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水稻與棉花
「糟糕,快,快起錨!」安泰順頓足道:「什麼,還有人在水裡?莫要管了,快起錨,快起錨!」
「莫急!」曹僧奴一把抓住安泰順的手臂:「他們船快,我們船裝了那麼多銅錠,是跑不掉的,就算我們跑掉了,水中的人讓官府拿住了,也定然會把你供出來,那時你怎麼辦?」
「那,那該怎麼辦?」安泰順聞言急了,他生意做的不小,家資豐厚,在揚州城也是有名的,卻又是個粟特胡商,並非當地名門望族,在當地也沒有什麼勢力,在官府眼中就是一塊大肥肉。若是被牽扯進去,就算不滅門破家,也要損失一大筆財。
「安兄莫急,一切都聽我安排,我保你平安無事!」曹僧奴拍了兩下安泰順的肩膀,輕拍了兩下手掌,一名矮壯精悍漢子上前躬身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讓隨行郎黨都做好準備,待會若是我將摺扇展開又合攏,拍兩下手掌,你便照例行事,明白嗎?」
「屬下明白!」那漢子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安泰順聽得有些不對,問道:「曹兄,您說的照例行事是什麼意思?」
「呵呵!」曹僧奴笑了兩聲:「安兄,你不是想知道我背後那位是誰嗎?待會你便知道了!」
「難怪曹兄這般篤定!」安泰順鬆了口氣,笑道:「好,好,那在下就一切都聽曹兄安排了!」
「快停船,快停船!我們是官家巡船!」
劉澤站在船首,在他的腳下,船首剖開灰色的水面,船槳拍打水面,大旗隨風飄揚,前方不遠處的那條圓頭圓腦的商船正忙亂的收起船錨,甲板上亂作一團。這些沒種的小賊,劉澤輕蔑的想,既然來打撈落水的貨物,卻又沒做最壞的準備!想到這裡,他不禁伸手撫摸了一下腰間的刀柄。
「把弓箭給我!」劉澤從部下手中接過角弓,用力引滿,對準那條正處於慌亂中商船的桅杆,一箭射去,箭矢沒有射中桅杆,偏了少許,落在船尾的甲板上,頓時激起了一片驚呼聲。
「告訴他們,都給我放下手中的傢伙,別亂喊亂叫的,老子可以饒他們一死!」
劉澤的威嚇收到了效果,對面商船甲板平靜了下來,他滿意揮了揮手,讓己方船隻靠了過去,放下跳板,第一個走了過去,大聲道:「說吧,掉到江中的銅料你們撈出來多少呢?」
安泰順小心的看了曹僧奴一眼,注意到對方微微的點了點頭,這才上前道:「是劉隊官嗎?可否借一步說話,都是誤會,誤會呀!」
「什麼誤會?碧眼狗你休想糊弄過去!」劉澤怒罵道:「老子都已經拷問清楚了,這一切都是你們在背後搗的鬼!說,這些銅是哪裡來的?還有別的,現在不說到時候去了官府可別怕疼!」
安泰順被劉澤這番咄咄逼人的叱喝逼得說不出話來,他張大嘴巴,下意識的轉向曹僧奴,投以乞求的目光。劉澤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笑道:「敢情你才是能做主的,也好,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唉!」曹僧奴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摺扇展開來,搖了兩下,嘆道:「其實明明不必如此的,你們這又是何苦呢?」說罷他便將摺扇收起,輕拍了兩下手掌。
「何苦?你這廝——」劉澤聞言大笑,正要上前突然一聲輕響,咽喉突然中了一箭,將他的笑聲噎在喉中。
「惡賊!」
「爾等竟敢!」
隨同劉澤一同上船的兵丁先是愕然,旋即便是暴怒,紛紛拔刀上前,迎上來的是白衣漢子,寒鐵在手,目光默然,雙方剛一交手,巡船兵丁便倒了一地,他們驚恐的發現,這些神秘的敵人身上居然都披著鐵甲,有鱗甲、有明光鎧,也有兩檔鎧,但至少每人身上都有一領鐵甲。
「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私藏甲冑?」如果說剛才是驚訝,那現在就是恐懼了。大唐的南方本來就沒有幾個衛所,武備鬆懈,這些巡船兵丁為了貪圖方便舒服,也最多穿件皮甲,大多數乾脆就是一身布衣,那裡是對方堅甲利兵的對手,旋即便有人下跪求饒,有人想要逃回母船,有的因為只有一條跳板,搶不到道路的乾脆直接跳入江中。而這伙神秘的鐵甲武士踏著跳板殺了過來,便是跳入江中逃生的也不放過,透出水面呼吸便將其射殺,跪地求饒的也不放過,不過半頓飯的功夫,便將這條巡船上的人殺了個乾乾淨淨,寸草不留!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站在一旁的安泰順已經說不出完整話來,只是口中不住的念叨。他經商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未曾見過?自然也不是善男信女,豢養護衛私兵自衛、攻擊競爭對手甚至殺人放火都不稀奇。但像這樣自備鐵甲,公然在江上襲擊官府巡船,那可就是完完全全兩碼事了——僅憑私藏甲冑這一條,只要傳出去那可就不是掉幾個腦袋能夠了事的了!
