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留下

  第783章 留下

  「三五年後就有轉機?」護良聞言不由得一愣,他不明白王文佐口中的「轉機」是什麼意思,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卻發現父親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

  「父親您是想當天子嗎?」護良大著膽子問道。

  「不!」王文佐回答的十分乾脆:「我從未有這個打算!」

  「那是因為陛下對您有大恩?」護良按照傳聞中說的問道:「所以您不忍奪其位?」

  「呵呵呵呵!」王文佐笑了笑,口中吐出的暖氣在寒冷的夜裡化為團團白霧:「不錯,陛下的確待我甚厚,但為父我能走到今日,已經做了太多不忍做的事情了,也不差這一件了。」

  「那是因為?」護良不解的問道。

  「天子其壽命已經不久矣!」王文佐道。

  「什麼?」護良吃了一驚:「可,可是天子不是還年輕嗎?怎,怎麼會——」

  「你不知道!」王文佐搖了搖頭:「先帝患有風疾,天子幼年時身體就不是太好,這幾年更是時常臥病在床,國事何等艱辛,若是親理,又能經得住多久?」

  「可這也不等於壽命不久呀?」護良心中暗想,但出於對父親的尊重,他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出口,在他心中還有一個不敢說出口的念頭:「父親既然敢說出這等話,那就肯定是有把握的,只是背後的原因不能告訴自己罷了,畢竟自己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恐怕也是一樣!」想到這裡,他向王文佐點了點頭:「孩兒記住了!」

  「嗯!」王文佐笑了笑:「還有一件事情,你還沒來的時候,天子和我說要從你們當中挑選一個作為他的妹婿,現在看來,天子多半是選中了你!」

  「孩兒覺得天子應該是選中了彥良!」護良答道:「論身份,論才具彥良都遠勝於我——」

  「不!」王文佐搖了搖頭:「這個和身份才具都沒有關係,天子用小妹與我家聯姻不是為了抬舉你們,而是為了拉一個人過去,當做自己的武器來對付我。彥良是怎麼都拉不過去的,所以不可能是他!」

  「父親!」護良額頭上已經滲出一層冷汗:「我,我確實沒想到——」

  「呵呵,怕了嗎?知道怕就好!我當初第一次來長安也怕的很,寧可去百濟、倭國流血流汗,也不想去長安!」王文佐笑了起來:「這就是長安,表面上看富麗堂皇,宛若天宮,人人都想留下來,但實際上卻是食人魔窟,多少英雄好漢進去裡面,死的稀里糊塗,最後連把骨頭都沒留下來。你若是現在後悔了,還來得及!」

  「孩兒願意去!」護良咬了咬牙:「孩兒也不會成為天子的武器,反過來對付自家人!」

  「好,你有這個心氣就好!」王文佐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啥都不知道就去那算不得什麼,知道裡面的難處還敢去才是真好漢,走吧!我們回去吧,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裡面的人就會起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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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表面上看,天子和王文佐的會面十分成功,雖然王文佐並沒有自解兵權,回長安輔政,但也釋放了所有俘虜,大軍撤出潼關,並交出了轉運使的職權,這讓長安城內的顯貴們不由得鬆了口氣,至少不用擔心一個不好,大軍直逼城下或者像不久前那樣漕運斷絕,斗米千錢了。

  幾天後,天子起駕返回長安,隨之一同返回的還有王文佐的親子護良,隨後政事堂便下詔,封王文佐為司空、太子太師,驃騎大將軍,河北道尋訪大使、安東都護府長史、徐國公。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天子是和王文佐做了個交換,用對王文佐對河北、遼東以及關外的大片土地實際控制的追認,換取了王文佐退兵以及收回漕運的控制,維護了朝廷的體面。

