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你們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前手後一些,身體不要那麼緊繃著,你們手裡的不是鋤頭柄,是捅人的竹槍!」高延年大聲呵斥著眼前的手忙腳亂的農民:「像你們這樣上戰場,只會被盜賊一個個宰掉,就像殺雞一樣!」
「我們只是莊稼人,可不想上戰場!」人群中有聲音響起。
「不上戰場?那就任憑盜賊來搶?」高延年冷笑道。
「只要秋後送上糧食和酒,他們就不會傷害任何人!」
「只要糧食和酒就行?不是還有女人嗎?」
「那女人也不會少一根頭髮!」人群中有人嘟囔道:「和盜賊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高延年快被眼前的這群傢伙氣昏了罵道:「好吧,隨你們的便吧!廢物就是廢物,既然你們願意這樣過日子,我又何必多事!」說罷他一把丟下手中的竹槍轉身走開了,丟下一群不知所措的農夫。
「延年,延年!」長五郎趕忙追了上去:「你這是幹嘛?你爹讓我們教會這群農夫怎麼使用竹槍,時間只有三天,你怎麼甩開不幹了!」
「你願意教你教!」高延年冷哼了一聲:「這些傢伙蠢、笨也還罷了,連骨頭都沒有,盜賊搶他們的糧食、酒也還罷了,連女人都搶,他們都不敢和盜賊拼命,擔心會死人,把這種廢物帶上戰場這不是找死嗎?」
「別發火了!」長五郎拍了拍高延年的肩膀:「反正到時候這些農民也就是站在邊上吶喊助威的,只要看上去差不多就行了,咱們三個都有馬,真的情況不妙,跑不過盜賊難道還跑不過這群農民?」
高延年聞言一愣,他看了一眼長五郎,發現對方平日裡忠厚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狡黠:「你的意思是?」
「咱們又不是這群農民的保姆,反正打這一仗就是為了那個巫女的舉薦信,如果一切順利,也用不著這群農民真的動手,如果不成咱們也犯不著把命丟在這裡,你說是不是?」
「長五郎,你說得對!」高延年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葉:「不過也不知道那個巫女是真是假,我爹該不會被她給騙了吧?」
「是真是假,反正到時候就真相大白了!」長五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騙了師傅的人會有什麼下場,延年你還不知道?」
「這倒是!」高延年聞言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他按住自己的刀柄:「五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也不是那麼老實呀!」
高延年回到原地,大多數農民還在那兒不知所措,他已經不再為之生氣,反倒對這些可憐的傢伙有幾分憐憫。高延年開始依照原先的計劃教授農民們怎麼使用竹槍刺殺和格擋、怎麼保持橫列前進後退,怎麼從縱隊變成橫隊,怎麼豎起竹槍,搖晃槍桿來遮擋投射過來的箭矢和石塊。當村民們表現的遲鈍而又愚蠢,高延年也不再生氣,因為他心中已經不再對他們抱有期望。當太陽落到西邊的山坡時,高延年結束了操練,讓村民們回去了
「我記得你是叫高延年是吧?你教的很不錯!」
高延年回過頭,看到一名黑衣少女站在柿子樹下,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正是阿國身旁的幾名少年之一。他冷哼一聲,撿起竹槍放在肩膀上,冷聲道:「一點小把戲罷了!你叫什麼名字?」
「花夜叉!」黑衣少女笑道:「這是阿國給我起的名字,我是神社收養的孤兒,自小就和父母離散了!」
「花夜叉?」高延年知道這是倭人傳說中一種容貌美麗而又善於舞蹈的鬼怪,他這才注意到少女雖然眉目還沒有完全張開,但眉目俏麗,已然是個少見的美人兒了,高延年面色微紅,咳嗽了一聲道:「這麼說你很會舞蹈了?」
