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到桌邊坐下,聞湉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熱水,也顧不上燙嘴,一口喝盡,溫熱的水流流到胃部,才將一陣陣發冷的四肢溫暖過來。

  「公子,你沒事吧?」代福被他蒼白的臉色嚇到了。

  聞湉搖搖頭,腦子裡思緒亂成一團,縷也縷不清,擺手讓代福先出去,他將自己的一個人關在房間裡。

  捧著一杯熱水,水汽氤氳中,聞湉細細回憶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四方鎮遠離都城,位置偏僻,前世家產被聞博禮侵占後,他每天困於生計,很多事情其實並不清楚,唯幾能有印象的事情,都是那幾年裡的大事。尤其是平楚四年秋的旱災和平楚五年的二王叛亂,他都記得格外清楚。

  平楚四年,整個大楚國內幾乎沒有雨水,從年初開始,旱災就初顯預兆,到了秋天,田地里的莊稼大片大片的旱死,田間顆粒無收。不少人家只能靠著前年存下的餘糧生生熬著。

  但是大旱直到平楚五年依舊沒有緩解的徵兆,前一年顆粒無收,導致糧食價格大幅提高,餘糧耗盡的百姓走投無路,不少人只能靠啃草根樹皮支撐,其中餓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二王爺楚邵華就是趁著這個時機,打著救民於水火的大旗起義,矛頭直指當朝皇帝為政不仁,上天降罰。

  楚邵華有備而來,加上國內正臨大災秩序崩亂,朝廷無法兼顧,義軍就趁機占領了南邊,隔著一條灃江跟都城對峙。

  四方鎮所在的南明郡就在義軍占領的地盤裡,但是四方鎮地方偏僻又不富裕,除了受旱災影響,戰亂倒是少有波及,聞湉得知的一些消息也都是從外面轉了幾道傳過來的。

  國內災難頻發,民不聊生,朝廷為了救災自顧不暇,義軍趁機做大,吸引了不少流民加入,步步緊逼都城慶陽。要不是有煜王帶兵出征平亂,說不定大楚的皇帝都要換人做。

  聞湉那時候聽人說,煜王從邊關帶了兵馬一路打過來,將義軍打的潰不成軍,最後卻因為糧草不足,只能生生收兵,讓義軍有了苟延殘喘之機。

  都城國庫空虛,糧食要分出來賑災,軍餉不足的情況下,煜王只能帶兵鎮守灃江以北,跟義軍兩方對峙。

  義軍畏懼煜王戰神威名,不敢主動進攻,雙方維持著僵持的局面過了兩年,直到平楚七年,都城才終於將叛亂義軍剿滅。

  但是經過旱災跟戰爭的摧殘,大楚國內滿目瘡痍,百姓民不聊生,加上外族又趁機進犯邊關,直到聞湉死前,大楚也沒有安穩下來。

  找出紙筆,聞湉將能回憶起來的事情一件一件記錄下來。

  他從來沒有什麼大志向,重生以來考慮的也是自己的小家,阻止姐姐跳進焦家的火坑,揭穿聞博禮的真面目,守住屬於傅家的家產……他以為能守住自己一家人就可以了。

  外面的世道雖然亂,但對小小的四方鎮來說,卻還算安穩,至於家國大事,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也不願意參與,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小家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事情顯然不如他想的那麼簡單,無意中的舉動產生了一連串的變化,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是變化從四方鎮而起,他只能將上一世的軌跡記錄下來,然後小心再小心的走出自己的下一步。

  上一世的事情寫滿整整十頁紙,所有他能記起來的、親身經歷的、道聽途說的,都一一記錄了下來,看了看墨跡未乾的書冊,聞湉將它小心的藏在了床頭的夾層里,跟自己的小金庫放在了一起。

  這些事情現在都還未發生,他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再有變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好當下。

  *****

  三月十五,宜祭祀。

  換上一身莊重的禮服,長發被束進發冠之中,看銅鏡中身姿挺拔的少年,聞湉抿了抿唇,眼中的天真稚氣已經逐漸被內斂穩重取代,緩緩吸了一口氣,他肅穆著神色,隨著傅有琴往祠堂走去。

  傅家祠堂除了年節時候祭拜,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木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緩緩朝兩邊打開。

  被請來做見證的幾位族老神色莊重上前,大聲念完祭詞後,才將族譜請了出來。

  傅家的族譜並不厚,是薄薄一本。傅家從第一代家主開始,就有不納妾的規矩,好幾代傳下來,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仍然保留著,因此傅家的人丁並不興旺,

  聞湉照著族老的指示,在祖先牌位前三跪三叩,行完大禮後,祖老高聲唱喝,然後才提筆將「傅湉」兩字,記入族譜之中。

  儀式全部走完,已經是日上中天時分,將族譜慎重的收好,族老看著身姿挺拔的聞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既然改回了傅姓,以後傅家就靠你一肩擔起來了,不要辜負你娘的苦心。」

  「我曉得。」聞湉莊重點頭應下。

  禮畢,外面響起熱鬧的鞭炮聲,府邸大門上方的「聞家」匾額被取了下來,屬於傅家的那一塊匾額,掛著紅色綢緞,在喜慶的鑼鼓聲中重新掛在了大門上方。

  聞湉看著簇新的紅木金字匾額,一直以來壓在頭上沉甸甸的陰雲終於緩緩散開。

  換下來的舊牌匾被下人抬下去處理,聞湉望著大門上方瀟灑俊逸的「傅府」兩個大字,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都壓不下來。

