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拉朽

  「金法敏的中軍動了!」王文佐的本陣設置在金城西門外的一處小丘上,可以很輕鬆的俯瞰整個戰場,他笑了笑:「還是有些太早了!仁壽兄以為為何呢?」

  「應該是前陣不穩,他害怕被我軍以突騎直接衝動陣腳,裹挾著潰兵席捲過來,那就大勢已去了!」金仁問答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他應當是以死兵逆襲,以求重整陣型的時機!」

  正說話間,便聽到新羅陣中鼓號齊鳴,從兩側衝出千餘騎來,向唐軍前出的弩手兩側斜刺里沖了過來。王文佐拊掌笑道:「果然被仁壽兄說中了!」

  「其實這也不難!」金仁問苦笑道:「我國與高句麗打了幾百年的仗,高句麗之鐵騎強橫,我國不能及,是以對鐵騎突陣之法多有防備,咦!」金仁問突然驚呼了一聲:「花郎隊,金法敏竟然這麼快就把花郎隊派出來了!」

  「是花郎隊!」王文佐神色微變,喝道:「傳令,吹號,令弩手結陣!阿克敦,王朴,你們二人各領吾之親衛左右廂出前,待我之號令!定要將新羅之花郎擊破!」

  說時遲那時快,戰場上新羅的花郎已經繞過己方混亂的第一線步隊,繞了兩個巨大的弧線,向唐軍弩手的側後方沖了過去,受到己方旗號命令的弩手們紛紛射完最後一支弩矢,丟下強弩,拿起隨身攜帶的鐵頭粗木棒,相互靠攏,準備抵禦敵人騎兵的衝擊。新羅人的騎隊沖入人群中,棍棒和刀劍碰撞,戰馬將人撞到,馬蹄踐踏,而人將騎士從馬背扯下來,用短刀捅死,相互攪成一團。

  「天啦!十二郎你看,新羅人衝進那些江南弩手叢中了,怎麼辦?」正在圍攻新羅人第一線步卒的突騎有人喊道。

  盧十二回過頭看了看,馬蹄濺起的塵土已經遮擋住了大部分視線,他只能依稀看到新羅人的騎隊已經衝出了幾處缺口,而那些江南弩手們則形成了若干個大小不一的圓陣,把隨身攜帶的盾牌豎起擋在外面,外面幾層的用棍棒敲擊沖近的敵人,內層的則用弩機射殺靠近的敵人。至於更遠的,他就看不清了。

  「吹號,收攏隊形!咱們去救那些江南人!」盧十二用力扯了一下韁繩,調轉馬頭,舉起長槊在頭頂上揮舞了兩下:「殺呀,給新羅賊屁股捅個對穿!」

  弩手陣中,群群江南弩手還在抵抗,但新羅的騎士們徑直踏過,花郎們的大膽已經到了魯莽的地步,許多人甚至徑直一頭衝進敵陣,用戰馬踐踏第一排第二排的敵人,然後從馬背上跳下來,揮舞著橫刀,砍倒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敵人,直到被棍棒和短刀放倒。弩手們吃虧在沒有長矛,他們的棍棒在混戰中很好用,但在結陣對抗騎兵上就吃虧了。但沒人後退,因為所有人都堅信只要他們再堅持片刻,援兵就會到來。

  盧十二並沒有讓弩手們等太久,他揮舞著長槊,大聲呼喊,突騎們以他為箭頭,迅速結成了一個楔形陣,他沖入花郎叢中,將他們撞的粉碎。

  「最前面那個是盧十二吧?不錯,不錯!」王文佐大聲笑道:「吹號,讓阿克敦,王朴也去聞聞腥味!」

  結束了!完蛋了!不會再有新羅花郎了!金仁問心中感嘆,戰場的中央,花郎們的錦繡披風讓他們十分醒目,他們揮舞著武器,站在馬鞍上,用盡最後一口氣力戰鬥,但在唐人的鐵流面前,最終他們還是被淹沒了。隨即崩潰的是新羅人的第一線,他們丟下武器,撒腿開跑,不久之前還在頭頂上飄揚的旗幟跌落地面,被馬蹄踐踏,火焰在人群中升起,四處跳躍。滿天煙霧之中,唐人的騎兵橫衝直撞,他們的戰馬身上也有甲冑,頭頂的旗幟也愈發醒目,紅色邊緣圍繞著白色旗幟,當中有一個「王」字,在旗幟的另一面繡有一頭白額吊睛猛虎。

