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
正當眾人為老道的表演而驚嘆時,卻傳來一陣掌聲,卻是坐在青年婦人的孩子看的起勁,一邊鼓掌,一邊奶聲奶氣的叫好起來。那婦人見狀,咳嗽了兩聲,道:「你這道人倒是個有本事的,卻不知你方才所演練的是何等本事?」
「回稟夫人!」老道士笑道:「我方才演練的是吞吐導引之術,可以強壯肺腑,以終天年。不知可還抵得過罪過?」
「道長方才能讓這孩子叫好,自然便抵的過了!」那青年婦人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老道,口氣突然變得溫和起來:「道長是何方人士,此番來范陽是為了何事?」
「在下道號崇景,本是茅山宗道人,此番來范陽乃是聽說海東已然平定,就想遊歷一番,傳道祈福百姓,以修功德!」
「原來是茅山宗的道長!」婦人神色微變,更增添了幾分尊敬之色,原來魏晉南北朝以來,南北方的道教都取得了巨大的發展,其中北方以寇謙之為尊,使得天師教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北魏的國教;而南方則以陶弘景為尊,茅山宗便是其所創立。這老道既然來自茅山宗,便是有來歷的,不是那等尋常的遊方野道士。
「不敢!」那老道正要尋個理由離開,免得夜長夢多,卻聽到那婦人笑道:「這麼說來,道長此番去海東是想弘法傳道了?」
「不敢當!不過老道的確聽說海東並無道法,是以想前去宏揚一二!」
「那道長可要小心了!」婦人笑道:「妾身聽說海東之地上至王公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皆崇信釋教,就你們師徒二人,想要去海東弘法,恐怕大事不成,性命都未必保的住!」
崇景道人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那婦人並不是虛言恐嚇,當時的佛教和道教還保持著魏晉南北朝時的充沛武德,戰鬥力極為強悍。佛教得勢則滅道,道教得勢則滅佛。一個道士想去已經佛教化的地盤傳教,那簡直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
「夫人所言自然不假,但弘法之事,有進無退,區區一己性命,又算得什麼!」崇景道人道。
「道長好氣魄!」那婦人拊掌笑道:「小女子欽佩之極,今日相逢也是有緣,不如先到家中盤恆數日,讓我儘儘地主之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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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意外的小插曲並沒有改變車隊的行程,崇景道人和弟子各自上了一頭驢子,便與車隊一同往范陽而去。小道士見周圍人已經不再注意自己,壓低聲音問道:「師傅,咱們真的是茅山宗的嗎?那咱們過去怎麼過的那麼慘?我聽說茅山宗可是天下數得著的大宗派呀!」
「住口!」崇景道人呵斥了弟子一聲,壓低聲音道:「名號也好,宗派也罷,都是些外物,我等修道之士就不要那麼在意了!」
「啊?」普善道人嚇了一跳:「這麼說來師傅您又在騙人家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被揭穿了,只怕不是只挨幾鞭子便能了事的!」
「茅山宗距離這裡有幾千里,那婦人又怎麼查得到!」崇景道人傲然道:「再說了,師傅我又不是沒本事的,論儀軌,論練氣,論道經,我哪樣比茅山的道士們差?只不過他們有個好祖宗,會和官府貴胄勾結,人多勢眾罷了,卻把我這等真道人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到了北方來!」
