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航行
「是,師傅!」普善苦著臉答道,他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就要上船出海,出海也還罷了,居然還要當密探監視一群囚犯,當真是倒霉透頂。
「普善,這可是要緊事,大意不得!」知徒莫若師,崇景對自己的弟子可是再了解不過了,提醒道:「別忘了,我們自己可都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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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五履行了他的諾言,五天後,他派人稟告須陀,四條船都已經準備停當,隨時可以出海放洋了。
「你回去稟告何五,讓他轉告所有的船長!時間很充裕,他可以準備的再充分一些!」須陀道:「這次我們可能要去很北的地方,船上所有的木桶都必須用好的,還有纜繩,船艙里要有六月份的干餅、肉乾、谷酒、蔬菜乾和柑橘,離開滄州之後,我們就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靠岸了!」
當天傍晚,何五就來到驛站,他海上漢子特有的坦率語氣對須陀道:「請您放心,每條船的儲備都很充足,現在這個季節正是最好的時候,在東風的吹拂下,一個白天我們就能跑出去兩百里,現在出發,最晚第三天中午我們就能看到遼南半島末端的白色崖壁了!而在海上,風很容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那時候我們就只有一點一點等了!」
「好吧,就按照你說的做,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須陀點了點頭,
正如何五說的一樣,當船隊離開港口時,東北風將船帆吹得鼓囊囊的,鋒利的船首剖開海面,白色的浪花四濺,甚至越過船首的船舷,飛過甲板。當太陽爬上閃爍的藍色海面,漸漸變小的柔風開始轉向東偏北方向,直直的從船尾吹了過來。何五沒有下令升起所有的船帆,而是只將升起船首桅的三角帆和主桅的船帆,以及主桅和船首桅之間的纜繩上的斜衍帆。
青魚號頂著長長的西向潮水的殘餘部分,一次次活潑的升起而又落下。這讓須陀不禁回憶起當初在捕鯨船上的日子。她順風輕快的航行著,除了舷側下面海水拍打船體的聲音,除了桅杆、纜繩以及無數滑輪隨著顛簸發出的有節奏的咯吱聲,她幾乎處於完全的安靜。突然,天空中突然下起局部的雪暴,何五不得不大聲呵斥,讓水手們將甲板清掃乾淨,原來兩個水手在搬東西時不小心把一個枕頭弄破了,裡面的鵝絨被主帆的渦流裹挾著,向上飛去,又在其他船帆引起的氣流中旋轉著,最後散落在甲板上。何五脫下帽子,拍打掉上面的絨毛,抱怨道:「這些該死的絨毛!活見鬼,可真不是個好兆頭!」
須陀沒有在意何五的抱怨,他站在船首樓上,看著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們。在這裡他可以清晰的聽到腳下傳來的嘈雜聲,廚子們正忙碌的準備飯菜餐,那是為水手們準備的。甲板上,老水手們正在指揮著剛上船的囚犯們清潔甲板、打繩結子、爬桅杆,這是每個水手們都必須會的。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鐘聲響起,太陽越來越高,當正午的時間來臨,大副帶著四個少年,教他們如何藉助太陽來測量所在的緯度,這些少年已經在學校里呆了兩年,他們將作為候補生參與這次航行,然後根據他們在航行中的表現給予評價。畢業後他們將從資深水手干起,以船長為目標努力攀登。
「公子,午飯準備好了!請同船上人員一同用餐吧!」何五低聲道。
「嗯!」須陀點了點頭:「午餐是什麼?」
「海上雜燴!」何五笑道:「今早在船尾釣到了不少赤板魚,放在雜燴里味道很不錯的!」
