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路上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越過山脈投射到大地時,王文佐下令在路旁的林中宿營休息。在布設了崗哨後,士兵們升起營火,照顧馬匹。王文佐策馬穿過營地,雨後的泥土鬆軟不堪,隨著馬蹄緩緩下陷,被打濕的木柴散發出股股濃煙,一排排馬匹啃食著嫩芽和新草,滿載稻米和魚乾的大車。最後他在一塊地勢較高的裸露岩石旁下馬,中軍帳篷就在那塊褐色岩石的頂部。
「右大臣殿下,為了避免被發覺,我們將在這裡休息到傍晚,然後連夜行軍!」守君大石道:「等到明天天亮,應該就能抵達笠置山脈的南麓了,到了那兒我們休息半天,就可以白天行軍了!」
王文佐沒有回答,他向北方望去,隆起的笠置山脈就好像一道綠色的高牆,將奈良盆地和京都平原分隔開來。皇陵之戰被擊敗後,中大兄就退出了奈良盆地,退回了自己的大本營近江國,不過他還是在笠置山脈的幾個重要隘口布置了守軍,作為己方的前哨。
「希望那個定惠和尚沒有撒謊,他的那個奶兄弟也別犯蠢!」元驁烈的聲音有點沙啞,出發前幾天他感染了風寒,才剛剛好了。
「定惠他沒有撒謊,他的奶兄弟的家鄉確實就在笠置山北麓一帶!」伊吉連博德大聲為自己的好友辯解:「以如今的形勢,加上他與定惠的關係,只要不出什麼意外,事情一定會成的!」
「你這是替他擔保啦?」元驁烈笑道:「我奉勸你一句,這種時候親兄弟都未必信得過,何況奶兄弟?」
「奶兄弟當然比親兄弟可信!」伊吉連博德笑道:「你若是不信,我們可以打一個賭,就拿伱我的坐騎做賭注如何?」
「夠了!」王文佐打斷了部下的拌嘴,他看了一眼元驁烈:「驁烈、伊吉連博德,無論定惠他有沒有撒謊,他的奶兄弟有沒有照他說的做,最後做出決定的都是我,而不是他,所以後果也是由我來承擔。你不應該要別人為這件事情擔保,更不應該拿這個打賭!兵者,生死存亡之事,絕不可只憑運氣!」
「是!」元驁烈和伊吉連博德低下了頭。
「更何況我派了黑齒常之領兩千精兵同去,定惠的那個奶兄弟生變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以黑齒常之的謹慎,即便有什麼意外,也應該會相機行事,最多不勝,不至於敗!」
眾人聞言都點了點頭,正如王文佐所說的,也許有人會無視奶兄弟的情誼,但站在定惠身後的兩千精兵可是任憑誰都沒法無視的。
「好了,今晚還要趕路,大家都吃點東西,然後去休息吧!」王文佐道。
「遵命!」
當血紅的夕陽緩慢的在生駒山地後落下,王文佐和他的騎兵們再次上路了,隨著進入奈良盆地的邊緣,道路開始變得崎嶇不平,有的路段王文佐甚至不得不下馬步行,但他們沒有停止腳步,不過當次日黎明抵達目的地時,至少損失了快一成的人馬。
「未發一箭,就少了這麼多!」元驁烈抱怨道。
「為了勝利,我可以損失更多!」王文佐冷笑道:「驁烈,你和守君大石帶人去四周搜索,黑齒常之留下的人應該就在這附近!」
「是!」元驁烈應了一聲,策馬離開。王文佐這才皺起眉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文宗,幫我下馬,我的腳踝昨晚扭了一下!」
「是,明公!」曹文宗應了一聲,上前扶住王文佐的手臂好胳膊,幫助他艱難的下了馬,王文佐深吸了一口涼氣,兩腿分開坐在路旁的樹根上,從他微紅的絝褲內側看,他的大腿內側也磨破皮了。曹文宗擔心的看了一眼:「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還沒到那一步!」王文佐苦笑道:「飛鳥京這幾個月過得太舒服了,結果連續騎兩天馬就成了這個鬼樣子!」
曹文宗笑了笑,沒有說話,身為王文佐的貼身護衛,他和王文佐可謂是形影不離,當然知道王文佐這幾個月在飛鳥京過得什麼日子。
