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帷幔內,一個人影安靜的沉睡著,午時熱烈的陽光透過窗戶紙,溫柔的落在沉睡之人的臉頰上。或許是感覺到了光,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向上掀起,露出一雙霧氣迷濛的眸子。
伸手揉了揉眼睛,聞湉有些發蒙,他轉頭左右看了看,不是他熟悉的環境。手肘撐著床坐起來,聞湉將落下的帷幔勾起,探出半邊身子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
昨晚最後的記憶是楚向天把他放在床上,楚向天……一想到這個名字,聞湉立刻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警惕的豎起耳朵,瞪大眼睛將屋子前前後後的查看了一遍。
屋子裡東西不多,看著甚至有些樸素,唯一特別的是每一樣東西都擺放的格外整齊,因此也看著異常的整潔。
這應該是個男人的房間。
聞湉動了動腿,想下床到外面看看。他一動,寬大的衣領就從肩膀滑下來,露出半邊胸膛,聞湉尷尬的扯了扯衣領,這才注意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照昨晚的情形,多半是楚向天給他換的,甚至這間屋子,也可能是楚向天的,聞湉咬咬唇,儘量不去多想,將身上的中衣重新整理規整。
黑色的中衣大了許多,聞湉將腰上的系帶繫到最緊,又把袖子往上卷了三卷,才露出手腕來。
扶著床柱,聞湉試探將腳踩在地上,腳掌還是有些鈍鈍的疼,腳趾蜷了蜷,聞湉試著穿上鞋,一隻腳踩在了地上。
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腳上的傷口跟紗布摩擦,瞬間疼的他眼淚都冒了出來,倒吸一口涼氣,聞湉扶著床柱單腳站立,另一隻腳遲遲不敢落下去。
「聞湉,我把……」
推門進來的楚向天瞬間噤了聲,愣愣的看著床邊的人。
聞湉穿著他的中衣,及腰的黑髮在肩頭散開,精緻的鎖|骨半掩半露,一雙水霧迷濛的眼睛含著淚珠,就這麼抓著床柱,楚楚可憐的朝他看過來。
楚向天喉頭滑動一下,大步走過去將他抱起放在床上,語氣半是責備半是心疼,「你腳上有傷。」
聞湉不自在的扭了扭,眼睛卻往他身後看,「代福?!」
跟著楚向天一起上山的代福這才走過來,「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楚向天張了張嘴想解釋,聞湉卻先一步開了口,「不小心摔的。」
他略過了中間的過程,代福卻毫無置疑,圍著他上上下下的看,然後有些心疼的說:「公子你瘦了。」
聞湉彎了彎眼睛,問他怎麼也上山了,「還有家裡怎麼樣了?」、
代福說:「是楚當家帶我上來的。家裡……家裡不太好。」
得知聞湉被綁架的消息,聞家立刻就報了官,但是官府一聽是西山頭的土匪劫的人,就開始推三阻四,磨蹭了兩天都不肯派兵救人。
傅有琴擔心聞湉安危,一開始是想花錢僱人去營救,但是都被聞博禮攔了下來,說自己私募民兵去對抗土匪太危險。不如再等等。但是聞湉在山上生死不知,傅有琴哪裡能等的下去,她朝絲毫看不出焦急的丈夫發了一通火,就帶著下人抬著官府的欠帳逼上了門。
傅家的產業遍及南明郡,四方鎮跟樂河鎮的良田有三分之一都是傅家產業,每年兩鎮官府稅收不夠,都是傅家補齊缺漏。
借糧時說的好聽,真到了危急時刻卻個個不願沾惹麻煩,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傅有琴帶著管家下人,抬著兩箱子的帳本,挨個去堵了門。不救人那就還錢。然而這些欠債從傅有琴父親那一代就開始欠,到了現在,積累不知道多少,哪裡還得起?
被逼的沒辦法,兩鎮鄉老只好聯名向縣令匯報,這才借了兵去圍剿西山寨。
聞湉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聞博禮比他想像中還要涼薄。
嘲諷的笑了笑,聞湉問起聞書月,「姐姐呢?她……還好麼?」
隔了這麼多天,想必代福也將焦長獻的作為全都交代了,以聞書月的性子,免不了要傷心。還有鎮上的風言風語,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就算是聞家主動退婚,對女子的名聲還是不太好的。
「小姐顧著家裡呢。」聞書月遠比聞湉想像的要堅強,代福說:「那天回去後,夫人跟老爺忙著到官府奔走,家裡都是小姐顧著,倒是焦家的人來過兩次,都被小姐關在了門外。」
「那就好。」聞湉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讓代福扶自己起來,「車備好了嗎?我們趕緊回去。」
在西山寨這麼多天,他除了擔心自己的性命,最惦記的就是母親跟姐姐。
「已經讓常喜去準備車馬了,你再等等。」邊上的楚向天忽然出聲。
聞湉臉上的笑容一頓,微微收斂了一些,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低聲向楚向天道謝:「謝謝。」
楚向天神色怪異,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聞湉頭上拍了拍,「該道謝的是我。」
聞湉彆扭的避開他的手,拉著代福眼神焦急又期待的看著外面。
本來私心想把人多留一會兒的楚向天只得把候著的常喜叫過來。常喜駕著馬車停到門口,屋裡的聞湉聽見馬咴聲眼睛都亮了起來。
「車馬備好了,走吧。」楚向天彎腰將人抱起來,聞湉下意識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我自己能走。」
楚向天抱起他往外走,「你傷沒好,別逞強。」
聞湉咬了咬嘴唇,到底沒說什麼了。倒是代福絲毫沒覺得不對勁,樂顛顛的跟在兩人身後。
馬車裡墊了軟褥子,中間的桌子上還放了兩碟子糕點,是楚向天特意交代準備的。將聞湉放到最裡面坐好,放下車簾,將常喜趕下去,楚向天親自駕著馬車下山。
山路顛簸,還好事先墊了褥子,聞湉靠在最裡面,倒也不大受顛簸。
馬車行到西山頭山腳下,還有一輛馬車在等著。傅有琴聽見動靜,撩開帘子就看見了楚向天一行,她臉上有些急切跟欣喜,聲音顫抖的叫了一聲「佑齡」。
聽見熟悉的聲音,靠著車壁打瞌睡的聞湉瞬間精神起來,他趴在窗戶邊,跟母親對望,母子兩人都不自覺的紅了眼眶。
傅有琴用手帕擦擦眼淚,讓勻一個下人去替聞湉趕車,「楚當家就送到這裡吧。」
楚向天穩坐不動,客氣推拒,「夫人不用客氣,我說過會親自把聞少爺送回去。」他特意把「親自」兩個字咬的很重,沒有給傅有琴拒絕的餘地。
擔心節外生枝,傅有琴沒有再堅持,放下帘子讓馬夫駕車帶路。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往四方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