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chapter 47

  大會結束後, 幾個機敏的創業者聚到一起, 商量著說請主辦方負責人和幾個重頭嘉賓吃頓飯表示感謝。閱讀所謂感謝,其實是藉機混個臉熟建立人脈。畢竟,今天的創業展示里, 每個人的公司都是有實力的, 以後那些老總們如果有合作需要想到他們,將是大好的機會。

  紀星沒有意見。以前給人打工時她很排斥應酬, 如今已經不會, 甚至還格外主動。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幾人商量一下後,決定分頭去找各位嘉賓。

  有個男生道:「紀星,你去找韓總吧。他牌最大, 今天的演講你表現最好,面子肯定最大, 你去找他。」

  紀星心情正好, 「哦」了一聲,去找韓廷。

  大廳里有人開始退場了。前幾排嘉賓都是業內巨頭,大家平時都忙, 難得一見, 散場了也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事情。

  紀星過去時,韓廷正和幾位老總講話:「早期肺癌的數據搜集目前進展比較順利……」

  他見紀星過來,簡短結束了對話, 看向她:「有事?」

  另外幾位男士也認出紀星來, 都饒有興致看著她。

  紀星頷了下首, 笑道:「韓總, 我們這幫後輩想請您吃飯表示感謝,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韓廷看一眼不遠處,見幾個創業者正分頭行動約人。他一眼看出他們的計劃,暗道幼稚。

  他還沒說話,陳總開口了,說:「不湊巧啊。我們這頭晚上有局。」

  紀星一愣,這才發現他們想法太簡單,小聰明地以為能請到老總們吃飯。可人家時間寶貴,今天也有交際局,憑什麼給他們這幫小人物面子啊。

  她正尷尬之際,韓廷說:「我是沒法兒參加你們那局了,你要有興趣,可以來我們這頭。」回頭看朋友,「老陳,你們沒意見吧?」

  「沒事兒,一起吃頓飯。紀星?沒記錯吧,我對你印象很深。」陳總人很隨和,笑著說。

  另外幾個老總也表示歡迎。

  這規格立馬升級了。

  紀星左右為難,回頭看看自己的新朋友們,又看看韓廷。

  韓廷目光鎖著她,瞧出她的糾結,卻佯作不知,問:「怎麼了?」

  紀星道:「主要是……跟朋友約好了,我不好一個人去。」

  韓廷薄笑:「那你回吧。」

  紀星頷了下首,雖很遺憾,但也只能轉身離開。

  陳總看一眼她的背影,道:「這姑娘真夠實在的。」

  韓廷涼笑了一道,沒講話。

  紀星稍失落地回到朋友們中間,說:「韓總他有事,來不了。」

  夏璐說:「我也沒有把朱總請來,他們有自己的小局,還邀請了我。我不好拒絕,你們這個局我就不參加了。不好意思啊。」

  紀星一愣。

  其他人也大都是相同的情況,這下她傻了眼,就她一人拒絕了。

  紀星不太高興:「你們怎麼這樣啊,不是說好了一起的嗎?」

  大家理虧,都沒說話,心卻想:你也好意思裝朋友,你不就擅長扮豬吃老虎麼。表面裝作文文靜靜不說話,沒想演講起來實力那麼強。

  很快,眾人做鳥獸散,各自去赴自己的局了。

  紀星被孤零零留下,回頭再看,大廳裡頭嘉賓散盡,工作人員都開始清場搬椅子了。

  她嘆了口氣,拔腳往外走。

  天色昏暗,涼風席捲。

  她拿大衣裹緊自己,站在路邊準備叫車。一輛黑色奔馳經過,停在她面前。

  車窗落下來,韓廷微眯著眼瞧她,問:「一個人?」

  「……」紀星莫名就覺得他早又料到了她這種結局。

  果然,她上車才不久,他就涼笑出一聲:「以為你有點兒長進了,到頭來還是一秒打回原形。你認識這幫人才幾個鐘頭就開始講情講義?可惜你跟人家講情義,人家未必跟你講。現在被甩了?」

  紀星本就不高興,見他還奚落自己,頂嘴道:「我幹嘛跟人比啊,我堅持自己的行為準則,嚴格要求自己就好。」

  「還犟嘴?」韓廷說,「都落到這份上了,倒會裝鴕鳥自我標榜。」

  紀星眉毛揪成了疙瘩,不服氣:「我哪兒裝鴕鳥了,我這是有自己的原則!」

  「原則?」韓廷呵出一聲笑,「我倒覺得你這人吧,說道德標準太高,為人著想,也不盡然。我看你是盡好些不該要的面子,忒在乎別人的看法,生怕在外人面前形象不完美。不該硬的時候犟得像石頭,不該軟的時候又軟得跟稀泥似的。」

  紀星被他說中心理弱點,登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轉念又覺他這話意有所指,所謂不該硬的時候犟得像石頭,似乎指她最近對他的態度。她莫名就想起那晚的事,一下子燒得耳根子都紅了。