「郎君!」方才那矮壯漢子已經提著一顆首級回來了,他向曹僧奴拱了拱手:「方才卑職奉命將船上賊首以及餘眾一共四十七人盡數斬殺,這是賊首劉澤的首級,還請郎君查點,另外在船艙底還有四個被捆著的漢子,卑職已經讓人把他們帶上來了!」
「首領!」
「何老大!」
那四人剛出來,狗兒、貓兒和安泰順便異口同聲的驚呼了起來,原來那四人中最前面那個就是那何老大。
「安老爺,狗兒、貓兒,怎麼是你們?」何老大見狀也不由得大吃一驚,在看到甲板上淋漓的鮮血和屍首,頓時身體顫抖,說不出話來。
「現在不是共敘別情的時候!」曹僧奴道:「趕快把船上清理乾淨,然後儘快離開便是!」
經由方才那番變故,不知不覺間曹僧奴已經掌握了全部的話語權。眾人馴服的回到己方的船上,片刻後那矮壯漢子便帶著部下回來了,眾人便看到那條官府巡船緩慢的沉入江中。在回程的路上,每個人都下意識的保持沉默,恐懼齧咬著所有人的心。
接下來幾天裡,安泰順一直心驚膽戰,一想到那天在江上曹僧奴一聲令下便將那條官府巡船上數十人切菜砍瓜一般殺個精光,他就不寒而慄,看來當初長安傳來的那些風言風語未必是假,這位曹舍兒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郎了。
「安兄!安兄!」
「哦,哦!」安泰順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曹僧奴正坐在對面,一臉的不耐煩,他額頭上頓時冒出汗來:「曹兄弟請見諒,在下方才走神了,您這是說到哪裡呢?」
「是關於在揚州採購所需物資的事情!尤其是綢緞,還有介紹幾個阿刺伯、身毒(古代中國對印度的稱呼)、安南商人。」
「是,是!」安泰順連連點頭:「阿刺伯、身毒、安南商人是吧?我倒是在揚州聽說過有這幾國商人,但他們一般都隨船而走,少有在揚州定居的,只怕未必能找到!」
「這是上頭囑咐的,你只管去做便是!」
「是,是!」安泰順不敢多問,應了幾聲便急匆匆的退下了。看著安泰順離去的背景,曹僧奴長出了一口氣,他此行來並不只是為了打通航路,除此之外他還有一樁秘密任務,那就是尋找水稻和棉花的植株。
大體來說,古代中原王朝的北方邊境線與四百毫米降雨線相重合。究其原因很簡單,除非是憑藉雪山融水的綠洲農業,每年四百毫米降雨是古代農業生產的生死線。古代華夏文明是建立在農業生產之上的,沒有正常的農業生產這一經濟基礎,國家、文明等上層建築自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但古代東北地區卻是一個例外,這裡土地肥沃、雨雪充沛、礦產豐富,近現代便是我國重要的糧食產區。但在古代大部分時期,中原王朝只能控制東北地區很小一部分,有時候甚至連一小部分也無法控制,這又是為什麼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棉花很晚才成為我國主要的纖維作物。
古代中國人的衣料來源大體來說有兩個階段——元代之前和元代之後,在元代之前,古代中國人的衣料大體上分為兩大類:絲綢和麻葛,富人穿絲綢,窮人穿麻布葛布,雖然棉花的種植在中國歷史很長,但大規模種植使用要到宋元之間,尤其是元代棉紡織技術從南方傳播到了長江中下游區域,迅速成為了社會大多數人的衣料首選。
