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計中計
「此一時彼一時!」王文佐嘆道:「在百濟和倭國時,我身邊的人與我皆為一心,自然能無往不利,而在長安呢?那兒就是個爛泥坑,人人各懷異心,又能做得了什麼?」
金仁問聽到王文佐對長安的評價,不由得嘆了口氣,半響之後道:「三郎,你說的雖然不錯,但你早晚還是要去長安的,對不?以你的功績,即便這次伱不去長安,去長安的時間也不遠了,到了那時候你怎麼辦?」
這一次輪到王文佐被問住了,他站起身來在帳篷里來回踱步,最後道:「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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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就是敵軍的營地!」斥候指著遠處,高舍雞登上岩石,向斥候手指的方向望去,夜色中的篝火放著光,似乎天上的星星,但與星辰不同的是,這些光點不會閃爍,只會隨著夜風舒展收縮。
「是唐軍還是新羅人的?」高舍雞問道。
「是唐軍的,新羅人的還要落後大概二十里!」斥候答道。
「落後二十里?」高舍雞皺起了眉頭,他思忖了片刻,卻想不出背後的原因:「還有什麼別的消息嗎?」
「沒有了!」斥候搖了搖頭:「唐人和新羅人始終保持著大概半日的路程,或多或少,感覺兩邊各懷異心!」
「各懷異心?」高舍雞笑了起來,已經躋身中高級將領行列的他自然比普通斥候知道的要多的多,身為唐人的盟友,新羅人在百濟滅亡之後,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就在不久前,他甚至還接觸了幾個新羅的密使,這些密使們所帶來的信箋陳說利害,表明高句麗有必亡之理之後,便是新羅的承諾:表明只要他願意接受新羅的招撫,守土安民,新羅就能夠依照授予官職,安堵領地人民,並予以庇護。顯然新羅人的這些小動作背著大唐人進行的,高舍雞不由得暗想,假如自己把使者和那些書信送給唐人,那些新羅人在唐人面前又會是什麼樣嘴臉。
「將軍,將軍!」斥候注意到了高舍雞的異常:「唐人與新羅人若是各懷異心的話,這倒是個好機會!」
高舍雞不置可否冷哼了一聲:「事情只怕沒有這麼簡單,想辦法抓幾個活口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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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朴用力搓手跺腳,希圖換取一絲暖意,但從西北方向吹來的夜風依舊帶走了身上為數不多的熱量,活見鬼!時間仿佛也凝固了,過了這麼久還沒到換崗的時間,難道輪換的人忘記了?
自從離開泗沘,他就再也沒有修面,如今唇旁的軟毛已經變成了短須,這讓王朴暗自驕傲,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些鬍鬚保留到回到故鄉,好像兄長們看看自己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同伴的嘮叨聲從背後傳來,他在抱怨夜哨禁止烤火,王朴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的,儘管王朴自己也很冷,不過他還是打算教訓這小子幾句,讓他知道一個大唐軍士應有的堅韌!
正當王朴打算回頭教訓這小子兩句,突然抱怨聲停住了。他驚訝的回過頭,卻發現同伴已經撲倒在地,旁邊站著三個黑衣漢子,各持刀劍,王朴本能的握住刀柄,下一秒鐘卻把號角湊到嘴邊,但隨即他右手一陣劇痛,卻是被對方的皮鞭抽中了。隨即被兩個黑衣人撲了上來,被打落武器按倒在地。
「怎麼是個半大小子!」一個襲擊者看清了王朴的臉,嗤笑道:「唐人都死光了嗎?竟然把半大小子都拉出來了!」
「還別說,這小子挺有種的!剛剛不拔刀,先搶著吹號角,再過兩年就是條好漢子!」
王朴憤怒的掙扎,努力想要用力撐起上半身,把壓在自己背上的那人掀翻,但那漢子用膝蓋頂住王朴的背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正當他絕望的以為這次自己完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怪異的喘息,就好像喝水時嗆到氣管中一樣,隨即他便感覺到背上的壓力變輕了。
「娘的,有唐狗放暗箭!」高句麗的斥候的喝罵被一聲慘呼打斷,艱難的翻過身來的王朴看到那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一支粗長的箭矢貫穿,從他的脖子後面穿出來。地上躺著另一高句麗斥候,咽喉也中了一箭,王朴現在知道剛剛那怪異的聲響是怎麼回事了!