「嗯!」花夜叉笑道:「我從記事起就開始學習舞蹈了,阿國說過,舞蹈是我們靠近神靈,獲得神靈喜悅的最好辦法!」
「是嗎?」高延年低下頭去:「我不知道那麼多,從小我爹就只知道逼著我拉弓射箭,舞刀弄槍,說什麼要復興家門!」
「你是武家,那操練武藝,與敵人戰鬥也是侍奉神靈的辦法!」花夜叉笑道:「對了,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高延年抬起頭,看著少女如春華般笑顏,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高延年每天都回來的很晚,也不再抱怨父親的苛刻,高舍雞一門心思為接下來攻打盜賊做準備,也沒有注意到兒子的變化。直到抵達村落後的第五天,高延年被父親叫到了村長的家中,他這才意識到這短暫的日子即將結束,戰鬥即將打響了。
「賊人的巢穴位於山間的一處盆地中,距離這裡大概步行需要一個白天左右!」高舍雞弄來了一個木盤子,在上面堆滿了沙子,然後標識山川營地,這種新鮮的玩意讓旁邊的村民看的嘖嘖稱奇:
「賊人一共有二十五人,還有六匹馬、十二頭驢子,三頭騾子,賊人有弓箭、長槍和刀,還有手盾,進入盆地一共只有兩條路,都是非常狹窄的山路,最寬的地方也就能容納七八個人並行,窄的地方也就兩三個人並行,在入口處各有木柵欄和矢倉,日夜都有賊人看守。盆地中還有一處水潭,大概有半畝大小,賊人的飲水就來自水潭中,巢穴里有兩間大屋子,還有磨坊,一間供賊人居住,另外一間是賊人的倉庫,用於存儲糧食和搶來的財物,賊人的馬廄這兩間大屋子就在水潭旁邊,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的!」
「高郎君把賊人的情況弄得很清楚嘛!」阿國笑了起來:「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賊人占據了地利,正面進攻肯定是不成了!」高舍雞道:「所以只能突襲了,最好是夜襲,爭取能將所有賊人一網打盡,這樣不但可以永絕後患,賊人倉庫里的財物也能保存下來,也無需擔心賊人的馬上優勢!」
「把賊人一網打盡?這樣可能嗎?」阿國笑道。
「是的,我已經制定了計劃,如果運氣好的話,用不著死幾個人,就能把所有的賊人殺光!」高舍雞道。
「很好!」阿國笑道:「把你的計劃說來給我聽聽,也許我的人也能出一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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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人巢穴盆地。
天色將明,高延年背倚著巨石,凝視著大約七十步外的山賊矢倉,藉助柵欄後的火堆,他能夠看到地上有兩個守衛,一個在火堆旁打著盹,另一個則是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矢倉上應該還有一個弓箭手,但木板牆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這讓他很不安,這並不是因為接下來的戰鬥,而是因為花夜叉,那個黑衣女孩。
幾分鐘後,高延年看到山路上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屏住呼吸開始檢查自己的弓弦。山賊的守衛應該是看到了花夜叉,發出興奮的叫喊聲,他叫醒了同伴,推開柵欄門,沖了出來。花夜叉似乎在向後退卻,守衛追了上去,試圖抓住少女的胳膊,但幾乎是一瞬間,少女便撲入了第一個守衛的懷中,那人頓時倒下,第二個守衛剛剛走出柵欄門,正要大聲叫喊,下一秒便捂住了自己的喉嚨,倒了下去。矢倉上的弓箭手被下面動靜驚動了,站起身來試圖向花夜叉射箭,高延年的箭正中其胸膛,他從矢倉上摔落下來,掉在花夜叉腳前。
