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四人坐在一桌吃飯,衛鞅抱著既然已經被坑了那就得多吃點好回本的心態,除了一開始還說過幾句話,之後都在埋頭猛吃。

  楚向天嫌棄的離他遠了一點,順便把最後一個雞腿夾到了聞湉碗裡。

  伸筷子卻撲了個空的衛鞅:「……」

  楚向天毫無心理負擔,挑釁的斜了他一眼,轉頭小聲讓聞湉多吃點肉,小少爺實在太瘦了,身上的骨頭都胳手,得再長胖點才好。

  聞湉乖乖啃了一口雞腿,眼神瞄到對面的周傳青,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西山寨的土匪里竟然還藏著一個探花,這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難怪那時候寨子裡人都叫他軍師,能考中探花的人肯定都聰明。

  吃一口就看兩眼,聞湉最後還是忍不住很小聲的問楚向天,「那個……周傳青為什麼做土匪呀?」

  能考中探花的人,不在朝廷做官,怎麼跑到土匪窩裡去了?

  他問的聲音不大,但是周傳青耳聰目明離的又近,他們說話都聽的一清二楚,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周傳青只能假裝聽不見。

  看著小少爺盛滿好奇的眸子,楚向天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頰,微微湊近他,也配合的小聲問道:「想知道?」

  聞湉使勁的點頭,他可好奇了。

  楚向天眼睛眯了眯,不懷好意的瞥了周傳青一眼,臉不紅心不跳的開始編故事。

  「周傳青上山前其實是個窮書生,他在花朝節上跟一位小姐一見鍾情,兩人約好了等周傳青進京趕考回來,就上門提親……」

  「但是……」楚向天故意拖長了調子,看著聞湉視線專注的落在自己身上,勾勾唇繼續往下編,「但是等放了榜他從京城回來,卻發現小姐被當地的大官強娶做了妾,小姐得知他回來,偷偷出來跟他見了最後一面,回去後不久就病逝了……」

  「周傳青想告大官強搶民女,卻四處求告無門,還被陷害丟了功名,所以一氣之下就落草為寇了。」

  沒想到看著如此優雅從容的周傳青,背後竟然有這麼曲折的故事,聞湉偷偷地看了周傳青一眼,有些後悔問了這個問題,如果讓他聽見了,不是又將他的傷疤揭開一遍。

  心裡很同情但是要努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不讓周傳青看出來,聞湉臉上的神情相當的複雜。

  「……」雖然很想裝作不知道,但是被迫聽了全程,還要被聞湉偷偷摸摸的盯一盯,周傳青覺得這飯沒法吃了。

  在心裡狠狠的給楚向天記了一筆,周傳青放下筷子,問聞湉正事轉移注意力,「聞公子打算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聞湉下意識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捏捏手指,「什麼時候都可以,我現在都是自學。」

  「那就三天後吧。」周傳青想了想道:「這兩天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三天後我再到府上拜訪,到時候看看你的底子再確定怎麼教你。」

  聞湉驚喜的點頭,笑的眼睛都彎了小月亮。

  幾人吃完飯,聞湉叫店小二來結帳。

  看著聞湉從荷包里往外掏銀子,衛鞅不可置信轉頭盯楚向天,狠狠用眼神譴責這個土匪頭子。

  對兄弟狠就算了,對著小情兒竟然也這麼摳!

  重點是這種又摳又不要臉的土匪竟然都還能騙到大美人,大美人還願意花錢養著他,自己怎麼就沒這麼好的運氣?!

  衛鞅痛心疾首,深深覺得自己輸了。

  「你贏了。」

  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衛鞅滿臉深沉的背著手離開,聞湉莫名的看著他深沉的背影,奇怪道:「衛大人怎麼了?」

