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虎旗

  「別小看我!快拿盔甲來!」狄仁傑看出了桑丘的心思,用自己最大的氣力呵斥道:「海賊比我們人多很多,船上需要每一把劍!」

  「好吧!」桑丘無奈的嘆了口氣:「不過您最好還是站在我身後!」

  狄仁傑的座船名為黑鳥號,是一條狹長的雙桅縱帆船,尖利的船首足以破開黃海上猛烈的海浪,而在海面上,黑鳥號就仿佛一條水上的飛魚,比所有其他船隻都要快。這種船隻通常定期往返於河北,山東,朝鮮半島和倭國各港口之間,運送各種緊俏貴重貨物和旅客。

  當初桑丘建議狄仁傑可以選擇更大,更堅固的那種大肚子商船,因為那樣雖然慢點,但乘坐更舒適也能攜帶更多護衛。狄仁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選擇了更快的黑鳥號,理由是軍情緊急,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些狗娘養的已經張開兩翼,試圖對我們圍攻!蠢貨,快用海水把船帆澆透,甲板撒沙子,把竹排和盾牌在船舷上豎起來,快些!我們要先向右轉,跳出包圍圈,然後再從背後狠狠踢他們的屁股!」船長與其說是在說話,不如說是吶喊,鼓聲和水手們急促的腳步聲震耳欲聾,他一邊對水手發號施令,一邊和狄仁傑解釋,竟然絲毫不亂,狄仁傑不禁慶幸自己遇到一個好船長。

  隨著船長的命令,黑鳥號開始向右轉彎,狄仁傑感覺到腳下甲板發出咯吱咯吱聲響,高速急促轉彎產生的巨大壓力讓船隻的肋骨變形,他很懷疑下一秒興許船材就會折斷,自己也會落入海中。

  海賊們也看到了黑鳥號的行動,他們開始用海螺和揮舞的旗幟指揮部下調整隊形,試圖繼續用兩列橫隊面朝黑鳥號,來發揮他們數量上的優勢。

  但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很快黑鳥號就繞到了海賊的左側末端,開始向最左側的單桅帆船發射箭矢和投矛。海賊們也竭力還擊,但大部分箭矢和投矛都被船舷豎起的盾牌擋住了。隨著雙方距離的靠近,狄仁傑被「蠍子」的威力驚呆了,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四名海賊被一字排開的短矛釘在側舷板上,其中有一人甚至是和手持的皮盾貫穿的。

  「快,快,把船首帆放下,主帆半帆!繞過去繞過去!」船長的嗓門都嘶啞了,甲板上的水手們如同扭緊了發條的玩具,瘋狂的奔走著,執行船長的命令。

  黑鳥號的船帆時收時放,如同一隻大灰鳥般飛過海賊船橫隊的側翼,有兩條海賊的划子船,調轉船頭,試圖抄近路堵截黑鳥號,但被臨近的礁石撞碎。

  在黑鳥號的甲板上狄仁傑可以清晰的看到礁石間划槳船的殘骸,船員們被衝上海岸,成了海鴉和螃蟹的餐點。「媽的,太靠近了,」一個老水手咕噥,「一個大浪就能把我們打到他們邊上。」

  「快,快把所有帆升起來,滿帆!把這些狗娘養的甩開,衝進白江口!咱們的船馬上就到了!」船長大聲叫喊,皮鞭在他的頭頂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音。

  黑鳥號的水手們已經精疲力竭,但仍然弓起背使勁拉動帆纜,船隻迅速向著南方的江口駛去,身後的礁石和海賊們的船影漸漸縮小,天邊只剩若干黑影,仿佛是烏雲,又仿佛黑色的峰巒,又或兩者皆有。

  「狄使君,您看,咱們的巡船!」桑丘指著遠處的幾點船影:「咱們安全了,船長!快把旗幟升起來,讓他們知道是誰來了!」

  「遵命!」

  隨著水手們的號子聲,一面旗幟隨著海風在黑鳥號的主桅上冉冉升起,圍著紅邊的白色旗面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王」字,在「王」字下面是一行小字,那是王文佐的一序列官職稱呼,在旗幟的另外一面,則是一頭白額吊睛猛虎,腳下分別踏在幾個海島和半島之上,依稀正是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的樣子。

