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開條件

  「金武凱!」金法敏決定從最軟的柿子開始,這位御前大臣禿頭,肌肉鬆軟,肥厚的下巴上只有一撮短小白須,短粗的脖子上是一串粗重的寶石項鍊,整個人看上去荒謬而又可笑。他與金法敏算是遠親,也是個庸碌之輩,他這輩子學會的最大本事就是當別人問到他的時候裝模作樣的摸一摸下巴上的短須,然後鄭重其事的說:「是!」或者「我也是這麼想的!」「就這樣吧!」其實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腦袋裡根本空無一物,他平日裡最大的樂趣就是和自己的廚子商議晚餐的菜單,當初金法敏把他塞進御前會議的主要原因就是他這種「從來不說不」的習慣。

  「陛下!」金武凱挺起胸脯,試圖上自己看上去像樣一點。

  「你告訴我,誰是我們的敵人?」

  「我們的敵人?」金武凱愣住了,下意識的向左右看去,尋找答案,看到這個蠢貨的樣子,金法敏不禁開始後悔選擇這個人進入御前會議,他未免有些蠢過頭了。

  「我們正在和誰打仗?」

  「唐人?」這一次金武凱總算是找對了答案,金法敏鬆了口氣,大聲道:「既然我們的敵人是唐人,那就應該想辦法打贏,如果力量不夠,那就拉攏盟友,增強自己的力量。當初高句麗人也比我們強大,我的父親是怎麼做的?是的,現在唐人很強大,但他們不會永遠強大,我們也不會永遠弱小。可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隨意拋棄自己的盟友,那我們就永遠也不可能贏!你說是不是?金武凱?」

  「是的,陛下,我也是這麼想的!」金武凱下意識的答道,他從國王的眼睛裡看到了讚許的表情,興奮的又加上一句:「就這麼做吧!」

  「你們怎麼看?」金法敏轉過頭,不再理會這個蠢貨,這隻鸚鵡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了。朴武安和金全義低聲表示同意,而金古文的贊同被淹沒在一陣咳嗽中,在他吐出濃痰的瞬間,金法敏厭惡地別過頭去。「很好,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了!」

  「陛下,請您三思!」長桌旁最老之人的聲音因為震驚而發抖:「的確我們現在正在和唐人交戰,但唐人可不是我們的敵人,獅子又怎麼會是野兔的敵人?就如您尊敬的岳父說過的那樣,唐人是新羅的主人,我們拿起武器只不過是因為唐人踩到了我們的腳,只要唐人把腳挪開,我們就會放下武器,向天子跪拜進貢,這才是新羅的生存之道。把唐人當成敵人只會帶來毀滅,我們就算贏了一百次,唐人依舊是唐人,而我們只要輸一次,那就再也沒有新羅了,就和再也沒有百濟、高句麗和倭國一樣!」

  金法敏的眉頭危險的皺了起來,更讓他忿怒的是老人引用了金庾信的話,這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應當如何反駁對手,畢竟在場的誰都知道,新羅的強盛離不開金庾信的謀劃。

  「陛下,唐人的使節到了!」侍從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靜默,金法敏扭過頭,陰沉著臉:「什麼信使,薛仁貴派來的?還是別的人——?」

  「不是,唐人天子派出了他的親弟弟出任遼東道行軍元帥,統領各路兵馬!王文佐為行軍長史,這信使就是王文佐派來的!」

  「王文佐的信使!」

  「他什麼時候回來了?他不是去長安了嗎?」

  「這下可糟糕了,他當了唐軍的統帥,情況就不妙了!」

  長桌旁的眾人個個神色大變,交頭接耳,完全無視金法敏的喜怒。作為新羅的大貴族,他們對大唐在遼東實力分布的了解比長安要準確的多:大體來說,唐人在遼東的力量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從營州到原高句麗疆域的大部分土地;還有一部分就是占據著百濟故地的熊津都督府和倭國故地的扶桑都督府。從名義上執掌安東都護府的薛仁貴有權力指揮以上兩個部分力量,但實際上他真正能調動的其實只有前者,後者對薛仁貴的態度是頗為曖昧的,通常來說他們是以自保為首要目的,如果薛仁貴的命令傷害了他們自身的利益,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拒絕。這也是遼東亂事之所以鬧到今天這般境地的原因,而王文佐與薛仁貴不同,熊津都督府和扶桑都督府的那些兵頭武士們可以說對他惟命是從,他接替薛仁貴就意味著整個海東地方的唐軍力量的重新整合,這對新羅無疑是非常不利的。

