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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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長安城內的人們來說,護良與長公主即將舉行的婚禮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楊皇后第四次懷孕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每個人都知道,只要是個兒子,那就將被冊封為太子。長安城內外所有人都懷著不同的心情,關注著這個孩子的出生。
長安,太極宮。
一行人沿著狹長的宮道而來,為首的是個身著緋袍的內侍,內侍身後是兩名宮女,再後面則是四名身著綠袍的閹人,合力扛著一乘小轎,緩緩走來,在小轎後面則是四個粗使婦人,手裡提著包裹箱籠。這時路旁的槐樹上驚起數隻宿鳥,扑打空氣的聲音頓時嚇得那個四個婦人驚呼起來。
「噤聲!」那領頭的緋袍內侍抖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那四個粗使婦人被內侍呵斥,噤若寒蟬,一個婦人苦笑道:「王少監,您這是要去哪兒呀?怎麼越來越荒涼了,該不會要出宮去了吧?」
「住口!」那緋袍內侍凸肚喝道:「皇后陛下的懿旨,你們聽著便是,還敢多嘴!」他喝住了婦人,得意的看了看那小轎,揮手道:「快些,馬上就要到了!」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一行人來到一處宮院門前,這宮院名叫山池院,位於太極宮的西北角,與北苑只有一牆之隔,是太極宮中最偏僻的角落。這座興建於隋文帝時的宮殿距今已經有差不多一個世紀了,已經開始破敗了,寬闊而又長滿荒草的庭院,已經開始朽爛的櫞子上長滿鏽跡的鐵馬,巷道牆壁掉落的朱漆、似乎都在傾訴這裡過往的榮光。
「到了!」緋袍內侍向轎子躬了躬身:「許娘娘,殿下,請下轎吧!這裡就是山池院!」
轎簾被掀開了,下來一個青年婦人,手裡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稚童,身著明黃色的錦袍,正好奇的看著四周。
「許娘娘!」那緋袍內侍笑道:「奉皇后陛下懿旨,今後您和鄱陽郡王殿下就住在這山池院。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就請說,不然奴婢就回去復命了!」
原來這青年婦人便是當初為李弘生下庶長子,也是現有的唯一兒子的許才人,李弘對這對母子頗為淡漠,依照慣例天子之子通常都要封為正一品的王,食祿萬戶;而許才人之子李守文只被封為郡王,食祿也只有一半,在宮中的待遇自然也不咋地。許才人看了看眼前破敗的景象,向那緋袍內侍道:「有勞王少監了,還請替妾身謝過皇后陛下。這山池院看上去破敗的很,眼下時間不早了,還請拿些掃帚水盆來,妾身好清理一間屋子,過了今晚再說!」
那王少監雖是皇后的心腹,將許才人母子弄到這裡也是有意為難,但對方如此不卑不亢,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強笑道:「這種事情怎麼敢勞動娘娘動手,奴婢立刻派人來清理便是!」
「無妨!妾身也不是那麼嬌貴的人,還有四個僕婦!」許才人道:「王少監你讓人取來打掃工具即可。」
王少監喚人拿來打掃工具,許才人在山池院中挑了一間狀況比較好的,便換了一身粗衣,扎了頭髮,帶著那四個僕婦開始打掃清理起來,那李守文也要拿起抹布幫忙,許才人笑道:「守文你這是作甚?」
「自然是幫母親的忙呀!」
「你身份貴重,豈可幹這等粗活!」許才人笑道:「來,乖乖的坐在邊上就是,別弄髒了衣服!」
「母親可以做,守文自然也可以做!」李守文一邊捲起袖子,有模有樣的擦著柜子,一邊道:「至於什麼身份貴重,那又是母親在哄我了,我若是身份貴重,又怎麼會被趕到這地方來,還連累了母親一同吃苦!」
