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兩個請求

  第653章 兩個請求

  「姐姐沒有說謊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李素雯接口道:「那定林寺有僧眾兩千餘人,僧戶兩萬餘戶,所轄的莊園、碼頭、店鋪數不勝數,每年光是收來的租稅就有近四十餘萬貫。這麼大一座寺院都由我們姐妹處置,頭上沒有公婆,身邊也沒有妯娌指手畫腳,哪個出嫁的姐妹比得上我們這樣的?」

  「這——,這——!」李弘苦笑道:「不管怎麼說,姐姐們總得有個孩子吧?要不然將來年老後膝下無人,終歸也是一樁憾事!」

  「陛下請放心!」李下玉笑道:「我身邊有許多很可愛的孩子,即便將來我一生未婚,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的!」

  「很多可愛的孩子?」李弘愣住了,下意識的問道:「姐姐您未曾婚配,身邊哪來的孩子?」

  「自然是王文佐的呀!」李素雯下意識的接口道,話剛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面對李弘和李治二人投來的目光,她下意識的捂住了嘴。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李下玉見狀心知父親和弟弟已經生出誤解來,解釋道:「那些孩子的確是王文佐的,但卻是與百濟和倭國女人生的,與我並無什麼瓜葛!」

  李治父子交換了一下眼色,王文佐和百濟倭國女人有孩子他們倒是不意外,畢竟他從跟隨蘇定方渡海滅百濟算起,已經在軍中呆了十一年了,而正式成婚也就是兩三年前的事情。這麼一個身體健康,正當盛年的漢子常年在外征戰,和當地婦女生出幾個孩子以當時武人的道德標準來說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更不要說王文佐玩完後沒有提褲走人,還把孩子都養大,這已經遠超古代武人的道德平均線了。但現在的問題是李下玉替王文佐照看孩子,那可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一般來說這是男人大婦,而且是那種胸懷極為寬闊的大婦才會幹的事情,可李下玉偏偏說自己與王文佐並無瓜葛。

  「下玉呀!」李治咳嗽了一聲:「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當初為父也有不少虧欠之處,你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天底下我們李家拿不到的倒也不多!是不是呀?弘兒?」

  「不錯!」李弘趕忙應道:「姐姐敬請直言,寡人只要是做得到的,定然不會推辭!」

  提到李氏父子的承諾,李下玉目光閃動了一下,笑道:「聽阿耶和阿弟這麼一說,我還真有兩件事情慾求而不得,只是有些怕有些麻煩了!」

  「麻煩?」李治聞言笑道:「一家人怎麼說出兩家話來?弘兒,這可是你的親姐姐呀?」

  「姐姐請放心!」李弘笑道:「寡人方才已經說過了,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就不會推辭!」

  「陛下富有四海,定然是做得到的!」李下玉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斗膽說了:我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昭告天下,為母親當年之事昭雪!」

  「這個——」李弘臉色微變,目光下意識的轉到了李治的臉上,他以為姐姐早已傾心於王文佐,所以才這麼多年未曾婚配,還替王文佐撫養那些孩子以為寄託,所以才明明知道李下玉姐妹這些年未曾婚配,還裝作不知道來打聽底細,好讓話題扯過來,好讓姐姐開口,促成一樁好事,卻不想事與願違。說白了,隋唐王朝還是一個貴族氣息非常濃厚的封建王朝,所謂貴族制就是你擁有的權力和你的血脈姓氏相關,而非能力或者功績。而王文佐雖然號稱也是琅琊王氏,但江左望族在關隴為尊的隋唐王朝里早就敗落了,如果他能迎娶李下玉姐妹中的一人,成為真正的「一家人」,那王文佐官位和權力的合法性無疑會大大提高。

  聽到女兒的要求,李治也有些錯愕,他稍一猶豫,點了點頭:「你母當年的事情,寡人處置的的確有些不是,不過人已經死了,無法復生,只能恢復原姓,將流放的親族召回,你看如何?」

