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摧枯

  「為了確保新羅人接受與我方野戰,整個計劃如下:大軍將分為三路,北路由在下統領,從周留城出發,向北經由南川停、七重城,直取新羅之北漢城(即現代韓國首都);南路由沙吒相如統領,由爾禮城出發,海陸並進,直取新羅之東萊(即現代韓國釜山);而中路則由大將軍和金將軍親領,由泗沘出發,經由年山城,向東直取新羅人之都城金城。南路和北路負責牽制,將使得新羅人首尾不得相顧!大體上計劃就是這樣的,誰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提問了!」

  頓時長桌旁有人舉起手來,看樣子是一名隨沙吒相如渡海而來的倭人將領,沈法僧冷哼了一聲:「有什麼不明白的說吧!」

  「遵命!」那將領用口音很重的唐話說道:「新羅地形崎嶇,交通不便,又有很多山城,如果再分兵三路,相互之間也難以呼應,若是新羅賊集兵先攻一路,豈不是眾寡不敵?」

  沈法僧咳嗽了一聲,正要解釋,卻聽到身後傳來王文佐的聲音:「這個無需擔心,此番我是受天子之命,立仁壽兄為新羅王,只誅金法敏一人,余者不問。如今新羅已經上下解離,君臣離心,縱然我方分兵,金法敏也不敢離開都城,更不敢遣將領大軍出援,所以爾等多慮了!」

  「屬下明白了!」那倭人將領鞠了一躬,重新坐回長桌旁,眾人交換著眼色,這情報既然出自王文佐之口,那定然已經有十分確定的情報:金法敏根本不敢離開都城,否則就有可能他前腳出城,後腳留守之人就把城獻給金仁問;他也不敢讓部將帶領太多軍隊出城援助,因為那就有可能出城之後那些軍隊就會失去控制,所以對於金法敏來說,唯一的選擇就是把大部分軍隊集中到都城,然後野戰擊敗敵軍(沒有他的親自督戰,唐軍南路和北路的偏師可以很輕鬆的搞定當地的新羅兵,最後只會被合圍在城中),所以方才沈法僧說整個計劃的目的是為了讓金法敏出城和唐軍野戰。

  「既然都知道了!」沈法僧目光掃過長桌旁的所有人:「那就各自回去準備吧!五日後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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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羅,金城,牢房。

  風從北方狂野地吹來,鐵欄杆在它的利齒下顫動。風沿城牆打轉,捲起氣流,使得狄仁傑的斗篷,貼緊牆壁。天空如板岩一般灰濛,太陽不過是雲層後淡淡的亮斑,那點微弱的光亮照在深灰色的牆壁上,更增添了幾分慘澹。

  天愈來愈冷了,狄仁傑將雙手湊到口邊,藉助口鼻吐出的氣息取暖,原本僵硬毫無知覺的手指感覺到一陣刺痛,然後就是劇烈的酸癢,這是自己還活著的標識。他竭力裹緊斗篷,減少自己的失溫,不過他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一天,也許兩天,不會再多了,如果天氣不轉暖,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倒下,變得冰冷而又僵硬,就像那一塊塊石頭。

  自從上次面見金法敏,自己就被關進了這間牢房裡,這裡與其說是牢房,還不如說是一個洞穴:五尺高、五尺寬、五尺深,朝外的一面只有鐵欄杆,沒有牆壁,下方直接面對懸崖,只要向下看便頭暈目眩,讓狄仁傑忍不住挪開視線。但這裡更可怕的是寒冷,寒風毫無遮擋的吹入牢房,將裡面的一切都帶走。水罐只要放一會兒,就會凝結一層冰面,狄仁傑懷疑自己的血早已凍結,他很奇怪自己居然還有知覺。

  門外傳來開門聲,狄仁傑艱難的扭過頭,他的腿陣陣抽痛,頭也一樣,他虛弱到殺貓都難,但還是艱難的挺直了身體,試圖捋直袍服上的褶皺,身為大唐的使節,自己在新羅人面前保持應有的威嚴。