  「陛下,王文佐此番派信使來,我們應該馬上聽一聽他提出的條件!」最老之人大聲道:「從過往來看,這個的行動非常迅捷,千萬輕乎不得!」

  「對!」

  「馬上請信使進來,態度要恭敬一些!」

  「上國使臣該有的待遇都要有,千萬不能留下話柄!」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金武凱挺起胸脯,笑著說道,這讓金法敏的額頭青筋暴露,他暗中發誓,下次一定要把這個蠢貨趕出御前會議。

  「上國使臣狄仁傑到——!」

  花郎侍衛們拖長的聲調在狹長的走廊迴蕩,在走廊的盡頭,沉重的正殿大門被打開了,透過大門,狄仁傑能夠看到王者高踞寶座之上,兩邊是一個個華服大臣,他深吸了口氣,是的,這才是自己應該來的地方,府尹說的沒錯,投靠大將軍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外臣安東都督府兵曹參事狄仁傑奉遼東道行軍大元帥,沛王李賢之命拜見大王!」依照當時的禮儀,新羅王同時還兼著雞林州都督府都督的官職,狄仁傑的官職遠低於對方,本來應該向其行跪拜禮的,但他同時又是沛王李賢(實際上是王文佐)派出的使者,所以他只是向寶座上的金法敏拱了拱手,便權當是行了禮,而金法敏也不敢坐著受禮,微微起身,拱手還禮:「蒙沛王殿下恩顧,小王愧不敢當!」

  「狄某此番來,除了受沛王之命之外,還有帶著王文佐王大將軍的親筆信!」狄仁傑的目光掃過殿上的眾人,稍微停頓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還請大王收信!」

  金法敏知道這才是正主的戲肉,他從侍從手中接過書信,小心拆開,剛看了兩行臉上就現出憤怒的紅暈來。

  「這,這,這也太過分了!」金法敏憤怒的將信紙往地上一扔:「他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金法敏甚至不想提起王文佐的名字:「他以為我是什麼?他是什麼?竟讓敢要我退位,讓位給我的弟弟?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會這麼做!」

  一陣尷尬的沉默。你們都把舌頭吞掉了嗎?金法敏惱火地看著兩廂的大臣們,你們剛剛和我爭吵時不是聲音都挺大的嗎?怎麼現在都啞巴了?

  「在下並不知道信中的內容!」狄仁傑昂起頭:「不過大王您有句話說錯了!王大將軍他有權力這麼做,在離開長安的時候,天子已經授命於他,大河以北,直至於無窮之地,生殺予奪皆由大將軍一言而定,既然大將軍在信里這麼寫了,那大唐天子就也是同意的,在這件事情上,天子是絕對不會違逆大將軍的意思的!」

  「這裡是金城,不是長安!」金法敏憤怒的站起身,右手已經下意識的按住了劍柄,他很想用實際行動提醒一下唐使,最近的唐軍還在幾百里之外,而他的長劍可是近在咫尺。

  「陛下,不要急!」一隻長滿老人斑和皺紋的手撿起落在地上的信:「憤怒並非勇敢,往往因為膽怯!讓老臣看看這位王大將軍在信上寫了什麼!哦,如果這是王大將軍親筆所書,那他的字跡還真是不敢恭維!」

  狄仁傑咳嗽了一聲,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好掩飾自己的尷尬,當他第一次看到王文佐親筆文書時,也有同樣的驚嘆,出身於琅琊王氏卻寫的這麼一手丑字,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大將軍是行伍出身,沒讀啥書所以才字跡難看,但隨著接觸時間的增加,他驚訝的發現王文佐即使不能說是滿腹文章,但至少也可以說是博聞強識,像這樣一個人肯定是從小就受過很好的教育,卻寫的這樣一手字只有一種可能——他根本就沒花時間在練字上,也沒把這方面當回事。