  「多謝阿耶!」李下玉躬身拜了拜,她心裡清楚李治玩了個避輕就重,不過她也沒想過第一次見面就能把天翻過來——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雛兒了,知道有些事情須得一點一點來。、

  「姐姐方才說有兩件事情!那還有一件呢?」李弘笑道。

  「陛下還記得李素節嗎?」李下玉問道。

  「李素節?」李弘的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的記憶力不錯,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姐姐是說你的那位兄長?」

  「不錯!」李下玉笑了笑:「想不到您還記得他?當初他被打入獄中,然後就莫名其妙的上吊自盡了,我的第二件事便是想要查清此事,讓我那位苦命的兄長死的明白!」說到這裡,李下玉便起身向李弘下跪,額頭緊貼地面,一旁的李素雯見狀,也一同跪下。

  「這個——」李弘下意識的嘆了口氣,相比起當初他和王文佐在掖庭宮認識兩個獄中的姐姐時,他已經成長了不少。當然知道李素節當初的死與自己的母親肯定有解不開的關係,但此時的他更知道這種宮廷鬥爭本來就沒有什麼對錯是非,只有成敗。如果當初贏的是蕭淑妃而非武后,那麼死在獄中的多半就是自己,而非李素節。李下玉和李素雯是女子,不可能威脅自己的帝位,自己對其抱以同情沒什麼,但如果對李素節這種可能威脅到自己帝位的競爭者同情那就不是善良,而是蠢了。

  俗話說知子莫過父,李治如何看不出李弘的為難,他咳嗽了一聲:「下玉,素雯,你們就莫要為難弘兒了。素節的事情,要怪就都怪為父吧!這樣吧!便讓朝廷追封李素節為許王,追贈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將其改葬在為父陵墓旁,如何?」

  「果然,就算是阿弘,也不可能站在我們這邊!」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李下玉緊貼著地面的面容依然閃過一絲黯然,她暗自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如此了!」

  見姐姐沒有堅持,李弘鬆了口氣,笑道:「好,那寡人明日便下詔。二位姐姐請暫住在大明宮中,待過些日子再在城中賜宅!」

  「謝陛下!」

  好不容易應付掉李下玉的兩個要求,李治李弘父子如蒙大赦,再也不敢提起女兒的婚事問題,唯恐又引來什麼麻煩。又閒扯了幾句,才把李下玉和李素雯打發走。兩人這才鬆了口氣,李弘苦笑道:「孩兒本來還想替姐姐說一門好親事,到頭來卻根本沒出口,當真是無用的很!」

  「這也不能怪你!」李治嘆了口氣:「都是為父當年的過錯,才搞出這些冤孽來!」

  「您的過錯?」李弘聞言一愣:「這怎麼是您的過錯,自古以來宮內爭鬥也是常有的事情吧?」

  「爭鬥歸爭鬥,但鬧成這樣子可不常有呀!」李治嘆了口氣:「算了,當年你還小,有些話我也不好和你說,如今你已經是天下之主,有些事情就可以說明白了。你兩個姐姐落得今日的田地,若一定要怪,那只有怪到我的頭上!」

  「您的頭上?」

  「你是不是覺得這些事情明明都是阿武做的,卻要怪我?」李治苦笑道:「這麼說吧!阿武做的那些事情原本就是我允許的,或者說是我放縱的!」

  「是您允許的?」李弘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中李治待人仁厚,自己當初為兩個姐姐求情,李治也是立刻應允,一直持反對意見的是自己的母親,將蕭淑妃論罪、處死李素節這些事情多半也應該是母親下的手。

  「嗯!」李治點了點頭:「方才你有句話說的不錯,自古以來的確內宮嬪妃爭寵之事哪朝哪代都有,勝者處置敗者也很正常,但搞到今日這般田地的卻不多。這並不是因為其他年代的嬪妃們比阿武寬厚心軟,而是因為她們做不到!」

