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chapter 48

  飯局散場的時候, 韓廷刻意留在最後才走。紀星猜想他是顧及著她, 知道她不願意讓人看到他們一起。

  而她也是真不想跟他一同走,隱隱感覺他會找她算帳。

  上車前,她低聲商量:「韓總, 我還是自己打車吧。」

  韓廷沒搭理她, 上了車。紀星頭皮一麻,知道他是真惱了;她要跟他一起回, 絕對沒好果子吃。

  唐宋問韓廷:「要去醫院麼?」

  紀星一聽, 他真的酒精過敏。她要走掉,就太過分了。她乖乖上了車,小聲問了句:「韓總你還好麼?」

  「沒事。」韓廷不看她, 臉頰仍是紅的。

  前頭唐宋遞過來一板藥片,韓廷摳了三顆出來倒進手心, 紀星見狀趕緊給他擰礦泉水瓶。可那瓶蓋太緊, 沒擰開。

  韓廷看她一兩秒,把瓶子拿過來擰開,藥片倒進嘴裡, 就水服下。

  唐宋說:「今兒的飯局, 那朱厚宇是怎麼混進來的?」

  韓廷只說了句:「不是老陳。」

  唐宋護主心切,語氣竟比往日狠些:「別讓我揪出來是誰在拿他當槍使。」

  紀星聽他語氣,更是坐立不安, 偷偷看一眼韓廷。他剛吃下藥, 還看不出明顯作用, 臉頰上仍是緋紅一片。

  她覺得他還是該去醫院:「韓總……」

  韓廷扭頭看向她。窗外路燈流散, 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她張了張口,忽然說不出話來,眼看氣氛要更加尷尬緊張之時,手機響了。

  是蘇之舟打過來的,說張鳳美出了點兒問題,她體內的骨骼植入器變形移位,現在又住院了。

  紀星問:「你們現在在哪兒?」

  「試驗中心。」

  「行,我馬上過來。」她放下電話,不知是內疚更深,還是頗覺解脫。

  她看向韓廷,目光不敢與他直視:「有個志願者出了點兒問題,我得過去一趟。要不我在前一個路口下……」

  韓廷說:「順路。我去看看。」

  「……」紀星惴惴不安,說,「韓總,你酒精過敏,要不先去醫院檢查下?這事兒我到時給您匯報就行。」

  韓廷說:「吃了藥。不礙事。」

  「……」紀星無話可說了,心底有些惶然。

  自那一夜後,她心裡有鬼,不知該如何和韓廷一起出現在員工面前。

  韓廷看她一眼,就見她茫然失措,看著內疚自責,卻又害怕迷茫,更多的卻是逃避。他冷淡地收回目光。

  到了先創醫療中心,紀星跟韓廷直奔塗醫生的辦公室。蘇之舟和小尚他們都在,看見韓廷也來了,都禮貌打招呼。

  紀星腦門發緊,只要誰的眼神在她和韓廷之間過一道,她就心底一顫,生怕他們懷疑為何兩人在夜間同時出現。

  韓廷倒一如既往的從容,從塗醫生那裡了解情況:張鳳美出院後不久,在家帶孩子的時候被孩子們撞倒,從樓梯上摔下去,造成骨骼錯位,舊傷復發。

  塗醫生說:「這產品至今還沒出現過意外情況,所以這個案例很寶貴,我們得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是不是產品有什麼我們沒發現的缺陷。」

