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蝗蟲
「孩兒記住了!」護良沉聲道:「只是吐蕃侵犯河西,父親您可有舉措!」
「現在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王文佐道:「皇后產子之前,我必須留在長安!」
「那吐蕃的戰事——」
「吐蕃的戰事先拖一拖沒壞事!」王文佐耐心的解釋道:「護良,你要明白眼下的關鍵是在長安,長安沒事,河西那邊縱然有一二挫折,也不是什麼大事。長安這裡出問題了,就算河西打贏了,也無濟於事!」
「可是甘州已經被圍,甘州如果陷落,從隴右通往安西的道路就被截斷了,安西也無法久持——」
「這些都不是什麼大的問題!」王文佐打斷了兒子的爭辯:「吐蕃人本族兵力有限,就算截斷了河西,安西諸鎮也不是幾年能拿下來的,我有足夠的時間應對!」
「那麼在父親眼裡,安西河西都不過是棄子,是嗎?」護良突然問道。
聽到兒子的提問,王文佐一愣,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如此尖刻的問題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兒子,點了點頭:「是的,必要時我可能會捨棄這兩地!」
「父親,長安的權柄對您來說就這麼重要嗎?」護良問道:「河北、海東有那麼多土地還不夠嗎?」
「護良,你以為我貪戀權勢才不肯離開長安?」王文佐笑了起來:「只要陛下明日恢復健康,我後天就回范陽,一天都不多留!」
「可是陛下已經不可能恢復健康了,不是嗎?」護良問道。
王文佐避開兒子的目光,沉默了片刻:「陛下的病是因為腦子裡的血管堵塞了,腦子裡管理口舌和手腳的部分也受到了影響,痊癒著實不太可能了!」
「父親您知道聖上的病因!」護良瞪大了眼睛:「那您為何不告訴太醫,對症下藥?這樣不就能把陛下的病治好?」
「因為太醫知道也沒用!」王文佐苦笑了一聲:「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不,應該說是超過了這個時代的能力,也許幾百年後能夠有辦法治好,現在這個時代是沒有辦法的!」
護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很明顯父親很清楚天子得了什麼病,但他並不想說出來治療之法,這又是為什麼呢?
「算了,不說這些了!」王文佐嘆了口氣:「我剛剛說的這些你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你妻子,不然恐怕會惹來一些不好的聯想,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護良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問道:「父親可以告訴孩兒天子病症的治療之法嗎?」
「你想知道?」王文佐笑了笑:「那也沒什麼不可以,首先通過觀察病人的症狀,和某種儀器,確定病人頭部發病的位置,確定位置之後,然後便是治療了,要麼用某種藥物疏通血管,要麼把病人的頭蓋骨打開,然後用刀切開被堵塞的血管,將其疏通。」
「這,這怎麼可能?」護良瞪大了眼睛:「頭蓋骨打開後人不是就死了?還有什麼是血管?還有什麼儀器能夠確認病人頭部發病的位置?」
「這個——」王文佐被兒子的問題給難住了,他突然發現要給一個完全沒有自然科學基礎和現代生物學基礎的人解釋現代醫學治療中風的原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想了想:「護良,你要是真的想要知道的話,回家去找一隻兔子宰了,然後把屍體剖開,親眼看一下這隻兔子的身體是怎麼組成的,然後再來問我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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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汴州。