  對於這種政治交換,長安城的輿論表現的一種微妙的平靜:從理論上講,天子是萬方之主,而王文佐不過是大臣,天子居然和大臣做政治交易,這無疑是違反了君臣之道,是一種屈辱;但理論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就在不久之前,長安城內的所有人都親身體會到了斗米千錢的滋味。別的東西可以打嘴炮,餓肚子的滋味可是誰也頂不住的。你說王文佐大逆不道該殺,那行,先餓個七八天肚子再看你硬氣不硬氣的起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護良這個叛臣之子,人質,卻在長安城的上流社會得到了一致的禮待。每次狩獵、宴會、出遊,無論參與者和主持者的政治傾向如何,至少他們在表面上都對護良表現出應有的禮遇,其間的區別只不過是諂媚和恭敬而已!究其原因很簡單,上流社會的人們都不是傻子,他們很清楚,雖說護良是人質,但人質和人質還是有區別的,除非是朝廷和王文佐真正撕破臉了,否則這位護良公子就會得到他的身份應有的待遇,甚至還會更多一些,因為為了避免破壞大將軍和朝廷之間已經頗為脆弱的關係,天子反而會嚴懲一切會引起王文佐誤會的行為。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觸這個霉頭呢?

  在這種環境下,護良的長安生活無疑是非常愜意的,工作本身十分輕鬆——一個月只需要三天的執勤,如果天子出巡會再多一些,剩下的時間就都是各種各樣的娛樂和社交,從某種意義上講,千牛備身的官袍就是可以通往長安所有貴婦閨房的通行證,有哪個女人會捨得拒絕能夠侍衛天子的英俊男兒呢?

  「護良,護良!」

  「什麼事?」剛剛下勤的護良轉過身來,身後趕來的是兩個同僚。

  「你明後兩天可有什麼安排?」為首的那個同僚與護良年齡相仿,名叫屈突成,乃是隋唐之際名將屈突通的後裔。

  「明天後天?倒是沒有什麼安排!」護良搖了搖頭:「怎麼了,有什麼事?」

  「沒安排便好!」屈突成笑道:「我幾個好友約好了去渭河沼澤畔獵水鳥,我聽說遼東的獵隼是天下第一,你應該有幾頭不錯的吧?」

  「倒是也有幾頭,但也算不上上品,只能說不錯罷了!」

  「呵呵,爾父統御遼東,能入你手的怎麼不是上品?」屈突成笑道:「明日早上我們在明德門外碰頭,可千萬別丟了咱們千牛備身的臉!」說罷他便笑嘻嘻的走開了。

  「千牛備身的臉面可不在獵隼的好壞上!」護良嘟囔道,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向馬廄走去。

  護良的住在崇仁坊的一座兩進的宅院,是天子賞賜的,宅院並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廚房馬廄廂房後花園一應俱全,足以容納護良的二十名護衛僕役,護良估計這些人里應該有監視自己的細作,但也只能安之若素。

  「公子,北邊有信來!」

  「哦?」護良高興的放下馬鞭:「是父親的嗎?」

  「不是,是彥良公子的!信使還帶了兩匹好馬,還有一些雜物,是送給您的禮物!」

  「彥良的?」護良一愣,旋即大喜:「兩匹馬,那可太好了!快去看看!」護良來到後院,只見兩匹馬,一匹是黑馬,一匹是灰馬,護良粗粗量了下,馬肩足足有五尺有餘(唐代一尺大概30厘米),胸脯厚實,臀部隆起,四蹄修長有力。護良喜滋滋的撫摸了一下馬鬃和背脊,對信使道:「不錯,不錯,彥良他最近如何?」

  「陛下甚好,他聽說您去了長安,有些擔心您在長安的居停花費不足,便讓小人送了些來供您花用,還請公子收納!」說到這裡,那信使呈上一封信和禮單,護良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沙金,銀錠,皮裘,鷹羽若干,他隨手將禮單納入懷中,拆開書信,剛看了兩行,臉色頓時大變,將書信納入袖中,快步回到書房,帶上房門回到書桌旁,重新取出書信看了起來。