  房門被推開了,得到對流風口的狂風頓時變得劇烈起來,狄仁傑險些摔個踉蹌,又挺直了脊樑。

  「快,快把窗口擋住,快,把火爐,皮衣拿進來!」

  隨著呵斥聲,新羅獄卒飛快的用熊皮當初朝外的窗口,又用給狄仁傑披上了狐皮斗篷,在他面前擺上火爐,屋內的溫度很快提高了起來,狄仁傑清白的臉色漸漸變得有幾分人色,突然,他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快,快拿參湯來!」來人揮了揮手,一名婢女上前,一邊輕柔的拍打著狄仁傑的背,一邊用銀勺餵狄仁傑參湯,過了好一會兒,狄仁傑才漸漸緩了過來。

  「狄天使,你沒事了吧?」來人笑道。

  「好些了!」狄仁傑推開婢女送過來的銀勺,看著來人,一張蒼老的臉上,兩條已經花白的眉毛幾乎與兩鬢相連,這種少見的異相勾起了他的回憶。

  「你不是在朝堂上——?」

  「不錯,便是老夫!」來人笑了笑:「天使好記性,被關在這種地方這麼久,還能想起來老夫當初在朝堂上說過幾句話!」老人笑了笑:「老夫金楊褒,乃是新羅國的大角干!」

  「原來是金公!」狄仁傑知道大角干是新羅最高的官爵,眼前這老人顯然是新羅的重臣,這個節骨眼上來見自己肯定有事:「你是受王命而來?」

  「不!」金楊褒搖了搖頭:「貴國王大將軍已經出兵了!」

  「王文佐?」狄仁傑的反應很快,溫暖就好像潤滑油,讓他的頭腦的運轉變得迅速起來:「大將軍出兵了?戰況對你們不利?」

  「呵呵呵呵!」老人笑了起來:「你們唐人就是這樣子,聰明,機敏,貪婪。不錯,如果戰況對你們不利的話,我是不會來你這裡的!」

  「已經到了哪一步?」狄仁傑問道。

  「你們分兵三路,北路已經包圍了北漢城,南路已經從海陸兩面包圍了東萊縣的治所,中路走的最慢,但也距離這裡只有兩天的路程了,大王正在準備出城迎戰!」

  「出城迎戰?」狄仁傑詫異的問道:「金法敏會這麼蠢?我方領兵的是王大將軍吧?」

  「是,不過他沒有選擇!」金楊褒笑了笑:「實際上貴國的南路和北路都沒有遭遇太強的抵抗,很多山城都不戰而降,如果他繼續留在城裡不出來,那王大將軍就不戰而勝了!」

  「那你來我這裡是為了什麼?」狄仁傑問道:「想要通過我投誠?」

  「不,不,還沒到這一步!」金楊褒笑了起來:「我已經老了,官位財貨對我來說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只是不想你凍死在這裡,畢竟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你打算放我走?」狄仁傑問道。

  「對,你現在還無法獨自逃走!你先休息一個晚上,等大王出城後,我就會安排人送你出城!」金楊褒道。

  狄仁傑看著老人的臉,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出隱藏的東西,但最終他一無所獲。

  「好,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

  「好,你好好休息吧,缺少什麼,你都可以和獄卒說!他是我的人!」老人站起身來,深深的看了狄仁傑一眼,向外走去。

  聽到牢門在身後合攏,金楊褒穿過長長的過道,腳步聲在長廊迴蕩,他的心中滿是苦澀,無論自己如何辯解,自己的行動都是一種背叛,他始終無法忘記當初先王在房間裡臨終的聲音:「我將立我的長子為王!」那時新羅國就宛若剛剛躍出地平線的朝陽,未來無可限量,可短短几年之後,局勢就急轉直下,難道真的是氣數盡了?

  可自己還能怎麼做呢?假如任憑大唐的使者這麼死掉,唐人攻破金城的時候肯定要報復,即便金仁問為王,也恐怕無法阻止唐人的報復,放走唐人使節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不及細想,便聽見另一隻號角隔著牆壁低沉微弱的嗚咽。金楊褒皺起眉頭,走向門口,向窗外望去。

  到了外面,號聲更為響亮。城牆下的軍營騷動起來。十幾個士兵端著長矛匆匆跑過。馬匹有的嘶鳴,有的噴息,似乎這些畜生也感覺到戰事將近!