黃河在經過延津之後,河水的流速就變慢了不少,這條洶湧的大河就好像累了一般,把自己的軀體橫躺在這片遼闊平坦的土地上,酣睡起來,不時翻個身體,動動胳膊。而千百年來,人們圍繞著她開墾田地,興建城郭,成為了東亞地區人煙最為稠密,最為富庶,也是自然災害最為頻繁的地區。
「劉大使,我們到了,請下車吧!」汴州刺史恭謹的掀開馬車的簾幕,午後燦爛的陽光射入車廂,劉培吉下意識的偏過頭去,避開強烈的日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適應了戶外的陽光,覆蓋著大批麥田黃河下游沖積平原在他面前鋪展開來。
「就是這裡?」劉培吉走下馬車問道。
「回稟上官,本州的蝗災最為嚴重的地方便是這裡!」刺史苦笑道。劉培吉這才發現,眼前的田野被厚厚的一層蝗蟲覆蓋了,每根麥稈上都爬了好幾隻,地面上,更多的蝗蟲在蠕動著,看去像是一種黏稠的液體。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是呀!」刺史苦笑道:「前幾年也有,但是像今年這麼嚴重的還是頭一次!今年的夏糧恐怕是顆粒無收了!」
「為何不想想辦法?」劉培吉問道:「難道就這麼坐以待斃?」
「上官,這麼大的蝗災豈是人力所能抗衡?」刺史道:「下官已經下令向本州神佛祈禱,希望神佛庇佑,來一場大雨,驅走蝗蟲,這樣一來還來得及再種一季莊稼,希望能彌補一二!」
「神佛庇佑?」劉培吉冷哼了一聲,他看了看眼前的刺史,豐滿的白皙面頰上滿是無可奈何的苦笑,他的胸中不禁生出一股無名火來,直衝腦門。
「那若是神佛沒有庇佑呢?」
「那就非下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劉培吉走到麥田旁,田埂上的蝗蟲紛紛避開,他隨手拿起一隻被踩死的蝗蟲,看了兩眼,突然問道:「王刺史,我記得你前兩年堪磨都是優等,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應該就要升遷了吧?」
汴州刺史微微一愣,他不知道這位從長安來的大人物這麼問自己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小心為上:「上官好記性,不過明年是否升遷還是不知道的事情,下官也只能聽天命了!」
「王刺史你是不是覺得反正明年你也要去另一個地方了,這汴州的事情你也用不著太操心了,只要敷衍過去就成了,反正由繼任者操心,所以對這蝗災就聽之任之了?」
汴州刺史這才聽出劉培吉語意不善,趕忙道:「上官何出此言?這蝗蟲乃是天災,非人力所能及,豈可說本州聽之任之?」
「看著蝗蟲吞食春苗,難道不是聽之任之?」劉培吉冷聲道:「而且你剛剛說什麼祈求神佛來一場大雨,驅走蝗蟲,簡直是一派胡言?」
汴州刺史被劉培吉這番劈頭蓋腦的呵斥,也有幾分惱了:「下官也是希望蝗蟲離開,保一州百姓平安,怎麼是一派胡言呢?」
「汴州四邊哪裡不是大唐的州縣?蝗蟲去了別的州縣,難道就不禍害莊稼嗎?」劉培吉怒道:「你口中說什麼保一州百姓平安,卻祈禱神佛讓蝗蟲去糟蹋其他州縣的田地,這和以鄰為壑又有什麼區別?」
「這——」汴州刺史被問住了,按說以當時的治理水平,這個汴州刺史的做法還真算不上最壞的那一撮,但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像劉培吉這種帶著戶部侍郎本官的京官就更不一般了,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汴州刺史至少脫一層皮。
「那上官的意思是!」
「自然是組織百姓扑打滅蝗啦!」劉培吉怒道:「雖然汴州受損嚴重,但只要把這些蝗蟲消滅在這裡,那至少其他州縣的春糧才能保住,也才能弄得到糧食來賑濟汴州!官府可以下令百姓每弄到蝗蟲屍體一石,便賞錢若干,這樣也能激勵百姓滅蝗!」