東方地平線上閃耀著金粉光芒,頭頂半個月亮從低行疾走的雲層中探出。山風凜冽,高延年聽見水聲和磨坊的大木輪發出的吱嘎響動。黎明的空氣中有雨的氣息,但沒雨點落下。他飛快的穿過山路,進入盆地,依照父親的部署,他必須占據賊人房屋的西邊,截斷其從另一條道路逃走。
「長五郎,你帶人去放火!然後跟著延年去截斷賊人退路!」高舍雞的聲音充滿了力量,長五郎應了一聲,指揮著五六個腿快的村民跑到賊人的房屋旁,然後將陶罐里的油脂潑在房屋上,然後點著火。
很快,火焰就沿著木牆壁爬上,濃煙從窗戶里冒出,屋內傳出距離的咳嗽聲。山賊的房屋是用木頭建成的,屋頂鋪滿了稻草,乾燥的稻草被火舌舔舐,很快就蔓延開來。正門被猛地推開,兩個山賊手持斧頭,並肩從長屋裡衝出。高舍雞正等著他們,一人當即斃命,另一人奮力伏低,被第二箭射穿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前進,很快又中了一箭,長箭杆貫穿肉體,直透後背他沉重地倒下。高舍雞用的箭矢都是精鐵打制,有四五寸長,沉重而又鋒利,用十二個力(一個力大概十二磅)的角弓發射,即便身著皮甲,在這個距離也和身著絲綢沒兩樣。
火焰爬上賊人倉庫的西牆,濃煙從一扇破損的窗戶中冒出。一個盜賊弓手打另一扇窗戶探出腦袋,射出一支飛矢,被等待已久的高延年一箭射中。他能聽到倉庫里的叫喊聲、腳步聲、馬匹的嘶鳴聲,這讓他覺得熱血在沸騰,他渴望戰鬥,父親說的是,我是武家的後裔,身體裡流著渴望戰鬥的血。
賊人住所的大門被推開了,高延年看到翻滾的黑煙與白色晨霧中,一片朦朧模糊,他舉起右臂,下令身後的村民們排成三列橫隊,放平竹槍,自己和長五郎分別指揮一翼。幾乎是下一秒,山賊們像憤怒的螞蟻一樣衝出來,那著火的屋子如同爆發的火山。最前面的兩個只穿著兜襠褲的漢子奪門而出,高舉竹排盾牌,後面跟著一個手持雙手長刀的大個子,再後面那個漢子臉上到胸口布滿刺青。其他人從窗戶爬出,跳到地上。高延年屏住呼吸,鬆開弓弦,目標一條腿剛跨過窗台,胸口便被射中,墜落時發出悽厲的慘叫。
煙越來越濃。箭矢和石塊來回飛馳。高延年聽到身側傳來悶哼一聲,栽倒下去,竹槍從手中滑落。他丟下角弓,挺起長槍,大聲呼喊著刺出長槍,槍尖貫穿敵人的腹腔,然後他旋轉槍桿,用力向上挑,鋒利的槍尖劃破腹腔,讓內臟從破口滑出。
「不要害怕,雙手握緊,把竹槍平端著,敵人就沒法靠近你們!」高延年一邊奮力揮舞著長槍,一邊大聲激勵著身旁的村民,他很清楚這些村民到底是什麼貨色,不過大部分山賊是從睡夢中驚醒,他們沒有盔甲,手上的武器也多半是刀劍、斧頭,少有弓弩長槍,他們面對足足有四五米長的密集竹槍陣,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麼辦法來。
「繞過去,繞過去,從兩側和背後進攻!」山賊里也不全是傻子,混亂了一會兒也有人清醒過來,大聲叫喊,山賊們便開始向兩側移動,試圖包圍。但高延年和長五郎正好都在橫隊的兩端,他們又都有披甲,一邊指揮著村民由橫隊變成圓陣,一邊用長槍和弓箭射殺過於大膽靠近陣型的山賊。不過假如這樣下去,盜賊們還能贏得,畢竟刺蝟就算有再多的刺,最後也還是狐狸的口中餐。
高舍雞的背後一擊決定了戰鬥的勝負,他騎上戰馬,身披鐵甲,大聲吶喊著從山賊們的背後衝出,緊隨其後的是一群亂鬨鬨的村民們,潔白色的斗篷在高舍雞的身後飛舞。他騎馬衝出,砍倒試圖指揮山賊的人,刺穿試圖阻擋他馬蹄的人,他幾乎無處不在,戰馬揚腿踢在持盾山賊的臉上。那個手持雙手刀的盜賊絕望的嘶叫著朝高舍雞撲來,橫刀迎住雙手彎刀,第二個回合高舍雞就居高臨下砍斷了對手的脖子。
戰鬥沒持續很久。山賊們要麼亡命重傷,要麼棄械投降,剩下的人丟下武器逃走,但不過是高舍雞故意為之。「如果不給他們逃路,他們一定會拼死抵抗,不如留下一條路讓他們逃走,明天早上再讓村民們搜捕就是。他們沒有鞋子、沒有乾糧、沒有禦寒的衣物,在這山里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