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殺人
「那是自然!」薛仁貴笑道:「此番出兵,英國公才是行軍大總管,我等都是受他節度,自然不能擅權。不過這征討新羅之事,名實皆備,有大利於國家,著實是一招好棋,若是換了我,肯定是同意的!」
契苾何力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他走到窗口,俯瞰著下方寬闊的街道、無數房屋、頂端可以供四匹馬並行的寬厚城牆,突然道:「王都督,你知道嗎?就因為這一戰,哪怕是千載之後,你的名字也會留於史冊之上,為無數人誦讀傳頌!」
王文佐一愣,旋即笑道:「留名史冊之上又不止在下一人,二位定然也會名列其中!」
「那也是沾了你的光,至少這一次是的!」契苾何力笑了笑:「王都督,多謝你了!」
聽到契苾何力的第二次道謝,王文佐有些困窘,還沒等開口謙謝,契苾何力便對薛仁貴道:「薛將軍,當初你跟隨先帝出征遼東,以驍勇屢立奇功。先帝曾言:寡人舊將多老,難堪閫外之寄,每欲拔儁後進,莫如卿者,今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你我也都老了,我看到王都督,便想起了當初的你!」
「國公說的哪裡話!」薛仁貴笑道:「我如今還能一箭貫穿五甲,雖不能和古人相比,但如何敢稱老?倒是王都督少年早達,比我當年強多了!」
「一箭貫穿五甲,薛將軍果真是當世養由基呀!」王文佐吃了一驚,薛仁貴的善射之名他也聽說過,但看他現在這樣子少說也奔五的人了,還能有這個臂力,著實是了不得,冷兵器時代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果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非人類。
見王文佐如此驚嘆,薛仁貴也有幾分得意,搖頭笑道:「不過是臨陣衝突的匹夫之勇,沒法和王都督的韜略相比。你上次回長安為太子組建馬球隊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了,確實是大將之材。再過十年,大唐的東邊就要靠你了!」
「哪裡,哪裡!」王文佐只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笑的有些發酸了,若按照他自己的本意,既然正經事情都說完了,那大夥就各回各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雖說仗已經差不多打完了,自己手頭上要處置的各種事情還是堆積如山,恨不得一個人當三個人使,但偏偏無論是薛仁貴還是契苾何力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自己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上的敷衍還是少不得的。
「年紀大了!」契苾何力似乎看出了王文佐的心思,他打了個哈欠:「筋骨不如以前了,王都督,先給老夫和薛將軍安排一個休息的地方,什麼事情都留到明日再談吧!」
「是!」王文佐趕忙叫人來,又將契苾何力和薛仁貴送出門外,最後他才長出了一口氣,苦笑道:「逢迎上司比他媽的打仗還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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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片漆黑,沒有月光,但天空難得的晴朗。
「在下高藏,大都督召見我!」他告訴守門的唐軍護衛,那護衛冷哼了一聲,讓他通過。
天空有好多星星呀!高藏邊數,邊沿著石板路行走,穿過松樹、橡樹。童年時代時,母親曾經教過他星象:他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稱和位置;他知道與帝王相應的是三垣——紫薇、太微、天市,還有對應四方的二十八宿,以及對應的星官,還有數不清的各種故事。而現在母親早已離世,唯有天空的那些星星依舊。
「這邊!」
高藏停下腳步,他注意到不遠處涼亭上的燈光,趕忙撩起袍服的前擺,跑了過去。
「在屋子裡憋了一天,便想出來透透氣!」王文佐拿起一枚棗子,指了指桌子對面的石凳:「坐下說話!」