  「四國大亂?有賊人起事?元驁烈生死不明,親自領兵回國,賀拔雍抗命不尊,被免官去兵,親領朝政。」護良被信中這一連串驚人的信息給驚呆了。在他的心目中,元驁烈和賀拔雍這兩人是父親的代理人,就像兩座巍峨不動的高山,而現在這兩座高山都崩塌了,其中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彥良,那個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彥良,還真有你的!」護良嘆息道:「和你比起來,我真是落後了!」

  護良將信箋從頭到尾又看了三遍,才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銅盒子,將其收好了,然後鎖上,放到書櫃中。他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對比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生活,不得不悲哀的承認:與彥良比起來,長安的生活是多麼乏味呀!若是自己沒來長安,就可以跟著彥良的身旁,當他的左右手了。

  「公子!」

  「什麼事?」彥良問道。

  「屈突成公子的人來了,就在外間等候!」

  他幹嘛又派人來,莫不是明天鷹獵的事情取消了?彥良心中暗想,只覺得雙肩一松,仿佛卸下了重擔,暢快了幾分。

  護良來到花廳,看到一個黑衣漢子趕忙站起身來,向自己唱了個肥喏:「護良公子,我家公子讓小人來給您告個罪,他方才扭了腳,明日的鷹獵就沒法去了!」

  「哦!」護良聞言心中暗喜,口中便道:「那他傷的重不?」

  「有勞您詢問,我家公子只是扭了一下,傷的倒是不重,將養幾日便好了!」那黑衣漢子停頓了一下:「我家主人還說,您明日千萬一定要去,切不可爽約!」

  護良聞言笑了起來:「那廝說的好生可笑,他邀我去打獵,自己卻不去了,卻不許我不去!」

  「公子有所不知,明日鷹獵有位要緊人物要來,你千萬不能不去,否則明日我家公子就算是讓人抬也要親自登門相請!」

  「好吧!」護良沒奈何的嘆了口氣,以他的了解,這種事屈突成還真的做的出來:「我去便是,真是的,天底下強逼做啥的都有,居然還有強逼打獵的,真是奇怪也哉!」

  次日清晨護良帶上五六個隨從,帶上兩頭頭上等的海東青,騎了彥良送自己的黑馬,便往明德門而去。出了明德門,早有一個錦衣童子上前,躬身行禮道:「您可是護良公子?我家主人已經在那邊樹下等候了!」

  護良順著那童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槐樹林旁有一處錦障,後面依稀能看到人影閃動,心知這是貴人在野外休息,又不想被四周人窺探,便用錦障將自己圍起來,便點了點頭,隨那童子向錦障而去。

  走到近旁,護良才看清這錦障竟然是用上等蜀錦而成,曲曲折折的圈了好大一塊地方,僅此一樣,花用的錢只怕有上萬貫,心中不由得暗自吃驚。

  「護良公子,請隨小人來!」那童子將護良引到一棵樹下,早已鋪好了錦墊酒肴,護良看了看左右,已經來了七八個人,都在各自飲酒作樂,也不知道那童子說的「主人」是誰!

  護良在錦墊坐下,侍衛分在兩旁坐下,將兩頭海東青去了眼罩,放在架子上。

  「這便是遼東的獵隼吧?」旁邊有人問道。護良抬頭一看,卻是個錦衣公子,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正饒有興致的看著海東青,一個小廝大膽的很,竟然身手去摸那海東青背上的羽毛,護良趕忙喝道:「小心,莫動鷹兒!」

  說時遲那時快,被摸的獵隼已經一口啄了過去,那錦衣公子伸手一拉,將那小廝扯開,只聽一聲驚叫,隨即便是翅膀扑打和鷹奴的叱喝聲。

  「見鬼,快把隼兒拉開!」護良趕忙跳起身來,只見那小廝的衣袖已經被撕開好大一個口子,依稀可以看到血跡,被錦衣公子抱在懷中,面上已經是慘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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