「那我還真是有口福了!」須陀笑了起來。
這時甲板上傳來尖銳的哨音,那代表著水手們吃午飯的時候到了。在水手頭目的吼叫聲和木桶的撞擊聲中,新老水手們在甲板上排好隊,然後依次打飯,然後就在主桅旁的遮陽棚下吃了起來。
須陀穿過甲板,來到船艉樓下的餐廳,那是供船長為首的高級船員以及船上的貴客用餐的地方。須陀當然坐在當中,右手邊便是船長何五,左手邊是大副,其他高級船員和須陀的隨員分別在長桌的兩側坐開。廚子將一個大銅鍋搬上桌子,須陀拿起銅勺,一邊給自己盛飯,一邊笑道:「我在捕鯨船上的時候,也經常吃這玩意,不過肯定裡面最多有些鯨魚肉,可沒有赤板魚這麼好的東西!」
長桌旁的船員們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在捕鯨船上可能沒有比鯨魚肉更不值錢的東西了。鯨魚身上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鯨脂,那可以用來製作最上等的蠟燭,鯨骨和鯨鬚也很不錯,可以用來製作弓箭或者別的工藝品,鯨魚肉很快就會腐爛,除非有足夠的艙位保存,否則都會將其丟棄,以免占據存放更有價值商品的空間。所以不難想像當時船上水手們吃的鯨魚肉是些啥玩意,一般都會是用了大量的鹽將其醃製而成的。而赤板魚又名鯛魚,即使是今天,也是海魚中的上品,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應該說何五沒有撒謊,今天的海上雜燴他下了大本錢,在銅鍋的表面有一層厚厚的油脂,下面是大量的碎干餅、小米、洋蔥、醃肉還有許多被切成快的赤板魚,還灑了許多大蒜。須陀吃了幾口,覺得有點太油膩了,他看了看長桌旁的人們,桌子旁的大多數人都是從非常艱苦的海上長大的,他們熬過了極端的酷熱和嚴寒、乾燥和潮濕、沉船、傷病、饑渴、狂暴的風雨,他們承受了這一切,自然包括眼前的雜燴。想到這裡,須陀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味道很不錯,我很喜歡這些大蒜,它們讓雜燴的味道更不錯了!」
「是嗎?」何五看上去喜出望外:「那看來您選對了船,青魚號的廚子就是最喜歡用大蒜的,您要加點酒嗎?好把雜燴衝下喉嚨!」
「那就不必了!」須陀拒絕道:「我午飯後還有點事,酒還是等到晚上吧!」
何五並沒有勉強,他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和長桌旁的人們閒聊,他們主要討論的是關於賺錢的事情:從倭國運什麼到滄州最賺錢,有人說是黑糖、有人說是蜂蜜、還有人說是硫磺和各種皮裘;而從滄州運往倭國就沒有什麼爭議了,普遍認為藥物、瓷器、各種紡織品、金屬器具都很賺錢,
「照我看,去倭國也好,海東也罷,其實最賺錢的東西不是什麼藥物瓷器絲綢,而是人!」大副是一個身材精幹的漢子,名叫黃秋和,他已經喝了四杯米酒了,臉色漲紅:「那邊最缺的就是人,你們說是不是呀?」
「這話倒是不錯!」坐在他旁邊的漢子點了點頭:「就拿鎮北堡那邊做例子吧!天氣是冷了點,可地肥呀,每年秋天往上游涌的魚又肥又多,根本用不著用網撈,你就站在河邊拿根棒子敲就夠了,然後把曬乾了和柴垛一樣堆起來,夠你吃幾年了,河口你隨便用點什麼就能從蠻子那兒換回來不少稀罕玩意。但就是沒人,有人的話,幾年功夫那邊就是個大集鎮了。
「是呀!還有你們有沒有發現,滄州這邊可是缺羊毛的,蝦夷地那邊草木豐茂,又不缺水,如果在那邊放羊搞個大牧場,把羊毛賣回大唐,肯定是有搞頭的!」
「那也得有人呀!」長桌旁有人嘆息道:「就算放羊不要幾個人,那剪羊毛,打包,運上船也要人吧?而且那邊可是有不少蝦夷人的,你不準備護衛,賺了再多錢也是給蝦夷人準備的!」
「這倒是!」有人嘆息道:「所以我每次回滄州,看到大唐那麼多人一輩子就在屁股大點地上為別人辛苦辛苦,還要服勞役,就覺得很奇怪。這些人幹嘛不去海東呢?那邊隨便就能圈一大塊地,給子孫後代留下基業呀!」