「對了,文宗!」王文佐突然問道:「這次來倭國你立功不小,我賞賜卻不多,待到此戰平定之後,我自然會另行補償你的!」
「明公所賜金銀獸皮已經很多了!」曹文宗笑道:「說實話,我沒來倭國之前也沒有想到此地如此富庶,若是稍加開墾,幾不亞於揚州益州!」
「是嗎?」王文佐笑道:「待到仗打完了,我們就修建船舶,與其通商貿易,通彼此之有無,不出十年,必然財貨山積,吾輩皆家資億萬!」
「明公通陶朱之術,自然是好的!只是這與異國通商乃是犯忌諱的事情,只怕會惹來諫官!」曹文宗道:「其實以明公之大功,天子定然會封官晉爵,且富且貴,子孫後代享用不盡,又何須插手這些事情呢?」
面對曹文宗的勸諫,王文佐笑了笑,這個部下雖然出身於草莽,本身是個遊俠,但可能是距離產生美的緣故,比崔弘度、賀拔雍、沈法僧、元驁烈這批基層軍事貴族(看姓就知道,這批人祖上從南北朝就是軍事貴族了)對皇權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崔弘度他們在百濟苦戰三年,學會了一個簡單道理——朝廷靠得住,母豬能上樹!除非是王文佐這種不但自己能打,還運氣爆棚,抱得上大腿,抓得住聖眷的蓋世猛男,其他人想在當時的府兵制下混出正向收益那是白日做夢。
朝廷給府兵的賞賜、減免的賦稅比起出征置辦行裝武器的花費、勞動力脫離生產的損失簡直是九牛一毛,更不要說唐高宗以來,唐軍的戰爭距離本土越來越遠,持續時間越來越長,被徵發的頻率越來越高,死傷也越來越重,但是賞賜越來越薄,勛官也越來越不值錢,如果他們繼續這麼打下去,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家族破產,自己階級下滑。
崔弘度他們早就把自己的忠誠從朝廷轉到了王文佐的身上,原因很簡單,跟著王文佐有肉吃,跟著朝廷只有吃屎。而曹文宗他還沒看明白,腦子裡還想著王文佐封侯拜相,自己也能跟著雞犬升天,要的是貴而不是富,而勸說王文佐不要為了一些錢財,弄髒了自己的手,壞了前程。
「文宗呀!你來軍中時間還短,有些事情還不是太明白!」王文佐笑了笑:「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再與你好好說說!」
「是,是!」曹文宗趕忙應道。
這時元驁烈回來了,他們已經與黑齒常之留下的人接上了頭,王文佐十分高興,了解了一下情況後,吩咐士兵們進食休息,過了兩個時辰後,重新上路,在次日的下午,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便是貧僧的奶兄弟,小肋三郎入鹿!」定惠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漢子:「三郎,還不向右大臣殿下行禮?」
「得見殿下尊顏,惶恐不已!」那漢子趕忙跪下叩首。
「起來吧!」王文佐右手虛托,他對當時倭人名字已經比較了解了,小肋應該指的是地名,三郎是排行,入鹿是他的名字,能起上這麼一個名字的,應該也是當地一方土豪了。王文佐上下打量了下來人,只見其體格粗壯,長了一張渡來人常見的長圓臉,雙眉細長,眼睛狹長有神,便笑道:「入鹿這個名字不雅,不如改名為佐平,輔佐君王平定逆賊,你覺得怎麼樣?」
小肋三郎入鹿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一旁的定惠大喜,趕忙推了他一把:「還不多謝右大臣?殿下從自己名字中拿出一字賜給你為名!」
小肋三郎入鹿這才明白過來,趕忙又連連叩首,王文佐吩咐讓人取來紙筆,寫下「佐平」兩個漢字給小肋三郎入鹿,笑道:「從今往後,你便是小肋三郎佐平了,希望你能夠如名字一般,為朝廷效力,討伐逆賊,平定戰亂!」
「多謝殿下賜名!」小肋三郎佐平大聲道:「小人一定會為殿下,為朝廷拼死效力!」