原來道教從漢末以來數百年,發生了一次非常深遠的改革。在漢末時,道教是一個自下而上、組織非常嚴密的宗教,宗教領袖將信徒按照地域劃分為若干區域,然後分配道士管理,舉行定期的宗教活動,還收取賦稅,甚至依照教中戒律來裁斷信眾之間的衝突。其結果就是道教這一宗教組織和帝國發生了直接的衝突,黃巾軍運動就是其直接結果。在東漢滅亡之後,道教得勢力不斷壯大,甚至在有些占優勢的地區直接取代了原有的帝國政府,建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權,比如漢中的張魯政權。即便是沒有建立政權的,政府也必須對當地道教組織做出讓步,並把相當部分的基層權力移交給道教領袖,否則便無法維持統治,比如後來的成漢政權。
但是發生於東晉末年的孫恩之亂改變了這一切,經由此亂,當時的統治階級看到了道教組織蘊含的巨大力量,他們意識到不能繼續放縱如此強大的力量在自己的控制之外。於是自此之後,以陶弘景、寇謙之為首的道教改革家,就開始對原有的道教組織做出了相應的改革:即道教放棄對基層信眾的組織和稅收為代價,換取上層的支持,道教變為國家的一部分,道士也能從國家換取官職,道觀等各種好處。道士也由入世的宗教活動者、改革家、甚至革命家變為出世的修行者、宗教官僚。
當然,這一巨大的改變不可能一蹴而就,持續了數百年時間,也不斷出現反覆,直到宋代才逐漸完成。而這兩個道教師徒其實就是這一改革的反對者,他們在已經被茅山宗等改革派逼得混不下去了,所以才跑到北方來看看能不能為自家的教義找到一塊立足之地。
車隊進了范陽城,崇景師徒隨那婦人進了一處府邸,被安排在一處偏院歇息。兩人剛剛坐下,外間便有婢女進來,送來兩襲新衣鞋帽,恭聲道:「二位道長還請更衣,待會自有人領二位去花廳,夫人在那兒有便宴寬待!」
「知道了!」崇景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
婢女剛走開,普善就摸了摸那衣帽,喜道:「師傅,這衣服可真好,又厚實又滑潤,穿在身上別提多舒服了,還有鞋子,皮面粗麻底,我都有些捨不得上腳了!這家人可真大方,咱們這趟可是賺了!」
「這又算得什麼!」崇景冷哼了一聲,對弟子的樣子頗有些不屑:「想當初你師祖還在世的時候,咱們的光景可比現在強多了,不就是件粗綢道袍嗎?便是細綢道袍也常見的很!」
「是嗎?」普善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師傅:「徒兒記得以前道觀里的箱底里有兩件師祖留下的道袍,一件是粗布的,還有一件雖然是絹的,但也不是細絹。哪有什麼細綢道袍,而且這袍子裡面還襯了一層皮子,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師祖那時候哪裡有這等穿戴!」
崇景被弟子這番話懟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又氣又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響之後才怒道:「還不穿上去,這麼好的衣服也堵不住你的嘴!」
師徒二人換好了衣服,外間婢女便進來引領二人出了院子,又過了兩重院落,穿過一條小巷,過了一條長廊,來到一處水榭前。那婢女讓兩人在外間稍候,自己進去通傳,片刻後重新出來,對兩人拜了拜:「二位道長請,夫人已經久候了!」
崇景深深吸了口氣,登上水榭,普善緊隨其後,他看到車上那青年婦人正拿著酒杯,和隔壁几案的另一名俏麗婦人說著話,兩廂坐著七八個錦衣婦人,目光一下子都向崇景師徒身上轉來。
「崇景道長!」那青年婦人看到崇景,趕忙舉起手,向一旁的崔雲英道:「姐姐,這位便是我方才說的那位大有本事的道長!」
「哦?」崔雲英好奇的看了崇景一眼,點了點頭:「便是這位嗎?既然如此,便先坐下吧!」說話間她指了指右邊一張空著的几案。
「多謝夫人!」崇景看到崔雲英的舉止,已經猜出了幾分對方的身份,趕忙先向崔雲英合十行禮,然後在几案旁坐下,普善不敢跟著坐下,只能在一旁侍立。
「方才我這妹子說道長懂得吞吐肺腑之術,能憑藉一口氣將十餘片樹葉懸浮在空中!道長可否讓妾身開開眼界?」崔雲英好奇的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老道,除去身上那件明顯剛剛換上的新衣,頭髮雜亂,滿手老繭,與田間的老農並無什麼區別,全然沒有羽門高士的樣子。