  楚向天淡淡的說:「大概是吃撐了。」

  周傳青:「……」

  聞湉:「???」

  結過帳三人一起下樓,周傳青半路上就跟他們分開,楚向天將他送到家後,也說還有點事情,就又離開了。

  一個人溜溜達達的進門,院子裡管家正指揮著幾個下人在搬一塊牌匾,聞湉湊過去看了看,就見他們小心翼翼的抬著的是一塊方形的匾額。

  紅木牌匾之上,端端正正的用金粉刻著「傅府」兩個大字。

  門匾上布滿古舊痕跡,金色的字體也有些斑駁,聞吉指揮著下人小心的將牌匾放平,方便木匠重新給門匾上漆。

  「聞叔,這是要做什麼?」

  聞吉擦了把汗,交代下人仔細點,然後才顧上回答他,「這是傅府以前的門匾,可有些年頭了,是夫人交代拉出來重新上漆的。」

  聞湉心裡隱約有個猜測,眼神卻猶不敢相信,他壓抑著心頭翻滾的念頭問道:「娘在後院嗎?」

  聞吉說在呢。

  「我去找娘!」顧不上規矩禮儀,聞湉邁開步子,飛快的往後院跑,急著去印證自己的想法。

  傅有琴在書房裡看帳簿,莊子鋪子的帳簿這些日子都收齊了,她正在挨個查看。

  沒成親前,家裡的產業她也有幫著打理,因此並不陌生,看起來還算快。

  「娘,娘!」

  聞湉冒冒失失的跑過來,氣還沒喘勻,就眼神期待的看著她問道:「娘你把傅家的門匾搬出來做什麼?」

  將帳簿放在一邊,看著小兒子眉眼間按奈不住的期待,她笑道:「你不是猜到了?我準備把門口的牌匾換回來。」

  傅家的門匾在庫房裡落了十幾年灰,現在也該是重新掛回去的時候了。

  聞湉眼睛微微睜大,笑意從眉眼間溢出來,「真的嗎?」

  傅有琴摸摸他的頭,「真的。」

  說著她又有些遲疑,「既然門匾換了,照理說姓氏也該改回來,但如果你們習慣了……」

  「那我也改回來,」聞湉急急的打斷,生怕她不讓改了,「姐姐肯定也想改的。」

  傅有琴被他急吼吼的神情逗笑了,「行吧,那就挑個好日子,一起改回來。」

  聞湉重重的點頭,連頭髮絲兒都透著喜氣。

  「明天我準備去探監,讓你……」傅有琴頓了一下,「讓你父親把和離書籤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聞湉道、

  他才不放心母親一個人去見聞博禮,萬一母親被聞博禮說的心軟了,又或者被聞博禮欺負了,他也好在旁邊照應著。

  傅有琴會跟他說,本來也是想帶他一起去,這些日子她也注意到了,聞湉在努力的成長,她也不該再將他當成自己懷裡的雛鳥捨不得放手了。

  ……

  第二天一早,聞湉早早就起來收拾整齊,跟傅有琴一起坐馬車去縣衙。

  縣衙暫時還是衛鞅在接管,傅有琴說明了來意,衛鞅很是通情達理的就讓獄卒帶他們去後面的監牢。

  監牢三面都用石頭砌了起來,靠近屋頂的位置開了一圈氣窗,只有一扇大門是鐵柵欄的,開門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跟來的代福聞吉留在外面,獄卒反鎖好門,帶著他們往裡走。即使是白天,過道里的光線也很昏暗,監牢里很安靜,偶爾會傳來幾聲不明的哀嚎和呻.吟聲。

  獄卒領著他們往裡走了一段,在第十排監牢停下來,粗暴的伸手拍了拍木柵欄,上面的鎖鏈叮噹作響。

  「聞博禮,有人來看你了。」

  坐在牆角的人抬起頭,他的衣裳有些邋遢,頭髮散亂,眼睛通紅充血,早已不是意氣風發的聞老爺。

  「琴娘?」在昏暗的監牢中待了太久,聞博禮眯著眼睛才看清牢外的來人。

  「琴娘,琴娘!」反應過來之後的聞博禮連滾帶爬的撲到木柵欄上,透過柵欄縫隙看著傅有琴,「你是來救我的?你跟衛大人說說,說我是冤枉的,我跟趙仁華沒關係,都是白瑞荷那個賤人做的,跟我沒關係!」

  他抓著木柵欄神情激動,反覆說著自己是冤枉的,傅有琴跟聞湉誰也沒出聲,就這麼淡淡的看著他。

  聞博禮激動的情緒平復下來,遲疑的看著傅有琴,「琴娘,你怎麼不說話?」

  傅有琴將和離書拿出來,緩緩道:「你把和離書籤了吧。」

  聞博禮瞪大眼睛,充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仿佛某種可怖的怪物,喉間發出沉重的「嗬嗬」聲,他嘶啞著聲音一字一頓,「你不是來救我的。」

  「我不簽。」

  傅有琴現在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簽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功名,家業,妻兒,這都是他本來就該有的東西,他絕不會放手。

  艱難的挪動身體退回牆角,他又跟開始一樣,垂著頭不再說話。

  「你現在不簽,我們總有辦法讓你簽。」一股無名火從聞湉心頭燒起,這個人永遠這麼自私,「再不濟,你是贅婿,娘還可以休夫。」

  監牢中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傅有琴拍了拍聞湉的手,緩緩開口,「我今天來,不是徵求你的意見,這份和離書,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走吧。」彎腰將和離書放在柵欄內,傅有琴轉身,跟聞湉一起離開。