「在下不敢!」高藏叉手行禮,卻站在石凳旁。
「今日只是私下,無須拘禮!」王文佐笑道:「再說了,當初你冒充使臣來我營中之時,膽子可大得很!」
「家事關切,不覺遂然!」高藏答道。
王文佐聞言一愣,旋即笑道:「好一個家事關切,不覺遂然!高兄這等人物,便是去了長安,肯定也是吃得很開的!」
「長安?」高藏臉上現出一絲悵然:「難道大唐就不能容區區在下留守祖宗陵墓嗎?哪怕一縣之地,乃是數百戶也可以呀!」
「少康有田一成,兵只一旅,卻能中興祖業,這可是自古以來的佳話呀!」王文佐笑道:
聽了王文佐這番話,高藏趕忙伏地請罪,王文佐口中的少康是傳說中夏朝的第六代君主,其伯祖太康被東夷有窮氏首領后羿反叛失國,少康的父親也被后羿所殺。少康逃到虞國,只有方圓十里的土地,人口只有五百人,但在少康的苦心經營之下,最後還是擊敗了敵人,中興夏朝。王文佐這麼說顯然是暗指高藏若是留在遼東,有可能重新建立高句麗,高藏要是再多言,性命就難保了。
「請起!」王文佐伸手虛託了一下:「非是我不守承諾,只是你身處嫌疑之地,若是不謹慎行事,只怕性命難保!」
「小子無德,不能守祖宗基業,本就是該死之人!如今祖宗陵墓無人侍奉,何敢再談其他?」
「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定會在英國公面前替你說項,安排人守衛你祖宗陵墓,五十戶守陵如何?不少了!當初魏公子無忌才五戶呢!」
高藏聞言,心知沒有辦法,只得叩首道謝,然後起身坐下。他此時心情煩亂,口中對答也不似方才那般穩妥,王文佐好似沒有察覺一般,只是說笑,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讓其離開。
「文宗,你覺得他會老老實實的去長安嗎?」王文佐突然問道。
「蛟龍上了岸,蒼鷹折斷了羽翼。這高藏縱然是豪傑,形勢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曹文宗嘆道。
「是呀!」王文佐嘆了口氣:「別人都把長安當成天上人間,可對英雄豪傑們來說,與牢籠又有什麼區別?」
身為王文佐的貼身護衛,曹文宗可以說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幾個人之一,心知對方口中說的是高藏,心裡想的卻是自己,他稍一猶豫道:「以屬下所見,遼東的形勢,朝廷一日也離不得郎君!」
「是嗎?」王文佐笑道:「那也就借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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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68年7月3日,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安撫大使,英國公李績統領唐軍主力抵達平壤,大軍行列綿延四十餘里,旌旗招展如雲彩,當天是個陰天,但無數士兵的盔甲反光卻將天空映照的如同晴天一般,後世稱「中國師徒之盛,曠古未有!」
高句麗王高藏、泉淵男建、泉淵男產以及群臣皆持白幡出降,又把先前在王文佐面前的投降儀式重新演練了一遍。
「老沈,這高藏還真倒霉!」崔弘度壓低聲音道:「在三郎面前光著上半身,反綁著手投降一次,大總管來了他還得再來一次!」
「這有啥法子,英國公才是安撫大使!」沈法僧一遍看戲一邊道:「按說他投降三郎是不作數的,這裡當然要再來一次啦!」
「這麼說回長安還要在天子面前來一次?」崔弘度問道。
「當然,獻俘告捷於太廟呀!當初滅百濟都有的,這次滅高句麗只會更隆重!」沈法僧笑道:「估計天子還會賞賜群臣,長安百姓大脯三日吧!」
「肯定,高句麗可是兩朝的大敵呀!」崔弘度正說的起勁,突然他喊道:「誒,誒!怎麼亂了,難道有人行刺?」
「不是行刺,是他們自己打起來了!」沈法僧道:「這是怎麼搞的,快,快把人拉開呀!」
正如沈法僧所說的,場中已經亂作一團,腿傷還沒好的泉淵男產獲准拄著一支拐杖參加儀式,他與高藏之間只隔著一個人——泉淵男建,從一開始他的眼睛就死死的盯著高藏的背脊,就好像鬣狗盯著自己的獵物。等到行列走到以李績為首的唐軍將領面前,按照旁邊的導禮官的唱誦跪拜如禮的時候,他猛地從後面撲了上去,先是一拐杖砸在高藏的後腦,然後將其壓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狠狠的打了起來。混亂中兩旁的唐軍士兵還以為有人要行刺,紛紛搶先將己方將領擋在身後,待到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趕忙撲了上去將兩人分開,這才發現高藏頭都被打破了,鮮血腦漿橫流,已經氣息微弱,昏迷不醒了。