  這場短促激烈的戰鬥只持續了一個上午就結束了,新羅人在失去了他們最勇敢的一批戰士的同時,也失去了繼續打下去的勇氣。如果這場戰鬥不是就在金城之下,那金法敏肯定無法逃脫接下來的追擊。憑藉城牆上弓箭手的保護,金法敏保全了他軍隊中的大部分,退入城中。但對他來說,也許死在戰場上才是更好的。

  金城,新羅王宮。

  窗外房檐上的鐵馬(我國古代為了防止燕雀在房檐下築巢,通常會懸掛檐鈴和鐵馬,發出聲響來驅趕燕雀)隨風搖擺,發出「咔噠咔噠」的撞擊聲。

  「把窗戶關上!」金法敏厭煩的揮了揮手,他抱住自己的頭,戰場的喊殺聲似乎還在耳邊迴蕩。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要逃走,而不是和金仁問那個臭小子拼個你死我活?他的心中一直在閃動這個問題。

  大門被推開了,他驚訝的抬起頭,一群人魚貫而入,都是新羅的貴族朝臣,為首的正是金楊褒,每個人都神色嚴肅,身披鎧甲腰掛刀劍。金法敏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跳了起來:「來人,快來人,有人謀反——」

  「陛下,你不必喊了!」金楊褒看著金法敏,露出了幾分哀憐:「已經沒有人會聽你的號令了,這是所有人的決定!」

  「所有人?」金法敏的目光掃過眾人,尋找著自己的支持者,但後果讓他極其失望:「金春秀、金志方,你們居然也參與了謀反?」

  「這不是謀反!」金楊褒嘆道:「這是匡正大業,真的,陛下,退位去長安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已經讓人把唐人的使節釋放了,讓他轉告王大將軍,只要確保您的性命,我們就擁立您的弟弟為王。」

  「這是背叛!」金法敏似乎沒有聽到金楊褒的話,他咬牙切齒,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忘記了當初在先王面前發的誓言嗎?如果庾信伯父在,你們又怎麼敢背叛我!」

  「陛下,你已經輸了!」金楊褒終於忍耐不住,他大聲喝道:「輸了,你明白嗎?戰敗的人怎麼可能繼續為王?你已經很幸運了,比起那些死在戰場上的花郎來,你還能保住性命,後半輩子去長安當三品的高官。即便是庾信公,他如果遇到現在的局面,也不會有第二種選擇!」說到這裡,他揮了揮手:「來人,幫助陛下更衣!」

  隨著金楊褒的命令,侍衛們一擁而上,金法敏拔出劍來,剛砍傷一人,就被扭住胳膊,用帛帶綁了起來,他一邊掙扎一邊咆哮道:「金楊褒、金春秀、金志方,你們這些背叛的惡狗,不會有好下場的。到了地底下,庾信公和先王都不會饒過你們的!」他的咆哮聲一直沒有斷絕,直到嘴巴被軟布塞住。

  「我們沒有做錯!」金楊褒回過頭,對眾人道:「血已經流的夠多了,再打下去只會把新羅最寶貴的血流干,在這種情況下,報全國家就是唯一的選擇!」

  「對,楊褒公你沒錯,死了那麼多人,一千多花郎幾乎都死在陣前,幾百年來都沒有一次!」

  「對,金仁問也好,金法敏也罷,都是先王的兒子,他們兄弟倆爭奪王位,是他們家的私事,憑什麼要我們的子弟流血?」

  「能夠保全性命還不滿足?如是放在過去,肯定要滅族的!」

  「是呀,一個亡國之君,還能去長安平平安安的過下半生,大唐天子一向寬宏大度,肯定不會薄待他的,他的子孫後代也能在大唐出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金楊褒的話激起了一片贊同聲,先前的戰鬥雖然也就死了兩千餘人,這放在過往新羅的對外戰爭中根本不值一提,但這兩千多人里有一大半是新羅的花郎,這可是新羅貴族青年的精華所在,一下子死了一千多人,屋內的新羅貴族朝臣幾乎個個都有子侄、女婿、外甥死傷在戰場上,自家的孩子死和別人家孩子死能是一回事嗎?尤其是這些花郎又不是和外敵戰死,而是因為金仁問、金法敏兄弟爭奪王位的內戰而死,這些新羅貴族看來就愈發難以接受了。