「是,是,下官記住了!」汴州刺史的額頭上已經是汗出如漿,他趕忙退到一旁下令隨員去布置這件事情。劉培吉失望的嘆了口氣,他也是地方州縣幹上去的,應該說對大唐州縣官的水平和道德操守沒啥期望,但當面看到這種躺平坐視蝗災蔓延的官員站在眼前,還是覺得腦門一陣充血。
「只怕用不著放縱大戶兼併,今年河南也是流民遍野呀!大將軍還真是想得多了!」劉培吉嘆了口氣,他向北面看了看:「只能指望河北那邊真的能餵飽這麼多張嘴了!」
呵斥完汴州刺史,劉培吉拒絕了對方預備的晚宴請求,登上了四輪馬車,一路繼續向東而去。他這趟離開長安,撫慰河南蝗旱諸事,在路上就仔細考慮過了,以長安眼下的狀況,自己離開其實是一樁好事,無論將來誰是贏家,自己只要把這樁差事辦好了,都是更進一步的憑藉。所以他下定決心,先儘快把各州縣跑一趟,把蝗災的第一手資料弄到手,然後再拿出方略來。
「郎君!」外間傳來護衛的聲音。
「什麼事!」劉培吉抬起頭來。
「前頭有流民聚集,要不要繞過去!」
劉培吉探出頭來,只見前面不遠處人頭攢動,怕不有六七百人,看裝束應該是逃荒的流民。劉培吉想了想:「不必了,我們過去吧,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劉培吉一行人過去了,那伙流民紛紛下跪,不論男女老少,清一色衣著破爛,滿身塵土,臉上刻滿了絕望和恐懼,看著從四輪馬車裡出來的劉培吉。
「起來說話吧?都起來吧!」劉培吉道,他能夠看到每個村民都飢疲交加,他不想這些可憐的人還跪在地上回答自己的問題。
流民們聽了紛紛掙扎著起身。一位老者要靠人攙扶才能站起,另一個六七歲女孩則維持跪姿,好奇的看著一身緋袍的劉培吉。
「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培吉指了指老者,通常來說年齡最大的人也是這群人的領袖:「你們這是去哪裡?」
「俺們遇上蝗災了!」老人答道:「滿天的蝗蟲飛過來,大白天裡看不到一點陽光,地里的禾苗,院子裡的桑樹,什麼都啃的乾乾淨淨,就和剝了一層皮一樣。大伙兒覺得活不下去了,只能逃出去找條活路!」
「那你們為什麼不扑打這些蝗蟲?」劉培吉問道:「就看著這些蟲子把一切都啃光了?」
「那可不敢呀!」旁邊一個老嫗趕忙擺手道:「聽廟裡的沙門說,這些蝗蟲是天上的神蟲,若是亂打亂殺,惹怒了菩薩,只會降下更多災害來呀!」
「神蟲?更多災害?」劉培吉皺起了眉頭:「什麼廟的沙門說的?」
「就是長門寺!」旁邊有人婦人道:「那寺廟裡的沙門可靈驗呢,說啥啥就靈!可不敢得罪他們!」
「長門寺?」劉培吉暗自記下了:「那你們現在去哪裡?」
「回郎君的話,我等想去汴州看看,那邊是個大地界,也好找條活路!」老人小心答道。
劉培吉點了點頭:「整個河南都有蝗災旱災,恐怕你們都不易找到活路。倒是河北那邊,尤其是滄州生計繁多,比較容易找到出路,你們可以去試試!」
「多謝郎君提點!」眾人紛紛跪下叩首感謝,然後才起身離去。看著這群流民的背影,劉培吉突然嘆了口氣:「還有什麼比背井離鄉,流浪四方更悲慘的呢?看著蝗蟲啃食自己的莊稼,卻被沙門幾句虛言嚇得不敢動手殺蟲,愚昧之害莫過於此呀!」
「郎君,要不要打聽一下那個長門寺的底細?」一旁的隨從小聲問道。
「嗯!」劉培吉點了點頭:「若是平時也就罷了,這個節骨眼時候撞到刀口上,也只能拿這群禿賊開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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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寺。
四輪馬車的速度很快,當天傍晚劉培吉一行人便到了長門寺,遠遠看去那廟宇占地約有四五畝大小,三四重院落,煙霧重重,廟前路面鋪著方形青色石板,石板路兩側放著兩排石質燈柱,看上去倒是氣派的很。
「這群禿賊!」劉培吉暗自罵道:「來人,去廟中通傳一下,讓廟中方丈出來迎接本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