「遵命!」崇景心知自己的未來全在這女子身上了,雙手合十稽首行了個禮,崔雲英舉起右手:「來人,去外間采些樹葉來!」
「不必了!」崇景舉起右手,制止住準備出去采樹葉的婢女,站起身來笑道:「沒有樹葉也可以,二位夫人,請看那支蠟燭!」他伸出手,指向七八步外燭台上的蠟燭。
「蠟燭!」水榭上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那燭台上,正好奇這老道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只聽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胸脯高高隆起,就好似迎風的風帆一般。
「他這是?」崔雲英好奇的問道,還沒等旁人回答,崇景猛地噴出氣來,只聽到一聲輕響,那燭台上的蠟燭便滅了!頓時引起了一片驚呼聲。
「這等氣息?」崔雲英長大了嘴巴,驚訝的看著被吹滅的蠟燭,吹滅蠟燭沒啥稀奇的,便是個尋常孩子也能吹熄了。但像這般七八步外一口氣吹滅蠟燭的,就聞所未聞了。
「你這道士,該不會在口中藏了棗核之類的吧?」
「對,要檢查檢查!」
「不錯,定然是用了詭計,休想騙過我等!」
水榭上頓時一片激烈的爭吵聲,倒把站在案後的普善氣的面紅耳赤,他想要出言駁斥,卻又不敢,只能狠狠的盯著眾婦人,用眼光殺死對手。
「二位夫人!」崇景高深莫測的笑了笑:「若是用棗核什麼打滅燭火又有什麼稀奇的?二位若是不信,可以請人取屏風來擋在燭火後面,若是我是用物打滅燭火,必然會留下痕跡!」
「來人!」崔雲英點了點頭:「取一副屏風來擋在燭台後面!」她又對崇景道:「道長,若是您真的能以氣息噴滅燭火,妾身定然有些心意奉上,以償我等方才妄語之過!」
崇景點了點頭,待到婢女取了屏風擺放在燭台後面,崇景深深吸了口氣,又是一口氣噴出,眾人只聽到一聲輕響,燭台上剩下那支燭火搖晃了一下,熄滅了,水榭上頓時一片驚呼。
「將屏風拿過來!」崔雲英喚婢女將屏風搬了過來,親自起身檢查了一邊,那屏風上果然沒有半點破損的痕跡。她走到崇景面前,斂衽拜了拜:「道長神技,妾身當真是聞所未聞,方才失禮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夫人不必如此!」崇景趕忙躬身回禮:「江湖上騙子甚多,夫人有提防之心也是應有之意!再說貧道這等小技,著實不足掛齒!」
「道長過謙了!」崔雲英深深看了崇景一眼:「若是道長無事,便在妾身府上居停些時日,容妾身供奉!」
「那就叨擾夫人了!」崇景暗自心喜,面上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崔雲英拜了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崔雲英開口邀請,崇景立刻變成在水榭上眾女眼中的香餑餑,眾女紛紛起身,向其致歉。她們自然不敢與崔雲英爭搶,只敢邀請崇景師徒來家中做法事、講道經等等,儼然間這位幾個時辰前還在官道上仿佛流浪漢的老道已經是當世道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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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可真有你的!」普善翹起了大拇指:「您是沒看到剛剛那些女人的嘴臉,一開始那麼瞧不起咱們,把咱們當騙子,現在卻把您當成寶貝,恨不得為了您打起來,真是讓人好笑!」
「這都是那位崔夫人的功勞!」崇景喝了口茶水,將茶杯放到几案上。
「那位崔夫人?什麼意思?」普善不解的問道:「不是師傅您的吞吐之術神妙嗎?」
「呵呵!」崇景笑了笑:「為師我的玩意呢是不錯,但今日這水榭上的女人們可都是見過世面的,為師我的本事再利害,那也就是個玩意,人家見了道聲稀奇也就罷了,也不至於爭成這樣!可這位崔夫人既然開了口,她們豈能不說不動?若是不說不動,豈是不把崔夫人放在眼裡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