  「好了!大家就不要再多言了!」金楊褒舉起右手,制止住眾人的抱怨:「現在就是等待唐人的回答了,大家要記住了,咱們只是接受金仁問回國為王,但新羅國還是新羅國,唐人若是心懷禍心,那也只能和他們周璇到底了!」

  「不錯!金仁問為王可以,但新羅國還是新羅國!」

  「對,這是咱們的底線,絕對退讓不得!」

  眾人齊聲應道,在這個問題上,新羅貴族們倒是非常齊心。說到底,他們只是不想為金法敏繼續流血,但如果唐人要想對付高句麗和百濟那樣把他們連根拔起,那他們寧可繼續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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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軍大營。

  「能看到你一切都好,我真高興!」王文佐笑著站起身來,向狄仁傑伸出手臂,將其拉了過來,他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下狄仁傑:「你吃了不少苦頭吧?該死的,都怪我,我沒想到金法敏居然敢這般對待大唐的使臣,你放心,我會讓他為此付出代價的!」

  「我想他已經付出足夠的代價了!」狄仁傑笑道,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王文佐:「這是新羅大角干金楊褒讓我帶回來的!我離開前他已經發動了政變,把金法敏囚禁起來了!」

  「大角干金楊褒!」王文佐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拆開書信看了看,隨手將書信遞給一旁的金仁問:「他們已經接受你為王了,不過要求不能傷害金法敏,並確保他回長安後得到優待!」

  「這樣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金仁問點了點頭:「如果兄長因此被害,我死後也無顏見父親!」

  「我倒是覺得你父親應該無顏見你!你們兄弟之間鬧成今天,分明是因為你父親的處事不公!」王文佐冷哼了一聲:「那新羅人打算什麼時候開城門?」

  「這件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狄仁傑道:「我聽那金楊褒的意思,應該是他們允許金仁問入城稱王,條件是唐軍必須退兵?」

  「那就是說他們擁立金仁問為王換取我們撤兵?」王文佐捋了捋頷下的鬍鬚,笑了起來:「這位金楊褒還真是個有趣的傢伙!你入城之後,豈不是他們手中的人質?即便是稱王那也就是個空頭,就要換取我們退兵?他還真會做生意呀!」

  「大將軍,那金楊褒的意思是:假如大唐只是要讓金仁問為王,那他們可以接受,但如果唐軍要進城,那為了先王宗廟墳墓,便是力不能及,也要打到底!」

  「先王宗廟墳墓?呵呵呵!」王文佐笑了笑:「你覺得這句話是金楊褒一個人的意思,還是城中新羅貴胄所有人的意思?」

  「應該是新羅眾人的意思!」狄仁傑答道:「畢竟有百濟、高句麗的例子在前面,如果大軍進城,我們再改了主意,他們就只有束手聽命了。」

  「這倒也是!」王文佐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金仁問:「仁壽兄,你想怎麼做?」

  「只要他們交出金法敏,我願意入城!」金仁問答道:「三郎你放心,我畢竟也是先王之子,那些貴胄不敢傷我分毫!」

  「我大軍就在城外,他們肯定不敢!不過等我退兵之後,那就很難說了!」王文佐嘆了口氣:「我此番來是送你回國為王,可不想害了你!狄先生——」

  「屬下在!」狄仁傑應道。

  「煩你再入城一次,告訴那金楊褒,我想與他在城外當面會晤,當面商議!如果他同意的話,我可以大體上應允大軍不入城!」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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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羅王宮。

  「大體上應允大軍不入城?這是什麼意思?」一個新羅貴胄問道。

  「是呀,要麼入,要麼不入,哪有大體上應允不入城?這分明是唐人的詭計!」

  討論區有人猜中了這一章的名字,看來我起名的功夫還有待進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