棉花的勝利並不是偶然的,相對於絲綢、麻布、葛布、乃至羊毛,棉花的優勢顯而易見:棉花比絲綢的單位面積產量要高得多,消耗人工也低;保暖和容易加工遠勝麻布、葛布;而比起羊毛,棉花所需的土地要少得多,無需占據大片土地。棉花的迅速普及和棉紡織技術的提高使得古代中國的中下層人民保暖成本迅速降低,這樣一來,氣候寒冷,但土地肥沃,有充足降雨的東北開發成本也隨之迅速降低,因此明清兩代,東北地區的人口和耕地開墾面積隨之迅速增加,這並不是偶然的。
對於王文佐來說,接下來的一步就是對東北地區的開發,這就離不開充足的保暖衣料。與生活物資極其廉價現代社會不同的是,古代的紡織品是一種可以說非常昂貴的物資。唐宋天子給士兵有專門的夏賜、冬賜,其中最初的含義就是給士兵冬天夏天的衣服布料,即便是棉紡織業大大普及,服裝衣料變得廉價許多的明清時期,一件棉襖、一床被子對於普通人家來說也是一個大家當,很多文學作品中有窮苦人家有把棉被、棉襖送到當鋪去換錢渡過難關的情節,即使是共和國建立之後的前三十年,城市家庭主婦用有限的布料棉花給家裡人都穿的齊整暖和也是要殫精竭慮。
如果能提前從印度那邊得到棉花的種苗,在江南、日本地區大規模推廣種植,然後在東北地區大規模種植大豆,用豆餅和豆油與其貿易交換,這不但對雙方都有利,還加深了東北地區和內地的經濟聯繫,對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是大有裨益的。
其次就是水稻的種植了,與近現代不同的是,當時東北地區開發程度比較高的地區是丘陵山地較多的遼南地區,而非今天的遼河平原、三江平原等平曠地帶。究其原因,是因為在唐代這些平曠地帶還未經開發,還是大片的沼澤地、濕地。反倒是遼南地區的丘陵谷地已經形成了比較大規模的農業聚落,可供開發的餘地已經不多了。
如果要想對遼南地區動手,就會和原住民發生衝突,而且從農業開發的潛力來看,丘陵谷地是無法和土地肥沃、雨量充沛、地形平坦的遼東地區相比。所以王文佐未來主要的農業開發重點是打算放在遼河平原一帶,而這一帶歷史上是著名的水稻種植區,無論是土質、水流都很適合種植水稻,考慮到水稻的單位產量要遠比麥、高粱等傳統農作物高得多。如果牛耕、鐵犁、水利、水田多管齊下,定能獲得遠超歷史上的收穫。
當然,無論是棉花還是水稻的良種培育、改良、推廣、種植都並非一日之功,但一旦有成,也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沒有對農產品的不斷改良,他開發遠東地區,乃至渡過白令海峽,前往美洲的計劃就是一紙空談。畢竟北海道的海豹皮、鯨魚油脂、大馬哈魚魚乾、佐渡的金山、石見的銀山雖然所費者少,所得者多,但那也就是兩三代人就吃光用光的東西,唯有這些才能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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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崔宅。
「這麼說來,王長史是讓十二郎來向我家提親了?」崔辨捋了捋頷下的鬍鬚,問道。
「不錯,小侄此番來正是為了此事!」崔弘度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崔辨的臉色,崔辨乃是清河崔氏的青州房的長枝,崔弘度是清河崔氏烏水房的旁支,論起輩分來還是崔辨的同輩,但他此番受命求親,只敢以晚輩自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