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您的意思是那些女人表面上是在討好您,實際上卻是在討好崔夫人?」普善問道。
「不錯!確切地說,應該說是討好崔夫人背後的那個男人!」說到這裡,崇景嘆了口氣:「現在你應該明白為啥那麼多人要改從新道了吧?傳道弘法多辛苦,多危險呀!辛辛苦苦幾十年,好不容易有個局面,官府一張文書下來,指不定就全完了!可按照新道的玩法,只要對了高官天子的胃口,只需幾句話就道觀有了、財祿有了、女人有了,信眾有了,誰敢對付你就是和朝廷作對,自有朝廷的律法來處置,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在那些大人物面前露兩手,把他們哄開心就好了!」
「新道既然有這麼多好處,那為何師傅您不願意改從新道?」普善不解的問道:「以師傅您的本事,這應該不難吧?」
「唉——!」崇景長嘆了一聲,半響沒有說話,正當普善以為自己永遠也等不到答案的時候,老道突然問道:「普善,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跟我的嗎?」
「記得呀!」普善答道:「當初您經過我們村子,在村裡的水井旁念道經,替人驅鬼治病,我當時就看著您捨不得走,後來您就收我為弟子?帶我走了!」
「你當初是看著捨不得走嗎?」老道問道。
「嘿嘿!」小道士乾笑了兩聲:「其實是被驅鬼的人家為了感謝師傅您,送來煮雞蛋、魚乾、蒸飯,我家兄弟姐妹多,平日裡吃不到這些好東西,看的嘴饞,捨不得走!」
「是呀!」老道嘆了口氣:「正如你說的,我若是去從新道,倒是能衣錦食肉,可那樣一來,道法就成了尊貴人家所有的呢!像你這般出身的黔首百姓又有誰理會?」
「這倒是!」小道士點了點頭:「師傅果然是師傅,可既然是如此,那您這次幹嘛又受了那崔夫人的好處,難道這不是從了新道嗎?」
「住口!」老道被弟子一桿子頂到了肺,頓時臉黑了起來:「老夫是為了好處嗎?還不是因為前世不修,收了你這麼個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成的廢物徒弟?若不是你驚了人家的車馬,我用得著顯露本事,去討人家歡心嗎?」
普善被師傅這番搶白說的啞口無言,半響之後才道:「那現在人家也不會問我的罪了,那師傅您是不是要馬上離開?」
「愚蠢!」老道的臉上露出那種「我怎麼會有你這種蠢貨徒弟」的表情:「這種人家既然已經以禮相待,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嗎?就算走,那也得是人家膩了煩了,對你沒興趣了,讓你走你才能走。這時候你就要走那就是不識抬舉,是要掉腦袋的!」
「是這樣?」普善懷疑的看著老道,試圖辨認師傅是不是又在忽悠自己,自己,過去可沒少吃這方面的虧。
「當然啦!」老道大聲道:「你以為這崔夫人是誰?王大將軍的正妻,清河崔氏的女子,敢不賣她面子,多少條命也不夠使呀!」
「那,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一直待下去?」小道士問道。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你放心,像崔夫人這等大人物,她的興趣是不會持續太久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她估計就對咱們師徒沒啥興趣了,到時候咱們再討筆盤纏再走也不遲!」
「討筆盤纏?」普善看著老道,懷疑老師是想騙吃騙喝的心思愈發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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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
「恭迎大將軍!」
「恭迎大將軍!」
「恭迎大將軍!」