許才人沒想到兒子竟然說出這等話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響之後方才道:「這山池院其實不錯,也就是很長時間沒人打掃了,等過幾日清掃乾淨就不一樣了!」
「母親!其實我挺喜歡來這裡的!」李守文搖了搖頭:「雖然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但至少離皇后娘娘遠些,我知道她很不喜歡我,每次看到我的時候就生氣,她一生氣就會想辦法折騰母親您。住到這裡來就可以很少讓她看到了,若是她這次生了個兒子,我就可以和母親一起去我的封地了,那時候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變得好多了!」
許才人聽著兒子滿懷稚氣的話語,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正如李守文所說的,雖然李弘對這個兒子幾乎是無視,但只要他沒有和楊皇后生下兒子,李守文這個庶長子就是大唐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只能留在太極宮中。而楊皇后每次看到李守文,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心情,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打壓折磨這對母子。但如果楊皇后真的生下兒子了,李守文反倒用不著留在宮中守折磨,要麼出宮給個王府,要麼離開長安去某個州縣(這個可能性最大),都是別開一番天地,遠勝在宮中寄人籬下。但李守文越是乖巧聰慧,聽在許才人的耳里卻越是酸澀苦楚,畢竟如果自己不是出生這般卑微,李守文這種庶長子就算不能受封太子,也不至於現在這種狀況。
「守文,都是母親的錯,若你不是出自我的腹中——」
「守文從來都不覺得留在宮裡有什麼好的!」李守文道:「真的,旁人都覺得這裡好,可守文知道,這裡的人整日裡不是琢磨著怎麼害人,就是琢磨著怎麼不被人害,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的,若是可以的話,守文一天都不想呆在這裡,我是真的希望皇后娘娘早一天生下兒子,放我們母子倆離開!」
「嗯!」許才人跪了下來,抱著自己的兒子,柔聲道:「那就讓我們向菩薩祈禱,皇后娘娘早一天生下兒子,我們母子倆能夠離開長安,去一個好地方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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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通渠。
水輪的槳葉起起落落,王文佐坐在船首,他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盧照鄰陪伴著他。沈法僧坐在後面第二條船,黑齒常之在第三條船。他們的船隻劃破水面,兩側的水輪轆轆輪轉,水聲嘩啦。廣通渠兩岸人頭攢動,他們高喊著王文佐的名字和官職,大唐的軍旗隨風飄揚,這是一幅令人振奮的景象。
在進入廣運潭之後,船隊轉了個大彎,直直地穿越洶湧河水,船夫使勁蹬動水輪,廣運潭旁觀景樓的宏大輪廓映入眼帘,還有整齊的儀仗,華麗的明黃色羅蓋,在陽光下顯得更為壯麗。
「天子應該就在觀景樓上!」盧照鄰低聲道。
「嗯!」王文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李弘親自來迎接自己在意料之中。護良在劍南取得的功績和謙退態度應該修復了不少雙方的信任,雖然不可能回到當初的狀態,但已經很不錯了。眼下大唐的和平是何等可貴,在有生之年他不想再看到一次內戰了。
隨著一次輕微的震動,船停好了,王文佐走下踏板。碼頭旁的人群看到他的身影,爆發出又一陣高亢的歡呼聲。王文佐舉起雙手,向四周做了個團揖,然後才向前走去,他穿過拱門,來到觀景樓前,登上台階,看到李弘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正微笑著等著自己。