  「大角干,是斥侯的號角。」一個將領不安的說道

  「什麼東西過來了。」金楊褒向聲音來處望去,凌冽的北風將他的花白的鬍鬚和頭髮吹得緊貼在面頰上,一隻獵隼從頭頂掠過,他壓低了聲音:「是從西面,從西面過來的。」

  「是唐軍嗎?」將領問道。

  「不知道!」金楊褒搖了搖頭:「應該沒有這麼快吧?」他用不那麼肯定的語氣答道。

  城牆下方的軍營里響起尖利的哨音,士兵們拿著長矛四處亂跑,就好像沒頭蒼蠅,金楊褒見狀忍不住呻吟起來:「媽的,你去管管,讓這些蠢貨呆在自己的地方,我要去見陛下!快去,時間很緊迫!」

  「是!」那將領應了一聲,飛快的沿著樓梯跑了下去,金楊褒以自己的年紀所能允許最快的速度向王宮跑去。

  王宮裡,金法敏正在侍衛的幫助下穿盔甲,看到金楊褒,他拔出佩劍,冷冷的問道:「這一切都和你無關,對不?」

  「信不信由你!」金楊褒告訴自己的國王:「我什麼也不知道。」

  「是嗎?」金法敏舉起手臂,讓部下幫助他束緊腰帶:「我的人告訴你偷偷去牢獄裡見唐人使節了,別告訴你只是為了和他閒聊!」他冷笑道:「這座城裡我有很多雙眼睛,沒什麼能瞞過我!」

  金楊褒還來不及回答,一個軍官衝進大廳:「是唐人的騎兵,大概有一千騎上下,他們正在追擊我們的斥候,直逼城下的營壘,向營壘里射箭投擲火把——」

  「把他們打回去!」金法敏的聲音冰冷有力:「我馬上就到!」這時他的腰帶已經束好了,他走到老人的面前,劍鋒徹骨:「你可以去投靠唐人了,還來得及!」說罷,便急促的向外走去。

  隆隆的鼓聲再次響起,將號角和哨音淹沒,老人衝到窗戶旁,地平線已經被烏黑色的浪潮淹沒,那不是烏雲,而是鋼鐵、皮革、戰馬以及人,密集的長矛鋒刃又將日光反射回天空,將天空映照明亮,而對於新羅人來說,這種光亮比真正的夜晚還要可怕的多。

  「來了,終於來了!」金楊褒呻吟道:「六百年,六百年的基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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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看來金法敏是要出城迎戰!」黑齒常之笑道。

  「明智的選擇!」王文佐笑道:「沈法僧和沙吒相如那邊動作太快,如果金法敏也守城的話,用不了多久,他的軍心就亂了!是不是呀?仁壽兄!」

  「不錯!」金仁問嘆了口氣,他的神色明顯有些矛盾,即將稱王的喜悅和故國即將陷落的悲傷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要給新羅人結陣的時間嗎?」黑齒常之問道。

  「擊敵於半渡!」王文佐下令道:「先令弩手上前,然後河北突騎從左右夾陣而射!」

  「遵令!」黑齒常之應道,旋即隨著一連串旗號,唐軍就飛快的執行了王文佐的軍令,依照他們習慣以青布裹頭,身著無袖胸甲,背著大盾牌的宣潤弩手們快步上前,他們先將支起自己的盾牌,然後張滿強弩,前方還在列陣的新羅人扣動了扳機。隨著一陣輕微的機括聲,大概百餘步外的新羅步卒便發出一片悽厲的慘叫聲!然後第二輪上前,蹲下、扣動扳機,然後再後退上弦裝矢。

  「讓花郎隊反衝,爭取列陣的時間!」金法敏大聲喊道,他早就聽說過唐人弓弩手器械之精、號令之嚴明,但眼前這些弩手與這些年來安東都護府的那些比起來,那完全是兩碼事。在如此猛烈地火力下,前方列陣的步卒不但不能遮擋屏護本陣,反而隊形散亂的向後退卻,隱然間反倒衝動了本陣,戰場上沒有比這個更危險的事情了,所以他不得不提早拿出花郎隊這張底牌來。

  討論區有人說那麼高的利息怎麼還的清,這個問題就問的很奇怪了,如果你還的清,那借錢給你豈不是白借了?放貸方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通過借錢控制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