王文佐穿過長巷,腳下青磚鋪就的巷道掃得一塵不染。四下房舍簾幕低垂,兩旁草坪山石上還有幾片殘葉。穿著軟底鞋的丫鬟廝仆垂首穿行,近了便下跪請安,直到自己走遠了方才站起,自己腳步,在四下里似乎都激出了空空的回音。
「這就是傳承數百年的清河崔氏世家氣象嗎?」王文佐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禁有點恍惚,按說自己也是見過富貴氣象的。但自己這些年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征戰攻殺之上,家中威嚴有之,但這種數百年沉澱下來的世家氣象還是差了不少。
眼看就要走完長長的道兒,抵達後花園門口。抬眼望去,一處飛檐就在山石掩映當中,十多個丫鬟涌了出來分作兩廂在園門口站開,崔雲英一邊整理著髮髻,一邊走出園來,向王文佐屈膝拜了拜:「郎君回來了怎麼也不派人預先通報下,妾身也好在宅門口相迎,也不用弄得這麼匆忙!」
「和盧仁基他們幾個商量事情商量的晚了,就懶得派人通知了!」王文佐笑了笑:「再說這宅邸那麼大,哪有你次次跑到大門口迎接的道理?就在花廳前迎迎就好了!」
「那怎麼成!禮法不可廢!」崔雲英非常堅定的說道。
「好吧好吧!」王文佐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已經領教過妻子在禮法方面的執拗勁頭。
「郎君,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要不先洗把臉,然後就下令傳膳?」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
得到王文佐的首肯,崔家的奴僕婢女就熟練的擺好銅盆,銅鏡,皂胰子,熱水壺,刮刀等物件,先替王文佐洗臉,然後修面,整須,掏耳。他們每個人的動作都輕柔而又熟練,毫無聲息的完成了所有工作,最後輕輕的拍打了兩下王文佐的肩膀:「主人,都好了!」
「好了?這麼快?」已經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的王文佐驚醒了過來,這可能是崔雲英從清河崔氏那兒帶來的諸多事情里中他最無法抗拒的一種了,這讓他想起穿越前的現代生活:舒適,安全,富足。
「郎君,可以用膳了吧?」
妻子的聲音把王文佐對遙遠過去的回憶中拉了回來,他點了點頭,來到餐桌旁,婢女們如流水般將熱呼呼的飯菜擺放了上來,雖然崔雲英早就吃過了,不過她還是坐在桌旁,笑吟吟的陪著王文佐。
和大多數軍人一樣,王文佐吃的很快,很快他就填飽了肚皮,從妻子手中接過一碗雞湯,慢慢喝著。崔雲英一邊示意婢女收拾碗筷,一邊隨口問道:「今天這麼晚才回來,府里又遇上什麼麻煩事了?」
「嗯!」王文佐將空碗遞給妻子,示意其再盛一碗:「其實還是老麻煩!」
「老麻煩?」崔雲英笑道:「怎麼了,還有大將軍解決不了的麻煩?」
「世上的麻煩多了,其中絕大部分我都解決不了!我能做的無非兩樣:要麼拖過去,把麻煩拖成不是麻煩;要麼乾脆把麻煩的人給解決了!」
「要麼拖,要麼解決麻煩的人?」崔雲英掩口笑了起來:「三郎你還真會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剛剛說的都是大實話!」王文佐苦笑道:「所以我遇上不能解決人的麻煩,就只能拖字訣了,所以才會有這個老麻煩!」
「老麻煩?可以說說嗎?」崔雲英問道。
「可以呀,反正這件事情也很快會傳播開來,你也會知道!」王文佐道:「你也知道,我先前領兵殺回長安,河北士族出力不小,像盧、趙、李,還有你家都出了不少力。既然出了力,事後就要論功行賞,而麻煩就在這行賞上!」
「這應該沒啥麻煩的吧?」崔雲英笑道:「郎君您現在的身份威望,朝廷還不是一個奏摺一個準的?政事堂難道還會有人膽敢不允的?」
「我說的麻煩不是朝廷那邊!」王文佐苦笑了一聲:「你知道嗎?他們要十五州刺史之位,大唐的河北道一共才24州,他們找我要15州刺史之位,你叫我怎麼答應他們?」
