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宴請
「公子,這純鹼可是好東西呀!」船夫笑道:「就拿這羊毛來說吧,又粗又硬,只能紡成粗毛氈,除了那些皮糙肉厚的韃子,誰會穿那玩意?但用純鹼水泡過之後,這羊毛就變得細軟起來,可以紡線織布,成為上等的布料了!」
「有這等事?」須陀吃了一驚,他跟隨王文佐東征時,敵我兩邊都有不少契丹靺鞨騎兵,他們身上穿的除了獸皮,最多的就是毛氈,尤其是行軍帳篷,相當部分都是毛氈所制。好處就是擋風擋雨效果不錯,而壞處就和那位船夫說的,又粗又硬,而且還帶有一股子膻騷味,洗都洗不乾淨,就連那些韃子自己也不喜歡。
所以在那些靺鞨韃子騎兵里最受歡迎的賞賜之一就是大唐的各種紡織品,絲綢自然不必說,就是葛布、麻布、乃至剛剛出產不多的白棉布,都很受歡迎。如果如那船夫說的,能夠把羊毛變成上等布料,那可是一筆上好的買賣,畢竟誰都知道草原上那些牧人別的沒有,各種羊毛羊絨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能變成上等布料,那豈不是點石成金?
「這等事公子下船一問就知道,我豈敢撒謊?」船夫笑道:「其實用鹼水洗了羊毛會變軟也不是啥稀罕事,誰都知道。只是這鹼就算是在海邊也不便宜,過去也沒多少人捨得拿來洗羊毛,不知道為何近來突然變的賤了,才有了這樁生意!」
須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雖然他也不知道船夫說的純鹼突然變得便宜的確切原因,但隱約間覺得還是和父親在滄州海邊修建的那麼多風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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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運河碼頭。
元寶向來不喜歡等人。
從小他就是這個樣子,似乎從娘胎里出來就就把耐心落下了,總是獨來獨往,是海島上的師範的棍棒重新教會了他與別的兄弟們相處,但從內心深處,他還是那個樣子,覺得自己比別人強,討厭等待別人,這讓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但今天,元寶還是早早的來到碼頭旁,裝束整齊,準備迎接自己的同胞兄弟。從表面上看,他顯得平靜而又喜悅,甚至有幾分期待,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頭野獸在嘶吼翻滾。
「為什麼是他不是我?」
自從那天被父親命令離開上書房,元寶的心中就始終重複著這個問題。他來到滄州之後,逐漸發現這裡蘊藏著巨大的財富和力量——在此之前王文佐在道路、運河、鹽業投入的大量資源把這裡變成了海東地區進入大唐的最便捷通道。是的,歷史上位於山東半島末端的登州才是通往朝鮮半島、日本列島、遼東地區的主要港口,因為那兒距離最近,但是古代登萊地區山地多,平原少,通往內地的道路崎嶇,物流成本高,如果作為外交使團和軍事行動的港口也還罷了,而作為商業活動的港口就稍顯侷促了。
反觀王文佐選擇的滄州地區雖然海路要更遠一些,但上岸之後便比鄰人煙稠密,物產富饒的河北大平原,並且可以通過運河聯通大唐的主要經濟區域,很快就成為廣袤的海東地區輸入各種原料,輸出大唐手工業品的商貿中心。而已經被王文佐上表朝廷,出任滄州刺史,監鹽使的元寶,無疑成為控制這一經濟中心的唯一人選。
從天而降的巨大權力並沒有緩解元寶內心深處的焦慮,恰恰相反,而是火上澆油。原因很簡單,王文佐當時明顯對選擇了另一個差使的須陀要重視的多,這說明自己當初選錯了。自己現在得到雖然不少,而須陀將來會得到更多,嫉妒的猛獸在撕咬著元寶的心,讓他痛苦不堪。
「刺史,須陀公子的船到了!」
侍衛的聲音將元寶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點了點頭,強迫自己露出一絲笑容:「傳令下去,奏樂!」