  ……

  祭祀結束後,午間還有宴席,賓客都是觀禮的親朋好友,聞湉在傅有琴的指點下,端著酒敬了一圈,才有些暈乎乎的找了個空位坐下。

  「恭喜。」楚向天也受到邀請來觀禮,見他終於得閒了就湊過來跟他說話。

  聞湉朝他彎起眼睛,黑亮的眼睛有些朦朧醉意,「能有今天,也要多謝你。」

  楚向天端著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喝一杯?」

  「謝謝你。」

  聞湉舉杯跟他碰了一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的眼角染上微紅醉意,臉上卻是高興的。

  「今天是個好日子,你陪我喝酒。」

  醉呼呼的給楚向天又倒了一杯酒,聞湉一仰頭又喝了一杯,先前的酒意激發出來,連說話都大著舌頭,含糊的話語帶著點鼻音,軟綿綿好像撒嬌一樣。

  楚向天無法抗拒這樣的邀請,將酒壺接過來坐在他對面陪他喝酒。

  聞湉的酒量並不好,一壺酒還沒喝完,就已經東倒西歪,他歪倒在楚向天肩膀上,臉頰上飛起兩團緋紅,醉意朦朧的眼睛始終不肯合上,哼哼唧唧的在楚向天頸窩處拱動,低聲喃喃著「我好開心」。

  楚向天無奈的在他背上輕拍,看的出來他是真的高興,但再這麼讓他拱下去,他的邪火也要被勾出來,只能將還在說胡話的少年打橫抱起,將人送回院子裡。

  下人都在前面忙碌,東院裡反而靜悄悄的,將人放在床上,楚向天出去端水給他擦臉。

  結果剛回來,就看見喝醉的人歪歪扭扭扶著床柱站起來,身上的外袍被他胡亂拉扯了一通,露出大片胸膛。

  見楚向天進來了,他就停下了動作,委委屈屈的癟著嘴,「熱。」

  楚向天額頭青筋直蹦,簡直要被他磨死,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水盆穩穩放在桌子上,楚向天上前給他把沉重的外袍解開,只留下一層中衣。

  喝醉的人還在不滿的嘟囔著「好熱」,楚向天不管他的抱怨,給他將中衣穿整齊,將人強硬的按在床上躺好。

  他手一松,聞湉又昂起腦袋,嘟囔道:「口渴。」

  楚向天:「……」

  捏了鼻根,楚向天磨著牙,倒了一杯水餵他喝。

  要求被滿足,聞湉就像只乖巧的小獸一樣,抓著楚向天的手腕,就著他的手咕嘟咕嘟喝水。

  喝了水總該消停了,楚向天想著,鬆了口氣轉身去擰布巾給他擦臉。

  可惜喝醉的人是不講道理的,聞湉自己嘀嘀咕咕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掙扎著要起來,楚向天只能給他把臉胡亂擦擦,就將這個小醉鬼半抱在懷裡,一手禁錮他的動作,一手在他後背拍撫,嘴裡還小聲的哄著。

  喝醉的人折騰了好一會兒,估計是累了,才攥著他的袖子漸漸睡了過去。

  懷裡的人安靜下來,楚向天低頭看他,聞湉闔著眼睛,濃密的睫羽輕輕顫動,微張著嘴巴鼻翼還在一動一動的。

  「真會折騰人。」捏捏他的鼻尖,楚向天輕輕將人放回床上,扯了被子給他把肚子搭上,才去前面找代福過來照顧他。

  他今天還有點事情,不然他倒是很樂意照顧喝醉的小少爺。

  從傅家借了一匹馬,楚向天往四方鎮外趕去。

  衛鞅帶著人已經等了老半天,左等右等人就是不來,他不耐煩的踱著步,「怎麼還不來?!」

  「來了來了!」楊大石眼睛尖,指了指遠處滾滾的灰塵,「就在那呢。」

  楚向天騎著馬趕過來,衛鞅今天要押送犯人回都城,他得過來送一程。

  勒住韁繩,楚向天旋身下馬,馬蹄揚起的灰塵撲了衛鞅一臉。

  「……」衛鞅滿臉不快,「你怎麼才來?」

  楚向天說有點事情耽擱了。

  衛鞅冷哼一聲,道:「上馬,我們得加快腳程儘快趕回都城。」

  楚向天不動,微微眯起眼睛,「我不回去。」

  衛鞅:「???」

  「案子都辦完了你留這裡做什麼?」他狐疑的打量楚向天,「難道做土匪還做上癮了?」

  他就說楚向天這種蠻不講理的野蠻人,不做土匪簡直浪費了。

  「我留下來自然有我的事情要辦。」楚向天不願多說,揮揮手趕人,「有楊大石他們護送你,出不了岔子,回去了幫我帶個話,就說我過一陣子再回都城。」

  衛鞅氣的跳腳,「我不帶。」

  楚向天:「不帶那就算了,等我回去再說。」

  衛鞅:「……」

  憤怒的踱了幾圈,衛鞅道:「金礦的事情總得有個人回去交差。」

  楚向天嘖了一聲,指指沒說話的周傳青,「傳青不是跟你一起回去?」

  周傳青輕咳一聲,淡淡道:「我才跟衛鞅說了,要多留一陣子。」

  「你留在這裡做什麼?」楚向天皺眉,眯起眼看他。

  周傳青笑,學著他的語氣說:「我留下來,自然有我的事情要辦。」

  楚向天:「……」

  衛鞅不耐煩跟他們扯皮,翻身上馬,「你們兩個人必須有一個人跟我回去。」

  楚向天毫不猶豫指周傳青,「傳青跟你回去。」

  周傳青嘴角一抽,「我也不回去。」

  楚向天用下巴看他,「這是命令。」

  周傳青:「……」

  「一路順風。」得意的朝兩個好友揮揮手,楚向天一夾馬腹,像來時一樣卷著煙塵離開。

  周傳青跟衛鞅面面相覷。

  衛鞅一揚起馬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