  金法敏冷哼了一聲,大臣的嘲諷讓他覺得好受了點,心中產生了這樣一種快感——你們不是還把唐當成新羅的主人嗎?好吧,你們現在就看看吧!這個主人是怎麼對待新羅的,我就不信你們能忍受這樣的條件。

  「立刻把軍隊撤回大同江以南,金法敏退位,前往長安侍奉天子,由金仁問繼位!如果這樣的話,我就不再追究從高句麗滅亡之後你們玩的那些小動作,你們可以保留大同江以南的土地。如果你們拒絕,那我向神佛菩薩發誓,我將會攻破你們的城市,消滅你們的軍隊,將城牆推倒,遷走居民,在城市的廢墟上撒下荊棘的種子。百年之後,將不會有人還會記得有一個叫新羅的國家還存在過。何去何從,你們自己選擇吧!王文佐!」

  老者念完了信紙末尾的落款,殿上一片死寂,所有的新羅人都被信中的傲慢驚呆了,這甚至不是一封宣戰文書,而是對自家奴僕的命令和威脅,這種毫無掩飾的傲慢是新羅人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就是王大將軍的信?」老者嘆了口氣:「其實我們真的不想和大唐交兵的!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想,可是大將軍已經把我們逼到了懸崖邊上!」

  「不!」狄仁傑笑了笑:「你這麼想是因為你沒有看過大將軍給靺鞨人和高句麗餘黨的信,如果說你們在懸崖邊上,他們就在崖底了!」

  「這條件太苛刻了!」老者道:「無論誰是大王,都不會接受這個條件的!不發一箭就得讓位,去長安當囚徒!」

  「不是囚徒,是去長安侍奉天子!」狄仁傑糾正道:「依照當初貴國金春秋大王的國書,新羅世世代代,皆為大唐外藩,國中貴胄子弟,當入長安宿衛天子,以盡臣節!仁壽大將軍在大唐二十餘年,侍奉兩代天子,忠勤恭謹,乃人臣之楷模,天子視之為腹心,誰又會把仁壽大將軍視為囚徒?大王乃是仁壽大將軍的兄長,弟弟在長安二十餘年,也該輪換一下,由您去長安儘自己的本分,換弟弟來新羅為王了!」

  「這個——」老者頓時啞然,金仁問在大唐的待遇眾人皆知,可謂是榮寵滿身,即便是關隴子弟能夠蒙恩如此深重的也不多。顯然,金法敏如果去長安,大唐肯定是不會苛待他的,官職、待遇、薪俸都不會差,但再好的金鳥籠也是鳥籠,如何及得上在新羅自立為王呢?

  「那以大同江以南為境,這又從何說起呢?」老者問道:「這等於是讓新羅讓出兩三百里之地,豈有這等道理?」

  「因為那本就不是新羅之地,乃是你們憑藉詐力所得,大將軍讓你們交出來,不另外加以懲罰,已經是看在仁壽大將軍的面子上了!」狄仁傑冷笑道:「若是依照大將軍本來的意思,就連漢江之地他都要割讓出來,交給熊津都督府管轄了!」

  「漢江之地也要割去?」金法敏大怒:「我新羅統轄漢江之地有兩百餘年了,豈有一言割之的道理?王文佐以為自己是什麼?神佛菩薩嗎?張張嘴,就要別人生,別人死?」

  狄仁傑笑了笑,也不說話,他也看出了新羅君臣之間有些嫌隙,他受命前來固然已經置生死於度外,但也不至於自己找死。王文佐在信裡面嘴炮已經放的很響了,自己沒必要再跳出來拉仇恨,萬一把金法敏惹爆了,一刀把自己砍了,那豈不是冤枉的很?

  「大王且息怒!」那老者也看出金法敏狀況有點不對,萬一真的讓這廝把這個唐人使臣一刀砍了,那王文佐殺過來玉石俱焚,自己豈不是冤枉了。說白了,去長安當人質的又不是自己,犯不著太認真。他笑了笑:「時間不早了,貴使臣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