相比起幾年前,李弘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他的下巴留了一圈短須,眉宇間也不再有當初的稚氣,有些削瘦的肩膀上垂著淡紫色的披風。王文佐上前兩步,屈膝下拜道:「臣王文佐叩見陛下!」
「三郎免禮!」李弘虛託了一下,笑道:「今後你我之間不光是君臣,還是親戚了。護良真是個難得的將才,寡人也沒想到他帶著四百騎入蜀,就能平定道賊!」
「陛下謬讚了!」王文佐笑道:「據我所知,擊破道賊主要是李敬業的功勞,護良不過是碰巧拿下賊首罷了!」
「碰巧,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碰巧?」李弘笑道:「三郎你這話寡人聽聽也就罷了,待會可不能在我那妹妹面前說,不然她可不與你干休!」
「哦?長公主殿下也來了?」王文佐問道。
「那倒是沒有!」李弘笑道:「畢竟三郎你是他的公公,大婚之前,她拋頭露面有些不太方便!還是過幾日再說吧!」
「那護良他現在在——?」
「寡人已經發了招他回長安的旨意,算來還有個三五天就到了!」看得出來,李弘的心情很不錯,他一邊說話,一邊與王文佐分賓主坐下,王文佐這才注意到楊皇后的小腹隆起的很明顯,趕忙起身道:「恭喜皇后陛下了!」
「同喜,同喜!」楊皇后也是滿臉喜色:「這次只望借了大將軍公子的喜事,妾身能替陛下生下一個太子來!」
「那是一定的!」王文佐此時倒是說的是真心話,護良與太平公主的聯姻,已經把自己的家族與李家連為一體,李家的江山穩固,他才能夠拿出更多的精力向外拓殖,建立千秋基業。
「那就借大將軍吉言了!」皇后笑了起來,略有些浮腫的臉上滿是笑容。
觀景樓上的氣氛熱烈,每個人都說著討喜的話兒,不管他們心裡是怎麼想,至少在表面上都是一種喜慶的氣氛。不過由於皇后懷有身孕的緣故,這次會面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只過了約莫大約兩刻鐘時間,天子就和皇后起駕回宮了,而王文佐在恭送走天子之後,一行人就來到自己在長安的府邸休息了。
「屬下恭喜大將軍!」慕容鵡和狄仁傑異口同聲道。
「同喜,同喜!」王文佐笑道:「護良能有今日,也離不開你們兩個的輔佐,尤其是慕容鵡,這次與長公主的婚事能成功,你居功至偉!」
「不敢!」慕容鵡趕忙下拜道:「此番婚事,主要是護良公子乃當世英才,天子和長公主殿下垂青,屬下不過是盡了一點本分罷了!」
「你不必謙讓了!」王文佐道:「你在長安做了什麼,旁人不知道,我難道還不知道?護良能迎娶長公主,是我王文佐的幸事,也是大唐的幸事、河北的幸事,海東的幸事,你慕容鵡有大功!」
「主上謬讚了!」聽到王文佐這般稱讚自己,慕容鵡心中暗喜:「主上這次來長安,除了公子的婚事,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嗯!」王文佐臉上露出嘉許的笑容:「不錯,慕容鵡你有這個念頭,說明你在長安沒混日子。不錯,我這次來長安除了護良的婚事,還有一件事情要辦!那就是替大唐了結了欽陵這個大敵!」
「欽陵?」慕容鵡吃了一驚,旋即心中升起一股狂喜:「大將軍若是肯出手,欽陵這廝的末日就不遠了!」
「倒也不敢這麼托大!」王文佐笑了笑:「不過我已經快到知天命之年,就替天子、替子孫了結了這個麻煩吧!」
「大將軍!您的這個意思有何天子提過嗎?」狄仁傑問道。
「還沒有!等到護良的婚事辦完之後再提吧!」王文佐道:「再說了,我估計就算我不提,天子和朝中也會有人提起這件事情的!」
聽到王文佐這般說,狄仁傑和慕容鵡都點了點頭。自從大非川之敗後,唐軍在青海甘肅對吐蕃的戰線就陷入了被動局面。在欽陵指揮的吐蕃軍不斷進攻下,十分被動。而無論從資歷、從武功、從手中掌握的實力來看,王文佐已經是大唐軍界無可爭議的第一人,如果不是他和長安朝廷的尷尬關係,只怕早就已經被調到隴右前線去對付欽陵了。如果長安朝廷的那些人尖子不會乘著這次護良與太平公主的聯姻彌補雙方關係的機會,說服王文佐去隴右對付吐蕃人,那才是見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