是換崗的人來了?
從絕望的深淵重新回到希望的平地,這種巨大的衝擊讓王朴不禁一陣頭昏,完全沒有注意到剩下的最後那個高句麗人向自己撲了過來,他用手勒緊王朴的脖子,將其當做盾牌擋在了自己前面,對著黑暗中喊道:「唐狗,站出來,不然我就宰了這小子!」
「別出來!」王朴剛喊了一聲,就被背後的人勒的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力氣不算小了,但在背後那個斥候手裡簡直如雛鳥一般無力。
「出來,不然我就捅死這傢伙!」斥候一邊緊貼著王朴的身體,一邊小心翼翼的向後看去,在他的身後就是一塊大石頭,在後面不遠就是一片雜木林,只要能衝進那片雜木林,他就不用擔心被黑暗中那位弓箭手射中了。他伸手摸向腰間,正想用匕首給王朴一刀,然後把屍體往前一推,然後躲到大石頭後面。颼的一聲,從背後的樹林傳來。那斥候聲音一緊,喘不過氣來。只見一個半尺長,利如剃刀的寬大箭頭割斷了半個脖子,噴出的鮮血濺了王朴半邊臉。他手中的匕首滑落,面朝下撲倒在地,不動了。
王朴正在那兒,下意識的摸了把臉,手上滿是溫熱的液體,他居然覺得自己一陣反胃,然後就劇烈的嘔吐起來。
「你沒受傷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王朴搖了搖頭:「沒有,我身上的血都是那個人的!」
「那就好!吐乾淨就沒什麼了!你這是第一次,下一次就沒事了!」
王朴將胃裡的東西吐乾淨了,然後站起身來,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你,阿克敦?」
「對,今晚輪到我值下半夜的哨,剛剛過來時發現情況不對,就讓莫爾根從正面,我從側面繞到背後,把這幾個賊人了結了,幸好你沒有事!」
王朴看了看旁邊,有一個瘦高的靺鞨少年正在死者的身上摸索,想必就是阿克敦口中的「莫爾根」了,他想起方才這兩個靺鞨少年箭無虛發,宛如在白晝一般,驚道:「晚上你也能射的這麼准?」
「有許多野獸都是晚上才出來,白天都躲在窩裡睡覺的!」阿克敦笑道:「比如老虎、豹子、山貓、狼什麼的,我們部落時常打到的!」
王朴正想出言感謝,一旁的莫爾根突然喊了一聲,從那死者身上摸出一個東西來,阿克敦接了過來。
「這是腰牌!」王朴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幾個人是高句麗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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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麗人的斥候倒是活躍的很!」王文佐把弄了兩下腰牌,丟到一旁:「你是說那三個斥候被殿前都的兩個娃娃射殺了?」
「不錯,高句麗狗賊摸黑拿下了兩個我們的哨卒,正好遇到前來換崗的兩個靺鞨兵,那兩個靺鞨兵便尋機射殺了那三人,救下兩名袍澤!」李波答道
「不錯,能在夜裡射殺敵人,救下自己人,著實不錯!」王文佐笑道:「一人賞一匹絹!」
「那兩個當值被俘的哨卒怎麼處置?」
「那兩個就教訓一番,不做處置了!」
「遵命!」
待到李波離開軍帳,王文佐回到地圖旁,重新陷入思索之中。在戰爭中,雙方都在竭力掩飾己方的動向,揣測打探對方的動向,但有些東西是無法掩飾的,比如斥候的活動頻率,有經驗的將領從敵方斥候的活動頻率、活動範圍就能分析出很多有價值的情報。王文佐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天下屬報告發現敵軍斥候的出現地點一一在地圖上標識出來,然後細看——答案呼之欲出,高句麗斥候八成以上的出現地點在自己與新羅人營地之間。