  聞湉還在生氣,出去之後才想起來問,「娘準備怎麼辦?」

  總不能這麼一直拖著膈應人。

  傅有琴停下來,慈愛的捏捏他的臉頰,溫和道:「和離書只要他簽了就行,怎麼簽的並不重要。」

  聞湉微微睜大眼睛,心裡隱約有些猜測卻又不太肯定。

  「你還得多學著點。」傅有琴笑笑,去縣衙正堂向衛鞅道謝。

  「事情都辦好了?」衛鞅笑眯眯問道,圓圓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威嚴。

  「辦好了。」傅有琴客氣的笑,「多謝衛大人通融。」

  衛鞅擺擺手,想說聞湉跟楚向天是朋友,那跟自己也是朋友,話到嘴邊又陡然想起來,他們還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就打了個哈哈過去。

  傅有琴也沒有多聊的意思,道過謝後就跟聞湉一起離開。

  回到馬車上,他們並沒有立刻離開,將趕車的聞吉叫進來,傅有琴當著聞湉的面交待道:「你去找方才的獄卒,讓他想辦法讓聞博禮和離書籤了。」

  聞吉半弓著身體,聽完吩咐後點頭,雙手揣著袖子,往縣衙偏門走去。

  聞湉大概明白傅有琴的意思,這是讓獄卒去動手,聞博禮關在監牢里,最有生殺大權的,就是監牢里的獄卒。

  不過,還有個問題他有些疑惑,「衛大人那邊……」

  來查貪墨案的欽差,必定是剛正不阿的,如果讓他知道了……

  傅有琴失笑搖頭,以前總護著他,以至於現在根本不會看人,「衛大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既然能讓我們去探監,那我們用點其他的手段,讓聞博禮簽了和離書,他也不會在意。」

  聞湉琢磨著她的話,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就那天吃飯時的接觸來看,衛鞅確實不是個囿於規矩的人。

  兩人在馬車上等了差不多半刻鐘,聞吉就袖著手回來了。

  他走到馬車邊上,掀起車簾將一張紙遞進去,「夫人,簽好了。」

  聞湉接過來,紙張有些褶皺,右下角按著一個鮮紅的指印。

  他看了傅有琴一眼,臉上滿是喜悅。

  傅有琴將和離書收好,對聞吉道:「走吧。」

  馬車緩緩離開,縣衙里的衛鞅接到稟報,不在意的擺擺手,「成了就行,這種小事沒必要跟我匯報。」

  差役剛準備退下,又聽見他道:「那對母子,多關兩天再放出去。」

  ******

  和離書已經拿到,回家後傅有琴就讓人看了個好日子,準備祭祖然後換門匾。

  挑的日子在三月十五,差不多還有十天左右的時間準備。

  聞湉每天都興致勃勃的忙裡忙外,為祭祖做準備。

  在這期間,四方鎮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祁天嶺以西,四方鎮跟樂河鎮的交界處發現了一座金礦。金礦已經秘密開採了一年多,開採出來的金子都被秘密運走,不知所蹤。

  整個四方鎮的主事官員都牽涉其中,欽差大怒,從縣令到幾個鄉老全部都收押,主犯押送回都城審問,從犯直接判處斬立決,

  行刑地點在四方鎮菜市口,聽說三月初三那一天,菜市口的泥土地都被染成了紅色。

  聞湉聽著代福打聽回來的消息,思緒有些恍惚。

  他記得上一世,是沒有這些事情的。

  四方鎮是個小地方,加上遠離都城,其實並不富裕,因此常年沒有大事,偶爾誰家的男人出去嫖|妓被家裡的女人逮住了,都夠鎮子上的人們樂呵一陣了。

  平楚三年唯一發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祁天嶺以西的山脈忽然崩塌,所幸那邊並沒有住人,因此也沒有人員傷亡,人們驚訝了一陣,很快就將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金礦,祁天嶺以西……

  聞湉琢磨兩世的重合之處,悚然一驚,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上一世山脈是忽然崩塌,祁天嶺以西荒無人煙,之前從來沒人關注過,但如果其實上一世也有金礦,卻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那就說的過去了。

  聞湉不知道上一世發生了什麼,山脈忽然崩塌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人為,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上一世沒有欽差,四方鎮的這些官員也活的逍遙自在,是跟這一世完全不同的結局。

  一股深深的恐懼從心頭升起,聞湉抱緊自己的胳膊,他忽然意識到,兩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重生,他重活了一世,改變了許多事情,也許就連四方鎮也冥冥之中被他影響,從而改變了這一世的軌跡。

  他以為他改變的只是自己的命運,熟不知,整個四方鎮甚至整個大楚,都因為他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變了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