  韓廷卻對紀星說:「手術植入時醫生的操作視頻你找人多看幾遍。」

  他這話有意無意護著星辰這邊,紀星霎時心跳加速,竟有幾秒沒接話。

  韓廷平靜地瞟她一眼,還是蘇之舟接過茬兒,點頭:「我們會的。」

  韓廷留在辦公室看了會兒張鳳美的資料和X光顯影照片,而紀星去病房探望張鳳美。後者挺內疚的,不停地說給他們添麻煩了。

  紀星叮囑她好好休息,等醫生商量出治療方案後,重新給她手術。張鳳美千恩萬謝。

  離開病房後,紀星問蘇之舟:「那枚植入器的資料都在?」

  「都在。生產過程和後期檢測都完全沒問題。」

  紀星:「叫幾個人好好查一查手術視頻。」

  「行。」蘇之舟忽又道,「對了師姐,韓總是生病了麼?臉怎麼那麼紅?」

  紀星一驚,說:「你幹嘛問我啊?我又不知道。」

  蘇之舟愣愣道:「我就隨便一說。」

  她這才發現自己緊張過度,這麼下去,她遲早被自己嚇死。

  和韓廷一起離開醫療試驗中心時,紀星有些遲疑,再度思忖要不要打車走。

  韓廷說:「欲蓋彌彰。」

  紀星抬頭:「什麼?」

  韓廷涼笑:「你跟我向來處得不錯,這會兒突然冷淡,生怕人看不出有鬼?」

  紀星:「……」

  車廂里光線昏暗,靜謐。

  紀星坐在車后座,望著外頭的夜色,忐忑不已。

  自上車後,韓廷一句話沒再說。紀星問他要不要去醫院,他也不搭理。

  紀星感到某種壓力在她頭頂堆積:身邊的人在克制著什麼,保持平靜也不過是一貫的禮儀維持。

  那種他要找她算帳的感覺愈發明顯。

  他一直不說,應該是等她主動認錯,但她只想逃避,不想撕破那層紙,能躲多久是多久。以他那極有分寸的性格,絕不至於讓她太難堪。

  她打定了主意裝傻。

  到了她家小區外,紀星下車,韓廷也開了車門,說:「我送你。」

  紀星知道拒絕沒用,硬著頭皮跟他一道往小區里走。

  兩個人仍是沒講話,就著斑駁的樹影一直走。她揪著包包帶子,低著頭;他身姿頎長,插著兜。路燈照著兩人的影子縮短又拉長。

  秋天的夜裡,涼風蕭索。

  終於到了她的單元樓下,紀星停下腳步,小聲道:「我到了。」

  韓廷盯著她,說:「我送你上去。」

  紀星心中警鈴大作,堅持道:「不用了,韓總,你回吧。」

  韓廷沒有笑意地扯了下嘴角:「送你上個樓,你該不會想多了?」

  紀星心臟都膨脹了一道,發不出聲了,悶著腦袋進了單元門。

  他跟在她身後,樓道空間狹窄而逼仄,他高大的身軀走在裡頭,紀星感覺空間都受到擠壓,壓得她莫名喘不過氣。

  她揪著鑰匙,心裡七上八下,腳步很慢,轉彎的時候偷偷瞥他一眼。他平淡看著她,目光里卻似有壓力。她又趕緊收回眼神,加快腳步。

  韓廷走得不緊不慢,很快被她甩開一段距離。他說:「我身上酒味很重?」

  紀星腳步微頓,還認真地嗅了嗅,搖頭:「沒有啊。」

  韓廷:「沒有你跑那麼快幹什麼?」

  「……」她默默放慢腳步,等著身後的人一點點靠近,拉近了距離。

  她心跳越來越快,不知是不是爬樓所致。

  終於走到頂層。

  紀星轉過身來看他,手指指一指身後,說:「韓總,我到了。」

  韓廷點了點頭。

  她警惕地看他一眼,打算趕緊進屋,剛轉身,他上前一步抓住她一隻手,輕輕一帶,將她拎到身前。

  她驀地撞去他身上,渾身觸電般一個激靈,另一隻手要掙開,他卻也掐住她另一隻手,兩手一扣,束在她後腰上,將她整個兒攏進了懷裡。

  她從心尖兒到腳尖兒直發麻,驚駭看他;他低著頭,俊朗的臉孔近在眼前,面頰潮紅,帶一絲細微的酒氣。

  她懷疑剛才的藥片沒用,他是不是醉酒了:「韓總你……」

  韓廷緊掐著她手腕:「我給過你機會。但現在看來,今晚的事兒你是不打算解釋了。……覺得我好說話,會一再縱容你是不是?」