「元寶,你這搞得也太過了吧?」看到碼頭臨時搭建的接風亭和道路兩旁的儀仗和樂隊,須陀壓低了聲音:「我也就是路過而已!」
「不過分,不過分!」元寶笑道:「今時與往日不同,我現在是一州刺史兼掌鹽監使,也算得上是方面大員,你現在是替代父親出海巡查之人,都是身份貴重,自然該有規矩都要有,不然下頭的人會覺得我們年紀小,瞧不起我們,那就不好了!」
「是嗎?」須陀將信將疑的問道:「我怎麼沒覺得他們有輕視我?」
「你現在都沒見到船長和水手,怎麼知道人家輕視不輕視你?」元寶冷笑道:「須陀,咱倆的位置可有不少人看的眼熱,巴不得咱們兄弟一個跟斗摔下來,永遠爬不起來,好讓他們的人上位,你可別讓這些人遂願!」
須陀聞言不由得想起當初崔雲英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心中一動:「你放心,咱們兄弟自然不會讓這些人遂願!」
「這就對了!」元寶笑道:「走,先去我的刺史府,我替你準備好了接風酒,咱們兄弟倆好好喝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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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陀並非第一次參與這種宴請,但作為主賓還是第一次,坐在上首右側的位置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妖嬈的歌姬、豐盛的酒肴、美妙的音樂都很不錯,但是給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四面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這種特殊的感覺是他從未感受過的。
「須陀,你感覺到了嗎?」元寶臉色微紅,壓低嗓門道:「這裡的所有人知道我掌握著他們的命運,我可以隨意處置他們!他們都在害怕我!」
「元寶,伱喝多了!」須陀壓低聲音道。
「我沒有醉,我很清醒!」元寶拍了拍大腿,笑道:「你馬上也會明白的,你和我一樣,生來就註定在萬人之上的。」
「位置越高,責任越大!你忘記了當初在島上師範們的教誨嗎?」須陀低聲道:「父親大人讓你做滄州刺史,也是讓你在這個位置上做事情的!」
「算了,現在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明白!」元寶擺了擺手:「等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說到這裡,他伸出手向右邊偏席上一個中年男子招了招手,那男子趕忙起身小步疾趨了過來,向元寶躬身道:「刺史郎君,有何吩咐?」
「這是我的一奶同胞的兄弟!」元寶指了指須陀:「今日初次見面,你沒有準備一份見面禮嗎?」
「自然是準備了!」那男子笑道:「都在堂下呢!只是不知道公子喜歡哪種!」
「不錯!曉事!」元寶笑道:「那就都帶上來吧,讓我兄弟自己挑!」
那男子應了一聲,趕忙退下了。須陀不解的問道:「這人是做什麼的?為何要送我禮物?」
「兄弟你就別管了,待會仔細挑就是了!」元寶笑道:「你放心,也沒人逼他,你要是不收他反倒心裡過不去!」
須陀正莫名其妙間,只見那男子已經重新上來了,身後娉婷裊娜的跟著五名盛裝女子上來,盈盈向須陀和元寶兄弟行了一禮。
「二位公子,這些便是小人這批貨色中最上等的,還請挑選!」
「挑選?」須陀愣住了:「你是說的禮物是這幾個女子?」
「是呀!」元寶笑道:「須陀你也聽說過新羅婢吧?這位便是做這個生意的,這裡隨便哪個送到長安去,最少也值五六百貫呀!你好好挑!」
「元寶,你明知道我都是要出海了,給我來這齣幹嘛?」須陀低聲抱怨道。
「你又不是明天出海!」元寶笑道:「再說就算是要出海,你也不會和那些水手們吃住一樣吧?身邊帶個侍候的婢女不好嗎?」
「算了,不和你爭這個了!」須陀轉過頭對那男子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暫時用不上,讓你的人退下吧!」