「好,好!」王文佐擦了擦手上的墨跡,笑道:「黑齒常之在哪裡,讓他來見我!」
————————————————————————
蒼蠅圍繞著長桌,發出嗡嗡的聲音,王文佐的目光盯在地圖上,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嗡嗡聲,半響之後他問道:「你確認從這裡前往中大兄的營地有兩天半路程?」
「兩天半恐怕不夠!」黑齒常之答道:「騎馬不要輜重的話兩天半可以,但我們有步兵,還有輜重,這麼算來至少要四天!」
「那就是兩天半!」王文佐答道:「步兵可以輕裝,口糧可以隨身攜帶,輜重也不需要,你說過了,中大兄把自己的指揮部設置在國司衙門,那兒沒有完好的壁壘,只有柵欄、壕溝,對不?」
「是的!」黑齒常之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可是這麼做的話太危險了,沒有輜重的話,如果戰事相持起來,那怎麼辦?」
「我們的騎兵占優勢,即便突襲不利,我們也可以撤退,敵人趕不上我們!」王文佐笑道:「當然有冒險,但這個險值得冒!」
「好吧!」黑齒常之嘆了口氣:「不過前鋒由我指揮!」
「可以!」王文佐點了點頭:「告訴那個小肋三郎佐平,讓他帶三百人為前鋒,我們留三百人留守,其他人準備停當,明天一大早就出發!」
黑齒常之微微一愣,旋即就明白了王文佐的用意,這樣一來小肋三郎佐平的家人就成了人質,假如他敢懷有二心,突襲中發生了變故,在他家中的留守人馬會立刻將其家族消滅。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吩咐!」黑齒常之道。
「還有,今晚在外圍要安排加倍的游哨,防止有人把我們在這裡的消息泄露出去!」王文佐道:「這種時候,什麼都可能發生!」
「請放心,我會親自安排游哨的!」
事實證明,王文佐的安排頗有先見之明,他剛剛敷完藥膏,上床安歇,就有人通報外圍的游哨抓住了兩個人,很可能是逃出去泄露消息的,王文佐思忖了片刻,下令將這兩人處理掉,不要聲張,游哨不要放鬆。就這樣無事的經過了一夜,加上黑齒常之的前鋒,一共有兩千兩百餘人離開了小肋莊,一路往近江國司而去。為了避免被沿途的敵人發現,王文佐下令全部打著中大兄軍隊所用的白色旗幟,裝成是支持中大兄的軍隊。
————————————————————————————————
近江國司。
「現在我們有多少騎兵?」中大兄問道。
「四百多,不到五百!」安培比羅夫用不那麼肯定的語氣答道,看上去他比在百濟時蒼老了許多,但依舊背脊挺直,就好像懸崖邊的枯樹。
「才這麼點?」中大兄失望的問道:「安培,你不是說在東國有很多善射的騎士嗎?」
「是的,但是他們大多數都是蝦夷人,並不願意為我們效力!」安培比羅夫嘆道。
「這不要緊,你可以給他們想要的一切許諾、土地、官位、甚至允許他們建立自己的國家!什麼都可以!」中大兄道:「沒有騎兵,我們是沒辦法和唐人較量的!」
「好吧!我會照您說的做的!」安培比羅夫道:「不過即便如此,短時間內也招募不來太多人,畢竟蝦夷人和我們的冤讎太深、太久了!」
「抓緊時間,有總比沒有好!」中大兄道「你知道嗎?那個叫王文佐的唐人使節現在在飛鳥京天天操練騎兵,他現在已經有六七百騎了,如果你想要報仇的話,就要抓緊!」
中大兄的話刺激了安培比羅夫,他的眼睛閃過一道痛苦的光:「好,我會親自去一趟東國!」
「很好!」中大兄滿意的點了點頭:「琦玉所依仗的就是騎兵,只要我們能打敗她的騎兵,哪怕是不要差太多,就一定能打敗琦玉,為你家報仇!」
「報仇!」安培比羅夫重複了一遍中大兄的話,不過更像是一聲呻吟,他握緊拳頭:「陛下,在我回來之前,請不要與敵人野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