  「解釋什麼啊?」她裝不知道,一心只想掙扎。

  「有男朋友了?」韓廷湊近她耳邊,低聲問,「你生日那晚咱倆親熱的事兒,要不要跟你男友報備一下?」

  紀星大駭,沒料到他竟也有如此輕薄的一面,扭動身板:「你鬆開!」

  韓廷警告:「你再蹭,起反應了。」

  她耳朵快燙掉,立即不動了。

  他只是抱著她,也沒有別的動作。忽然,感應燈滅了,樓道昏暗下去,她莫名抖了一下,愈發驚慌,怕他趁著黑暗做些什麼。

  但他沒有,他鬆開了她的手。

  她立刻退後一步,警覺地看著他。

  韓廷瞧見她那眼神,涼笑了一道,說:「這會兒又做出一副戒備的模樣,真要如此,剛才何必帶我上來?」

  紀星知道對生日那晚和今晚的事再不吭聲一味躲著是沒用了,立馬開口認錯:「今晚是我對不起你。你救了我,我卻拂你面子。但……他們在酒桌上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受不了他們那麼講!我當時太急了。是我情商低,那時候想不出別的辦法。對不起。」

  韓廷卻冷笑著說:「你不是情商低,我倒覺著你心裡頭清楚得很。你也不是想不出辦法,你只是覺著在我跟前耍小性兒,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得寸進尺也不礙事。往好聽了說,你這是窩裡橫;往難聽了講,是恃寵而驕。」

  後頭這話幾乎是挑明了他倆的關係,紀星霎時臉紅,心虛地反駁道:「什麼窩裡橫,我跟你本來就不是一窩的!」

  韓廷瞧著她,說:「你這是出了被窩就不認人了?」

  紀星心都差點兒從胸腔里跳出來,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在黑暗中極淡地笑了一下,不知是輕嘲還是要戳穿她的自我麻痹:「你以為這就能跟我劃清界限了?」

  他說:「紀星,那晚你上了我的床,咱倆的關係就扯不清了。」

  這話叫紀星腦子轟然一炸,只想懟回去,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就是一夜情,至於嗎!我跟你乾乾淨淨的,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感應燈突然亮起,照著韓廷微變的臉色,他一時沒說話,幽幽看著她,看得她心裡有些發毛。

  她隱隱感覺這話是真惹怒他了,預感他要發火,但他終究還是韓廷,只是緩緩笑了笑,說:「腦子還沒想明白呢,話就出口了。

  紀星,想跟我扯清關係,你扯得乾淨麼?打從合作第一天起,你有意無意在我面前裝傻、示弱、做可愛,討我喜歡,爭取利好。你就沒想過有一天會玩過了頭兒?」

  他抬手,捋一絲髮絲到她耳邊,別在她耳後。或許是她耳朵太燙,她覺得他手指冰冰涼的,叫她脊背發寒直打顫,

  「這是你的本事,無可厚非。但,想跟我劃清界限,我教你,要慢慢來,別做得太急。太急了就顯得目的性強,太功利。過河拆橋難免叫人生氣。我要生氣了,不同意,你說,你該怎麼辦吶?」

  他這番話說得風淡雲輕,甚至語調相當悅耳,卻將紀星嚇得臉色發白,

  「我不想……」她糾結而苦澀,幾乎是難以啟齒,「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靠著你……」說完自己都覺得矛盾至極,「我知道你給我幫助很大。可我就是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通過這種關係才走到今天的。我也不想讓別人以後提起星辰,都說星辰老闆跟東揚的韓廷有什麼不正當關係。這讓我覺得對不起星辰,對不起星辰的所有人。」