「逐個擊破!」王文佐嘆了口氣:「看來我們和新羅人眼下的關係,就連高句麗人也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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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城,大莫離支府。
「大莫離支,按照這些日子斥候獲得情報分析,假如我們集中兵力進攻新羅人,唐人應該不會全力支援的!」高雞舍道。
泉淵男建沒有說話,他走到地圖旁,目光凝視在代表著唐軍和新羅軍的兩個木塊上,半響之後問道:「高將軍,說的詳細些!」
「是!」高雞舍點了點頭:「新羅人與唐人一直保持著半日以上的路程,即便中間有河流或者別的障礙物,他們也沒有縮小距離!」
「這會不會是一個故意設下的陷阱?」有人問道:「先引誘我們進攻唐人,而後新羅人則從背後給致命一擊——半日路程很短!」
「是有這種可能,但前些日子我得到了這個!」高雞舍將一疊書信從袖中取出,放在桌子上:「這些都是新羅人的密使送給我的,我相信收到信的應該不止我一個!」
泉淵男建拿起書信,抽出一封看了起來,剛剛看了兩行,他的眉頭立刻緊皺了起來,他盯著高雞舍:「這信箋當真是新羅密使送給你的!」
「不錯,可惜當時我沒有把人扣下來!」高雞舍答道。
「沒扣下來是對的!」泉淵男建笑了起來:「高將軍你做的很好,把你的計劃都說出來吧!」
「在下的計劃是這樣的,首先把這些信箋讓唐人拿到,這樣一來唐人就會對新羅人起疑心。然後派出少量軍隊佯攻唐人,只要新羅人不出兵支援,那我們就可以用全力猛攻新羅人。唐人本來兵少,又肯定以為自己已經被孤立,被我軍圍攻,肯定不會出兵救援新羅人。而新羅人兵雖多,以為我軍正在攻打唐人,懷著坐觀成敗的心思,倉促之下,必為我軍所破!」
聽到這裡,眾將都已經明白了過來,高雞舍的這一計劃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巧妙的心理戰術:
南路軍中新羅人的數量遠遠超過唐軍,但真正想打仗的卻是唐軍,新羅人的心態就頗為矛盾,他們並不想高句麗這麼快滅亡,心思也主要在高句麗滅亡後如何爭取起餘部上,所以新羅人才會始終落在唐軍後面半日路程。
而如果唐軍將領得到新羅密使給高雞舍的那些信箋,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被背叛的憤怒,旋即便是身陷重圍的恐懼,畢竟如果身後半日路程的友軍變得不可信,那這一萬多唐軍就是一支孤軍。處於這種狀況下的唐軍如果遭遇到高句麗軍的進攻,哪怕兵力並不多,唐軍將軍的正常反應也是堅守或者從另外一個方向撤退,而不是向新羅人靠攏。這個時候高句麗軍就可以放心大膽的用主力猛攻新羅人,而無需擔心唐軍出力支援。
「真是好計策!」有人贊道。
「是呀,唐人和新羅人各懷鬼胎,仗還沒打就想著瓜分戰利品,活該打敗仗!」
「大莫離支,讓我領兵攻打新羅人吧!給這些惡狗一點顏色看看!」
「對,這些新羅人依仗唐人的勢力,這些年來多次侵犯我國疆界,這次一定要讓他們這五萬人片甲不得還!」
聽到部下們的熱烈請戰聲,泉淵男建的臉上泛出一片興奮的紅暈,他點了點頭:「很好,大家各自回去準備兵馬,就依照高將軍的計策行事,這次一定要將南路賊軍盡數打垮!狠狠的挫一挫唐軍的銳氣!讓他們知道我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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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軍營地。
「大都督,這是我軍斥候從高句麗人那兒得到的!」沈法僧的臉色很不好看:「請您親自看看!」
「嗯!」王文佐拆開書信,細看起來,他每看一頁,臉色就黑了幾分,到了最後他將信箋往几案上一甩:「新羅人倒是一點也不拖沓,高句麗還沒滅,就搶著拉人了!」
「這會不會是高句麗人的挑撥離間之計?」一旁的崔弘度問道:「這種書信何等機密,怎麼會被我軍斥候得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