  「做不到?」

  「嗯!」李治點了點頭:「好妒本就是女子天性,後宮如此多的女子,卻只能侍奉一人,仰之則登天,俯之則入地。焉有不相互傾軋,互視為仇敵,必將置於死地而後快的?之所以還能維持一個局面,無非生殺大權操於他人之手罷了。所以自古以來,只要後宮女子得以掌握大權的,肯定會對昔日對手大下殺手,絕不容情,其下手之狠毒,就連男子也少有及得上的,呂后、獨孤伽羅便是佐證!」

  「阿耶說的是!」李弘點了點頭,李治口中的呂后自是不必說了,獨孤伽羅雖然史書上以賢后著稱,但同時也以好妒著稱,而且由於其父獨孤信為西魏八柱國之一,在關隴士族中擁有很高的威望,楊堅能夠篡奪宇文家的天下,建立隋朝,多得她的助力。所以獨孤伽羅在後宮可謂是說一不二,楊堅寵愛的妃子多有被獨孤伽羅打殺的,甚至其中還有懷有楊堅子嗣的孕婦。

  「弘兒你也知道,為父有風疾之病,稍有勞累便頭疼難忍,無法處理國事!所以不得不將許多事情交由你母親處置,時日一久,她手中便有了權力,有一夥小人也圍繞在她身旁,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但不管怎麼說,我既為天下主,這些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得算到我的頭上,就像淑妃、李素節他們,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豈能推脫的掉?」

  李弘見李治神色沉痛,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道應當如何開口,這時李治苦笑道:「弘兒,為父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從你口中得到什麼安慰,當初將權柄交給你的母親,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也能大概預料的到。這世上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只有兩相其害取其輕罷了!你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有些時候就不能太天真了,明白嗎?」

  「孩兒明白了!」李弘點了點頭,他能夠感覺到李治方才那番話的分量,頓時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明白就好!」李治嘆了口氣:「世人都希望仁善之人成為天子,以為那樣能成為萬民之福,卻不知道其實若是只能做好事,不能做壞事,這樣的人是無法做好天子的。弘兒,你要坐好那個位置,還有最後一關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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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清暉閣,李弘的耳邊還縈繞著父親最後那聲嘆息,他能夠感覺到父親嘆息聲的複雜和沉重,也許他那聲嘆息並不僅僅是說給自己,更多的是李治本人。還有,父親口中的「最後一關」是什麼?親情、還是別的什麼?一時間李弘不禁有點茫然!

  「陛下!」

  「什麼事?」李弘抬起頭,向乘輿窗外望去。

  「中書舍人的詔書都起好了,請陛下看看?」外間的閹人呈上詔書。

  「詔書?」李弘突然想起來弟弟李賢出掌漕運和修建驪山離宮的事情,他去大明宮之前本來還想把這兩件事情和李治提一下的,卻不想竟然忘了,他不禁懊惱的猛拍了一下扶手。

  外間的閹人內侍還以為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天子,趕忙跪伏在地,連聲道:「死罪,死罪!」

  看著跪伏一地的宮女閹人,李弘突然覺得一陣煩躁,他現在終於真正的體會到「寡人」是什麼意思了,縱然自己擁有無可比擬的大權,一聲令下就能富貴之,貧賤之,生之死之,一切都取決與自己的方寸之間。但行使權力造成的後果也只能自己一人承擔,哪怕那些後果並不是自己有意為之,甚至只是自己被人利用的結果。就像父親剛剛說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麼因為自己被殺的「伯仁」又有多少呢?如果自己繼續在那個位置上坐下去,又會有多少「伯仁」死於自己之手呢?

  想到這裡,李弘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天空都向自己身上壓了下來,壓得自己連氣都喘不過來,他想要扯開自己的衣襟,好讓呼吸通暢些,卻不小心將腰間的玉佩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跪在地上的閹人嚇了一跳,趕忙起身看到天子臉色慘白,仰面朝天的躺在乘輿中,連忙道:「快,快傳太醫!」

  真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四天沒寫就手生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