  她這話說得可憐巴巴,想博取他同情,可韓廷卻不為所動,看她半晌,居然笑了,說:「你看,又來這套了。」

  她一愣;他指尖碰觸著她的耳朵,說:「看見沒?玩這套得講究你來我往,願打願挨。我要不願意,你如何示好也沒用。紀星,你能在我這兒得到你想要的,那也是我願意,讓著你的。這可不是你的獨角戲,你要不想玩兒了,也得我同意不是?哪有說走就走的道理?」

  她再次被他戳穿,不吭聲了,黑眼睛望著他,惶惶不安。既羞惱被他看穿挑明一切,又害怕真的惹了他得罪了他,把這關係破壞得沒有可修復之餘地。

  「說你窩裡橫,矛盾虛偽,這話應該沒冤枉了你。」他將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你這人,表面聽話順從,實際犟得像驢;看著虛心謙虛,又清高得不行;既勢利虛榮,又天真衝動。不是個精神純粹完美的人,卻也不是個壞人。就像現在,你想跟我劃清界限,又怕我真的跟你鬧僵;心裡頭有那麼一絲想跟我試試,又怕別人閒言閒語。你想做個強大的人,可你要真強大,真瀟灑放得開,也就不會在意別人七七八八的看法。」

  她被他拆穿得支離破碎,牴觸道:「你當然可以不在意,你也無所謂,但我不行。你說的都對,我又矛盾又糾結。就當是我糊塗,我現在想明白了行不行?我就是在意別人的看法,怎麼說我都無所謂,可是星辰……這個我有所謂。」

  她破罐破摔不肯溝通的氣勢讓他臉色微變:「能耐了,嗯?

  你真有那麼堅持自己的原則?我看未必。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假借我的名字謀取便利。等到順風順水了又怕我的名字給你帶來是非。世上便宜都叫你占了,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嗯?」

  紀星臉色更紅,羞恥得無地自容。她都已經認了,只想儘快結束這場贏不了的較量。可他偏偏看穿了她,偏偏步步緊逼不放過,叫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咬牙,抬頭看他,刻薄道:「是。從以前到現在我受你恩惠太多,是我占盡了你的便宜。所以現在你想要我怎麼還你?你開價,都可以。或許,你想再要一個曾荻?」

  這下,他臉色冷了,竟許久沒說出話來。

  「我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可……你幹嘛非挑明了讓我難堪?」她鼻尖微紅,這回不是偽裝,是真哽咽了,「是,如果那晚不是你,我不會像現在這樣羞恥。搞得像我陪睡一樣,可明明不是!可……如果那晚不是你,我或許會後悔到崩潰。……是,我是無意識想討好你,讓你喜歡我對我好,這樣我做事就輕鬆很多。但我也……」她眼眶也紅了,說不出口,「……現在被你說得,像我很卑劣一樣。我沒你說的那麼有心機,我對你有好感,心甘情願……我是信任你的,」她及時搖頭打住,思緒混亂成一團,幾乎無法組織語言,忽然只想更狠一點兒讓他心軟,「你說的對,我就是個矛盾又虛偽的人,特別虛偽,我就是受不了別人在背後指點。那晚就當是放縱了吧。以後,我不敢再因為這種事毀了星辰的名譽。你就當我是又當又立牌坊了!」

  韓廷看著她,微眯了下眼,忽然徹底沒了言語。話說到這份上也就沒勁兒了,他覺得沒意思透頂。

  兩人對面而立,她紅著眼圈盯著他一聲不吭,良久,

  韓廷微微挑了挑下巴,指指她背後,示意她可以進去了。

  紀星卻沒動,見他真放過了,又懊喪剛才她說的某些話太過分。她忽然想道歉解釋,然而韓廷沒給她機會。

  他轉身下樓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過了拐角,她無意識地跑下兩級台階追過去,可半路又猛地停下,不知道她追上去能做些什麼,更害怕追上去能做些什麼。

  她天人交戰,突然蹲下來抱住自己,滿心都是自我鄙視和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