭一回嗎!」須陀笑了起來:「您讓我多練練,很快就學起來了,照我看,這火槍比弓箭容易練多了!」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很喜歡須陀這種樂天,喜歡新鮮事物的性格,他看了看四周,自己的兒子們和功臣子弟們正在槍術師範的指導下,學習使用新式燧發槍,卻沒有看到元寶的身影,便問道:「元寶呢?他怎麼沒來?」

  須陀心中咯噔一響,趕忙答道:「元寶他病了,起不了床,讓我給您告個假!」

  「病了?心病吧?」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須陀聞言尷尬的笑了兩聲:「不過他今早的確躺床上沒起來,您知道,他往常天沒亮就起來晨練的!」

  「算了,他那點小心思我都明白!」王文佐冷哼了一聲:「捨不得滄州刺史的官位,不願意被派到南邊煙瘴之地去,就耍小性子了,對不?」

  「這——」須陀乾笑了兩聲:「孩兒覺得這件事情也難怪元寶,他在滄州這裡下了很多心血,好不容易有點成果,一下子卻要去交州,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還望您體諒體諒他!」

  「我要是不體諒他,怎麼會還在這裡問你?早就治他的罪了!」王文佐冷笑道:「難道我當老子的,還看不出他這點小心思?」說到這裡,王文佐嘆了口氣:「年輕人格局要放大一點,不要只盯著自己眼前那三瓜兩棗,要往外看,往遠處看。就好比你,當初你們幾個,護良去了長安,彥良有了倭國,元寶也是一州刺史,唯獨你只能頂風冒雪的跑船,找那個沒影的新世界。你要是心裏面過不去,能有今日的須陀州嗎?」

  「父親教訓的是!」須陀苦笑了一聲:「其實我當初心裡也是有怨氣的,只不過後來多跑幾趟船,見的世面廣了,那怨氣就漸漸消了!」

  「這就對了!」王文佐笑道:「遇到不平事,沒怨氣要麼是活聖人,要麼是死人;我王文佐估計生不出聖人兒子,有怨氣很正常,但有怨氣不能躺平了不做事,事情還得做,只要把事情做好了還是我王文佐的好兒子,不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自己,你把我這段話帶回去,讓元寶聽聽!」

  「是,孩兒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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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陀在院子裡洗了把臉,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聽到動靜,元寶從床上跳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問道:「須陀,今天怎麼樣?老頭子有沒有問我為何沒來?」

  須陀冷哼了一聲,在桌子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問了!」

  「那你怎麼答的?」

  「就按你要求說的:你生病了,躺床上來不了!」

  「那老頭子怎麼說?」

  須陀喝了口茶水,瞥了元寶一眼:「父親他說你是心病!」

  「啊!」元寶嚇得臉色一片慘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完了,完了,那,那你沒替我辯解辯解,就說我真的病的很重,起不來了?」

  「那父親要真的派大夫來給你看病怎麼辦?豈不是我也犯了欺君之罪?兄弟兩個成雙成對是吧?」須陀伸出右手狠狠彈了一下元寶的腦門:「你真是豬腦袋呀!」

  「輕點!」元寶抽了口涼氣,小心問道:「那他怎麼說?要怎麼處置我?」

  「父親沒說要處置你!」須陀道:「他讓我給你帶句話:遇到不平事,沒怨氣要麼是活聖人,要麼是死人;我王文佐估計生不出聖人兒子,有怨氣很正常,但有怨氣不能躺平了不做事,事情還得做,只要把事情做好了還是我王文佐的好兒子,不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自己!」

  聽到王文佐沒說要治自己的罪,元寶鬆了口氣,苦笑道:「咱們這個爹呀!還真是——,算了,看來這趟交州是非去不可了!哎,我就是不甘心!」

  「那就憋著!」須陀懟了元寶一句:「還告訴你一件事,你今天沒去虧大了。今天父親可是在射圃讓大伙兒開了眼界!」

  「哦?父親又拿出啥新玩意?」元寶湊近須陀問話,旋即拍了拍須陀的衣衫:「你今天幹嘛去了?身上這股子味道,沖人的很!」

  「嘿嘿!我身上的味道就是從那兒來的!」須陀笑著將今天試射的燧發槍講述了一遍,最後道:「有了這玩意,弓箭強弩恐怕都要不成了!」

  「那玩意真的有你說的這麼厲害?」元寶將信將疑的問道。

  「當然!一層鎖帷子,一層環鎖鎧,四十米外打個對穿。這樣的弓手,一軍之中有幾個?」須陀笑道:「難怪父親要分封諸侯子弟,有了這玩意,什麼蠻夷還不是一舉蕩平!」

  元寶卻不像須陀那麼興奮,他皺起眉頭,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就奇怪了,要是燧發槍這麼厲害,咱爹幹嘛不乾脆打進長安城,取而代之呢?卻放著錦繡大唐不要,去打那些蠻荒之地的主意?」