「多半是怕死吧?出海危險,到了那邊也危險!還是留在老家安全!」
「留在老家就安全?」有人冷笑道:「別告訴我你沒種過地,挨餓、勞役、兵役哪樣不危險?出海危險好歹是為了自己,留在老家危險辛苦是為了誰?反正不是自己!」
「你這就是說的輕巧了!」旁邊有人反駁道:「你想出海就出海的?路上州縣官、鄉里的宗族都沒那麼容易讓你上路的,而且你跑出去了,父母妻兒誰來管?」
「這話說的是!而且海東啥情況咱們知道是因為親眼見到了,那些人一輩子就住在村子裡,拿皮鞭戳牛屁股從田頭走到田尾,又從田尾走到田頭,去趟縣城就是出遠門了,他們知道海東是啥?啥都不知道咋去呢?」
「這倒是!所以咱們想多弄幾個水手都難!」
須陀坐在長桌旁,吮吸著酒液,聽著眾人的抱怨,他當然知道這些人的用意,不過他早就學會了多聽少說,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我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你們繼續!」
離開了餐廳,須陀回到自己的臥室——船艉樓底部的一個小房間。酒液讓他有點頭暈,加上好久沒有上船了,他索性躺回床上,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會。
砰砰!
艙門被敲了兩下,須陀知道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會打擾自己:「進來吧!」
崇景從外間進來:「公子!」
「是普善的消息嗎?」
「嗯!有人企圖收買他!」
「這麼快?」須陀睜開了眼睛:「我還以為他們至少會多等幾天呢!」
「船正在往深海走!」崇景道:「我想他們也怕船到了周留或者倭國,就會鞭長莫及了!」
「這倒是!畢竟大家都在一條船上,誰也不想死!」須陀點了點頭:「那些人要普善幹嘛?」
「還沒明說,只是說大家都是一個地方來的,要抱團,讓普善到時候聽人吩咐!」
「嗯,這個藉口不錯!」須陀笑道:「那就讓見機行事就是了,對了,他們應該不會傷到普善的吧?」
「這個公子請放心,我這徒兒還沒那麼沒用!」崇景笑道。
「那就好!」須陀嘆了口氣:「父親讓我辦點差使,想不到扯後腿的是自家人!」
「公子也不用太在意了!」崇景笑道:「自古以來,壞事的多半是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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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北風的吹拂下,船隊在出航後的第三天下午抵達了渤海海峽,站在船艉樓的須陀頭頂是廣闊無雲的柔和藍天,在他的左手邊,灰色的崖壁幾乎筆直插入渤海;在右手邊,是一條稀疏的島鏈,末端一直沒入海平面下。在正前方,綿延的海水一直和白色的霧氣連成一片。他的臉頰可以感覺到柔和海風帶來的陣陣涼意,而鳥群長長的鬆散隊列,從海峽的另一側飛起,它們輕鬆的,不慌不忙的拍打著翅膀翱翔著,有時候是稀疏的橫隊,有時候密集得多,聚成一群。天空中始終有鳥兒在飛翔,沒有一刻是空的,有的鳥兒甚至拿青魚號的桅杆當成歇腳石,停在上面梳理羽毛,須陀甚至可以看清它們各種顏色的眼珠。
「這是個好兆頭!」何五笑道:「咱們這次遠航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須陀笑道:「那些新船員們怎麼樣了?」
「都是些好小伙!」何五笑道:「聽話,能吃苦,肯賣氣力,我相信再過三個月,他們就是不錯的水手了!公子,為什麼不把這些可憐的傢伙都給我們當水手呢?真的,用汗水洗清他們原有的罪惡,而且當水手只要別太過分的話,等他們年紀大了還能有點積蓄,可以讓他們在北邊的移民點置辦一處家業,娶個媳婦,生一堆兔崽子。對國家,對他們自己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