  「這是——」狄仁傑指著猛虎問道。

  「自然是我家郎君!」桑丘得意揚揚的指著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旗幟:「我家郎君姓王,那猛虎額頭上也有個「王」字,而從遼東到倭國,山林猛獸莫過於這猛虎,只要看到這面旗幟,他們就都知道大將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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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留城。

  狄仁傑入城時騎著高頭大馬,雄赳赳氣昂昂,身披蜀錦官袍,頭戴紫紗幞頭,他的坐騎鞍具籠頭,裝飾著寶石與黃金;頭頂上「王」字大旗隨風飄展開,為他開路的是十二名身材高大的騎士,他們全身被鋼鐵甲冑包裹,沉默而又威嚴,仿佛替皇陵守墓的翁仲像。

  迎接的隊伍從碼頭直到周留城門,道路兩旁站滿了迎接的人群,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是武人裝飾,在他們的身後是隨行的部曲,大風吹過頭頂,噼里啪啦的掀動著一面面旗幟,在空中連成一片。狄仁傑挺起背脊,經過了鷹旗、烏鴉旗、野豬旗、狼獾旗、公牛旗等等,他很快就放棄了試圖計數的努力,實在是太多了。

  沈法僧站在迎接行列的第一個,在他身旁拉後半步是鬼室芸,她右手緊握著侍女的胳膊,左手按著一個少年的肩膀,隨後是一身僧袍的慧聰禪師,沉穩雄武的曹文宗,精瘦幹練的袁飛,已經有些發福的王篙,他們個個衣著華麗,以示尊崇即將到來的主人。

  在所有人的身後,是一百名弓手和三百名長矛手,熊皮披風從肩垂下,這讓狄仁傑覺得有些不太自在——這讓他覺得有點像是示威而非迎接。

  「桑丘!」沈法僧皺起了眉頭:「大將軍呢?」

  「還在范陽!」桑丘笑道:「這位是狄仁傑狄使君,他是奉了大將軍之令前來的!」

  「狄使君?」沈法僧瞥了狄仁傑一眼:「這位好使君,大將軍是差你來向我等宣命的嗎?」

  「我確實是受大將軍之命而來!」狄仁傑能夠感覺到對方話語裡隱含的輕視:「不過大將軍是讓我去新羅向金法敏宣命,而不是對你們!」

  「哦?金法敏?」沈法僧笑了笑:「那廝哪裡聽得懂人話?用嘴和他說話不如以弓箭說!」

  人群中傳出一陣低沉的嗤笑聲,狄仁傑沒有說話,眼前這些人就是當初跟著王文佐平定了百濟和倭國之亂,征服高句麗的人吧!他能夠感覺到這些人表皮下隱藏的傲慢,要想折服這批人可不容易。

  「桑丘,既然三郎沒有來,你就不應該打起這面旗幟來!」沈法僧冷笑道:「不少人可是連夜從家裡趕來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和他們交代!」

  沈法僧的聲音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了一片回應聲,狄仁傑擔心的看了桑丘一樣,這個沈法僧可不是好相與的。

  「這把刀你認識吧!」桑丘從背上解下一把佩刀來,送到沈法僧面前,沈法僧看了看:「徒河氏宗,我如何不認得?這是三郎給你的?」

  「不錯!」桑丘得意的笑道:「此刀便是主人給我的,他讓我告訴你們,奉天子之命,征討不臣的時候到了,從熊津到倭國,只要還自認是他家臣部曲之人的,都要披甲而來,若有不來的,便讓我用此刀斬之!」

  桑丘的聲音很大,不光是沈法僧,就連旁邊的人也聽得清楚,正當狄仁傑還在擔心眾人是否從命的時候,沈法僧已經第一個單膝跪下,身後的人如倒伏的蘆葦一番紛紛跪下,不過片刻功夫,在桑丘身旁除了狄仁傑就再也無站著的人。

  「奉天子詔令,大將軍王文佐將征討逆臣新羅,有抗命之人,盡當玉石俱焚!」

  眾人的呼喊聲響徹新羅城的上空,驚起了一片飛鳥,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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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羅國都,金城。