那男子看了元寶一眼,確認之後方才向兩人拜了拜,帶著那些女子退下了。元寶像是被掃了興致的樣子,喝了兩口悶酒,便藉口更衣退下了,只留下須陀一人,宴會的氣氛變得冷淡了下來。須陀坐在主賓的位置上,孤身一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坐針氈。
「公子!」
須陀抬起頭來,卻是崇景:「道長!」
「時間不早了!」崇景低聲道:「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們還是離開吧!」
「可元寶不在,我要走總得和他告一個別吧?」須陀道:「要不我再等一會兒,等他回來告別再走!」
「公子,刺史身為宴會的主人,已經離開了小半個時辰了,難道您要這麼一直等下去?」崇景低聲道:「現在已經過了亥時了,正常的宴席早就結束了。您這次來滄州是肩負大將軍的重託,可到了地頭之後不去準備公事,卻飲宴至深夜不息,如果傳到范陽大將軍耳邊去,您覺得大將軍會怎麼想?」
「這倒是!」須陀點了點頭:「那這樣吧,我和當值的人說一聲後,馬上離開!」說罷他伸手招來當值的人,說時間已晚,便先告辭了,請他替自己轉告元寶,然後就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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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
元寶仰面朝天,全身陷在一張柔軟的熊皮褥子裡,一個黑髮少女正替他按摩著肩膀,這時外間進來一名僕役,向元寶深深鞠了一躬:「您的兄弟離開了,他讓小人替他向公子您道別!」
「嗯!」元寶伸出右手,那名少女停止按摩,替他倒了一杯酒:「我這兄弟還沒有蠢到家,我還以為他至少會等到子時呢!」
「須陀公子的確一直在等您,直到一個老道士和他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的!」
「老道士?」元寶坐起身來:「什麼老道士?」
「好像是須陀公子的一個隨員,當時安排在偏殿!」
元寶沒有說話,他翻身下床來回踱步,半響之後突然停下腳步:「挑幾個得力的人,把這個老道士的底細給我查清楚,然後報給我!」
第二天清晨,須陀便依照平日的習慣,起身先跟著崇景做了吐納功夫,然後才用了早飯,便依照原先的計劃去了造船廠。作為未來大唐海上造船業中心,王文佐在選址上倒是花費了好大一番心思。他知道在風帆海船時代,對海船最大的危害除了風暴礁石,就是蛀船蟲(鑿船貝、木蛇、船蛆),這種雙殼目的動物外表很像一種蠕蟲,然而實際上,它們是一種蛤,是我們經常食用的各種貝類的近親。
蛀船蟲可以分泌維素酶來腐蝕木板並以之作為食物,一旦其鑽入船板之後,從外界是很難看到的,一旦遇到大的風浪,被蛀船蟲破壞嚴重的船隻就會解體沉沒。為了對付這種蛀船蟲,歷史上人類想出了很多種辦法,比如:用金屬包裹吃水線以下的船身、給海船塗抹有毒的油漆、定期把船隻送到干船塢清理檢修等等。不過有一種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把海船定期開到淡水中,因為蛀船蟲是一種海中生物,在淡水中無法長期生存,自然就能防治其侵害。所以王文佐的把造船廠和修船廠安置在臨近海邊的一個河灣中,這樣只要把需要檢修的海船定期停泊到其間,就可以保護大部分船隻。
「探險船隊的船隻在哪裡?」須陀問道。
「就在那邊,對,就靠著岩石棧橋的,一共四條,都是黑色!」柳平吉驕傲的挺起了胸膛:「最大的有一千二百石,小的也有八百石頭,您可以親手掌舵,我敢打賭,您馬上就會愛上這四條船的!」
須陀站在岸邊,對方說的沒錯,停泊在水面上的長船嶄嶄新新,散發著瀝青和樹脂的味道。這四條船的大小比不上那些運送糧食和鯨魚肉的貨船,但即便躺在岸邊的木船塢,已能讓人充分感受她們的靈巧與敏捷:三十多米長的黑色流線形船殼,一根獨立的大桅杆,斜指向天空的船首桅,乾淨整潔的橡木甲板,船首則是一座海龍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