「有這等事?」崔雲英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這些傢伙未免也太過不識好歹了,到底是誰才讓他們有人今日,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先不說這些了!」王文佐擺了擺手:「現在的問題不是朝廷會不會允許,就算朝廷允許,我也不會容忍這種情況的出現,不然我這個河北尋訪大使就啥都別幹了!」
正如王文佐說的那樣,唐代的河北道要比今天的河北省要大得多,大體來說其地域為東臨大海,南臨黃河河,西距太行、常山,北通山海關、居庸關,下轄懷州、魏州、博州、相州、衛州、貝州、邢州、洺州、恆州、冀州、深州、趙州、滄州、德州、定州、易州、幽州、瀛州、莫州、平州、媯州、檀州、薊州、營州等24州和安東都護府。為今河南省黃河以北的部分及山東、河北之地,包括河北大部、河南、山西、北京、天津、遼寧的一部分。不難看出,即便是河北士族其實也只在河北道的一部分具有很大影響力,這些人向王文佐開出的價碼等於是要求他們所在州郡的自治權,這自然是王文佐不可能允許的。
「郎君,你也是忒好心了!」崔雲英怒道:「此番能打敗長安,雖說盧仁基他們也出了不少力,可沒有郎君從海東帶來的精兵,就憑他們這些烏合之眾是裴行儉帶領的隴右兵的對手?早就給殺的片甲不留了,他們要十五州刺史之位,那郎君您的部下占據幾州。照我看就把這些沒腦子的蠢東西狠狠的抽一頓鞭子,讓他們知道誰是主,誰是奴!」
聽了妻子的這番話,王文佐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同為河北士族的妻子,竟然提出如此粗暴的主張,他搖了搖頭:「若是這麼做,就把臉撕破了,與我接下來想做的事情不利!」
「你接下來想幹什麼?」
「兩件事情!一件是在南運河和北運河的交匯處興建港口,溝通運河和海運,打通海東駐地和河北的聯繫!」
「那第二樁事情呢?」
「通榆關道,通遼澤,從河北遷徙百姓,開闢遼澤,以為田畝鄉鎮,為萬世之基!」
「開闢遼澤?」崔雲英美麗的臉上現出一絲難色來:「三郎,我知道你行事素來非常人,但第一樁事也還罷了,第二樁事一定要三思呀!自古以來,遷徙百姓開闢邊陲之事,都是多敗少成的,就算少數幾個能有所成就的,也是害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你現在功業已極,只要持盈保泰,自然能流傳後世,又何必拿自己這輩子的功業去賭呢?」
聽到崔雲英這番話,王文佐也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妻子說的很有道理,唐代前往遼東的主要道路與明清年代不一樣,明清兩代從河北前往遼東通常是出穿過遼西走廊,進入遼河流域,即榆關道。但唐代通往遼東的道路就不是榆關道了,其主要原因有二:第一唐代的遼西走廊比明清兩代要狹窄的多,一旦海潮上漲,就很可能會出現無法通行;其次就是遼澤的存在,這個東西連綿兩百餘里的沼澤地實際上就是遼河的入海三角洲,使得後來的道路變得無法通行。
而對於王文佐來說,這個巨大的沼澤地只要採用正確的治水方法,將會化為大片優質的田園和牧場,而要進行如此規模的水利工程和道路建設,就離不開有著充沛人力的河北士族的支持。但崔雲英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在她看來,王文佐多年來累積的功勳和威望無疑是篡奪唐帝國大位的重要籌碼,在篡奪大位的緊要關頭,把寶貴的功勳和威望用在百餘年後才能獲得收益的事情,未免也太蠢了。
崔雲英見王文佐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她知道這意味著丈夫並沒有改變決心,心下不禁有些發慌:「三郎,你不會真的鐵了心要去開闢什麼遼澤吧?你現在都快五十的人了,就算這遼澤真的開闢出沃野千里,你難道還看得到嗎?有這個力氣,不如多想想些別的事情,替咱們孩子多考慮考慮!」
「咱們孩子?」王文佐笑了起來:「考慮什麼?他生在富貴鄉里,還有什麼要考慮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