「你們這些蠢貨!」薛仁貴被氣的滿臉通紅,指著當值的校尉破口大罵:「竟然在大總管面前鬧出這等事情來?還好他不是刺客,要他是刺客怎麼辦?」
「末將該死!」當值的校尉磕頭如搗蒜一般:「屬下再此之前已經把他們都搜身過了,每個人身上都沒有寸鐵,只是因為泉淵男產那廝大腿有箭傷,不良於行,所以才給了一支拐杖!」
「拐杖就不能殺人嗎?」
「好了!」李績喝止住薛仁貴的大罵,對那校尉道:「你把那泉淵男產帶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遵令!」那校尉如蒙大赦,趕忙退了下去,片刻後便把泉淵男產帶了過來,他看了看李績等人,冷哼了一聲站立不跪,一臉的倔強。
「跪下!」一旁的校尉喝道。
「罷了!」李績擺了擺手:「他做了這等事,已經把自己當成死人了。泉淵男產,你為何要殺高藏?」
泉淵男產看了李績一言,昂然答道:「誰打敗了我,誰就來問我的話!」
「哦?」李績笑道:「那要他問你,你才回答了?」他指著薛仁貴道。
「他只不過碰巧抓住了我罷了!」泉淵男產道:「那時我已經被打敗了!」
「這倒也有道理!」李績的目光轉向王文佐:「王都督,這廝恐怕要你來問了!」
王文佐暗呼不妙,只得上前一步:「我便是王文佐,我問你話你可肯回答?」
泉淵男產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點了點頭:「雖說你破平壤城也是憑運氣,但確是你擊敗了我們兄弟,你有什麼話問吧!」
「你為何要殺他!」王文佐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高藏:「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君王吧?你殺他豈不是弒君?」
「君王?」泉淵男產笑道:「高句麗沒有開城乞降的大王,我殺他不過殺一狗耳,何談弒君?」
「那先不提這個了,那你殺他是為了當初獻城之事?」
「不錯!」泉淵男產點了點頭:「我只恨沒有早殺他。還有,我聽說他獻城時乞求得到一州之地守宗廟,雖然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應允他,但你們若是應允了,那豈不是我們去長安當囚犯,而他留在這裡稱王?萬萬不可!」
王文佐又問了幾個問題,覺得也沒什麼好問的了,便回頭向李績復命。李績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示意出降儀式繼續。雖然接下來的儀式一節一拍都依照符節,但每個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攪得心浮氣躁,原先的隆重喜慶氣氛早就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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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將高句麗士民遷回國內?」
不只是王文佐一人,場中的絕大多數人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不錯,滅國後將其士民強制遷回國內填充郡縣戶口是大唐的基操,大唐滅百濟後也這麼做過,但今時與往日不同,滅高句麗之後大唐在遼東、朝鮮半島、乃至日本列島已經沒有可見的敵人,完全有能力固守此地,強制遷徙當地百姓等於是強行製造不穩定因素。
「今日的事情你們也都看到了!」李績道:「高句麗人心未散,若是大軍退後,只怕會多生事端。王都督,你應該不會忘記當初百濟的事情吧?」
被李績點了名,王文佐只得應道:「大總管說的是,不過您打算遷徙哪些人呢?」
「強宗豪右,工匠吏民、文武將吏、還有兵戶盡數遷走!」
「那這裡還剩什麼?豈不是只剩下種地的野人?」王文佐腹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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