  「我以前也和你一樣不明白,這兩年才漸漸明白些了!」須陀嘆道。

  「怎麼說?」元寶問道。

  「你想想,要是像你說的打進長安當天子,那父親這麼多兒子裡,能繼承大位的只有一人,其餘的都只能為庶人,不,連庶人都很難當。」

  「為何這麼說?」

  「你忘記了咱爹是怎麼拿下倭國的?不就是皇女琦玉、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皇子三人爭奪大位嗎?咱爹可是有四五十個兒子,無論誰當了太子,能對自家兄弟放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在長安城裡醇酒婦人混一輩子,當個富貴囚徒罷了。而現在這樣子,大家都往外打,分封到蠻荒之地去。大唐還是姓李的,就算將來護良兄長當了大唐的天子,大家兄弟的基業也隔得遠遠的,也不會殺個你死我活,有你沒我的!」

  「這麼說來,咱爹還是挺在乎咱們得?」元寶嘆道。

  「那是自然,自家骨肉嘛,能不愛惜?只不過他疼愛的不是哪一個,而是所有人罷了。你留戀滄州富貴繁華,卻有沒有想過,滄州離范陽太近了,這等重要商埠給了你,你也未必吃得下,還不如乘著現在父親還春秋鼎盛,去把交州吃下來,也未必比滄州這邊差多少,卻是能傳諸子孫後代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寶點了點頭:「你放心,待會我就去向父親請罪!」

  「這就對了!」須陀笑道:「當不了聖人不要緊,能當王文佐的兒子也不差!」

  「呸,倒是讓你逮住一個把柄來消遣我!」元寶操起拳頭作勢要打,旋即又放了下來:「算了,你現在力氣比我大太多,已經打不過你了!」

  王文佐在眾人面前演練火器的事情,很快就傳播開來了,從河北到外東北的廣袤土地上,開始掀起了一場新的浪潮,就好像有顆巨大的心臟在跳動,向東、向南、向北,向遠方拓展!這個聲音在每個有志男兒心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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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驛館。

  「殿下,到了!」一名錦袍軍官對馬車裡拱了拱手:「您的事情還要過幾天,請下車在這裡暫時歇歇吧!」

  「有勞了!」李守文走下馬車,他的臉型略顯狹長,更承出鼻樑的堅挺,綠色的袍服讓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陰冷,他對押送者點了點頭,向驛館走去。

  「你們幾個小心看守,有任何事情,立刻向我稟告!」那押送軍官見李守文走進驛館,送了口氣,對幾個屬員叮囑道:「這位的身份你們也知道,千萬不能出什麼差池!都明白嗎?」

  「王校尉!」一個領頭的苦笑道:「不是我等不肯盡力,只是這驛館人來人往的,著實不好看管呀!再說了,這位為何不放進詔獄,或者送進宮裡,那不是方便多了?」

  「你們也知道他身份不一樣了,怎麼處置是我能決定的?」押送軍官苦笑道:「罷了,都仔細擔著,別出差池便是!時間應該不長,大夥都擔待點!」眾人沒奈何,應了一聲,各自去履職了。這王校尉進了北衙,對一名當值的宦官道:「在下王孝傑,奉命前往饒州辦差,今個兒回來了,還請向王少監通傳一聲!」

  「什麼王少監?會不會說話呀!」那內宦眉頭一挑,生出一股冷意來:「已經是大長秋了!還少監少監的?沒長眼睛還是沒生耳朵?也出來辦差!」

  那王孝傑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問的那人已經升官了(長秋宮是漢代皇后的住所,大長秋則是皇后所有官屬的負責人,東漢時為管理後宮事務的最高長官,後世將其作為內宦首領的尊稱),趕忙道:「在下離開長安時還不知此事,失言之處還請見諒!」說罷,他躬身拜了拜,又從腰間取出一物,雙手奉上。

  那內宦接過,卻是一件黃金飾品,臉色好看了不少:「那你在這裡等候,我去通傳一下!」

  過了一會兒,從裡間出來一名五十出頭的內宦,正是昔日皇后的心腹,現在內侍省的最高官員內侍監王安陸。王孝傑趕忙上前,下拜道:「侄兒拜見伯父,恭賀伯父升遷!」

  「起來吧!」王安陸示意王孝傑起身:「差使辦的如何了?」

  「人已經安全到了,就在城外驛館裡!」王孝傑低聲道:「只是那邊人多眼雜,也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