  信使跪伏在地,金法敏看著他被汗跡浸的發白的皮衣,心裡想:這應該是個好消息吧!不,這一定是個好消息。

  「陛下!」大臣悄聲道:「會議的時間就要到了——」

  「會議只有等我到了後才會開始!也許這是個好消息,我能讓大家都高興些!」金法敏道,他從信使手中接過書信,深吸了口氣,拆開書信,他的面頰露出了興奮的紅暈。

  「做得好,契丹人也終於舉事了!」金法敏握緊拳頭:「這樣一來,薛仁貴就再也沒有力量和我打下去了,我們可以和唐人好好談一談了,大同江以北,不,也許應該還要加上新城和烏骨城,都要歸於我們。否則唐人就要同時對付三四個敵人,他們連營州都未必能保住!」

  「可是新城已經落入了靺鞨人之手,他們是新羅的盟友!」大臣小心的提醒道。

  「從表面上看是的!」金法敏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但實際上他和那些高句麗餘黨一樣,都不過是我們和唐人討價還價的籌碼!你明白嗎?我將會用唐人對我們的讓步換取給靺鞨人背後的一刀,唐人需要我們來消滅這些蠻子,我們也需要唐人來壓服這些蠻夷,未來的遼東是沒有靺鞨人的空間的,所以你用不著擔心這個問題?」

  大臣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大王的遐想,而金法敏已經興奮的站起身來:「其實契丹人也一樣,他們和靺鞨人一樣,他們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血消耗唐人的力量,等到他們把唐人拖得精疲力竭,不得不接受我們條件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出手了。真的,可惜庾信伯父和父親不在了,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能夠看到眼前的一切,該多麼高興呀!」

  「陛下,會議的時間——」大臣最終決定還是用御前會議來打斷金法敏的狂想,毫無疑問,金法敏是個聰明人,但他還是太年輕了,不明白一個道理,計劃是一回事,實際又是一回事,哪怕是個馬廄的奴隸,也是有自己腦子的,不會原封不動的執行主人的命令。

  「好吧,會議,會議!我知道了!」金法敏不滿的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庾信伯父為何在生前讓我一定要重視這個會議,他難道不知道那些傢伙連他的手指頭都比不上嗎?和這樣一群蟲子們,又能做成什麼事情呢?」

  大臣決定閉嘴不言,金法敏口中的「蟲子」們可能是新羅最富有、地位最高的一群貴族,大臣可不覺得自己能夠應付他們的報復。

  當金法敏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貴族們停止交談,最年邁的一個正劇烈的咳嗽,其他人站起身來,滿臉堆笑的歡迎金法敏的到來。

  「請見諒我的遲到!」金法敏的口氣可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不過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契丹人已經舉起了叛旗,我們又多了一個盟友!」

  會議室里一片寧靜,貴族們並沒有如金法敏期望的那樣發出歡呼聲,而是不安的交換著眼色,金法敏的眉頭危險的皺了起來:「怎麼了?你們這是幹什麼?為什麼不歡呼?」

  年齡最老的那個貴族終於停止了咳嗽,他的身體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年老還是恐懼:「陛下,我們這是擔心!」

  「擔心什麼?有什麼好擔心的?擔心我們有更多的盟友?」金法敏問道。

  「我是在擔心怎麼結束和唐人的戰爭!真的,陛下,您把戰爭搞的愈來愈大,會不會有些超出了我們的力量了呢?」

  「那可未必!」老人反駁道:「而且即便把契丹人的全部加起來,我們的力量也遠遠不如唐人。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是因為我們有多強,而是唐人主要力量放在了西邊,東部空虛罷了。所以老朽以為我們應該乘著唐人還抽不出手來的機會,儘快達到我們的目的,然後把戰爭結束掉,這才是新羅的生存之道!」

  「老東西!」金法敏強壓下自己的怒氣,他能夠感覺到長桌旁其他人的態度,他們今天出奇的一致。即使自己是王,面對這麼多大貴族的團結一致,也必須做出讓步,一想到這裡,他就懷念起自己的岳父來,如果他還活著,絕對不會有今天的局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