  韓廷見她突然啞了火不吭聲,又瞧見她臉上泛起詭異的紅暈,他琢磨半刻,回過味來。

  那晚……她的臉也這般羞紅,人倒比白天裡乖順不少。

  他別過頭去看向車窗外,有一會兒沒說話。再回頭時,見她鼓著臉頰看著窗外,還在生悶氣的樣子。

  這丫頭現在是不服管了。

  他換了個話題,算是和解:「今天你的演講很好。」

  這下她回過頭來,面色緩和了一點兒,問:「真的麼?」

  他淡笑:「真的假的你自個兒心裡頭沒數?」

  她很受哄,眼裡也浮起一絲笑意,嘀咕:「我也覺得。我都聽到了,掌聲很大,比別人都大。」說到這兒,她問,「韓總,你看過星辰的戰略書後沒意見麼?」

  「沒。」他說,「蘇之舟沒跟你講?」

  「講了。我就確認一下。」她安心地說。

  他聽到這話,無聲地笑了。

  她捕捉到他這絲笑容,莫名有些臉燙,再度扭頭看窗外。只見秋天了,路兩旁有大片的葉子隨風飄落。

  還看著,聽韓廷說:「公司方向找好了,接下來得留意人員問題。」

  紀星回頭:「什麼?」

  韓廷提醒:「快年底了。獎金、晉升……利益相關的問題要擺上檯面了。星辰說到底是親信式管理,但員工有優劣之分,處理不好,怕影響穩定。你得多費些心思。」

  紀星謹記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

  飯局設在一家高檔的中式院落餐廳裡頭,燈籠走廊,小橋流水,院子裡飄蕩著絲竹之音,頗有些附庸風雅的意味。

  攢局的是陳總,在座的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有紀星這顆愣頭青,寸步不離跟在韓廷身旁,跟著他進去,跟著他落座。

  待坐下,紀星才看見同桌的還有夏璐,她左邊坐著同科老總常河,右邊坐著一位濃眉大眼、面相格外精明的中年男人,怕就是她口中的朱總。

  紀星和她對視一眼,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一下,移開眼神。

  「今兒韓總是稀客啊,平日裡難得能請出來。」夏璐右手邊那位朱總笑道,「我今晚得好好跟韓總喝兩杯。」

  主位上的陳總道:「老朱你這就不知道了,韓總滴酒不沾。你喝酒他喝茶。你要願意,喝兩壺都行。」

  那位朱總不太相信:「真不喝?」

  韓廷淡笑,眼睛都不眨一下:「酒精過敏。我以茶代酒。」

  這話要是別人說,估計得有人拆穿藉口地否定一陣;但韓廷開了口,也就沒人敢質疑。

  對面,常河看向紀星,似乎對她挺感興趣,問:「我要沒記錯,紀星,對吧?」

  「是。」紀星趕緊點頭,暗喜今晚的演講果然成功。

  「你能喝麼?」常河問。

  紀星:「……」她遲疑的這一兩秒,被眾人當作了默認。

  另一個禿頂的老總笑起來,說:「這姑娘倒會選地兒,一進來就坐到韓總身邊,可不就看他是這裡頭最帥的。現在說什麼,看顏值。」他摸摸自個兒的光頭,「我這樣就不討小姑娘喜歡嘍。」

  他一句玩笑話,紀星卻有些尷尬。飯局便是如此,男性主導,她也習慣了。

  韓廷倒無動於衷的樣子,一隻手隨意搭在桌上,嘴角掛一絲閒閒的笑。

  「你這就太妄自菲薄了。你頭髮沒有,可身材好啊。」朱總笑道,看向紀星,「不像我,想吸引姑娘只能靠錢。你說對不對?」

  這話一出,桌上又是一陣笑聲。

  紀星跟著乾笑,臉有點兒僵。轉眼看韓廷,他表情相當閒散,看不出半點不適或反感。

  「你們就笑吧,你們都一樣!」

  「老朱,你就知足吧,至少你還剩錢呢。」

  那朱總笑著點菸。一旁,服務員上前來,小聲勸道:「先生你好,北京現在室內禁菸的。」

  他從皮夾里拿出幾張鈔票塞過去:「要不這樣,你拿了錢幫我在門口守著。今天警察要過來了你給我打個招呼。」後頭這句等同是諷刺了。

  服務生姑娘也不好辦,只能拿著錢不管他了。

  桌上頓時煙味撲鼻。

  攢局的陳總看向韓廷,問正事兒:「我聽說東揚跟三院新簽的兩年採購合同,降價5,是就這一筆啊,還是合作方都享受這待遇?」

  韓廷散漫道:「都一樣。以往的產品全線降價。」

  桌上之人都安靜了一瞬,聽著他倆談話。

  朱總抽著煙,插了句話:「連東揚都靠降價來競爭市場份額,我們這些小老闆怕是沒活路嘍。」這話說得,話頭直指韓廷。

  韓廷風淡雲輕,道:「東揚五年沒降過價,現在工藝完善,成本降低,舊產品降價算是回饋合作方。再說了,朱總這些年每年靠降價從東揚手裡拿走的客戶不少。在座各位也都是半斤八兩。論降價,東揚還真是後來者,跟各位前輩學習了。」

  他這話說得和顏悅色,打太極一般將矛頭推回去。在場各位都心虛,都也不接茬。

  朱總詭辯道:「東揚根基硬,市場份額太高了。但畢竟這市場不是誰家一家獨占的。其他家當然能想辦法爭取一些嘛。」

  「朱總說得正是。」韓廷道,「都是商人,沒有嫌錢賺得少的道理。所謂在商言商,有人想辦法爭取一些,有人想辦法爭取更多。各憑本事,無可厚非。」

  朱總一句話不說了,只抽著煙,卻又看向常河:「我們倒也還好,影響最大的恐怕是常總。」

  常河不接他引過來的戰火,笑:「都是朋友,計較這些未免傷和氣。比起成天惡意競爭降價,倒不如想想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怎麼不降才對大家都有益處。」

  這番話說得得體,既沒中朱總的圈套,又若有似無踩著韓廷的肩膀展示了一番大度。

  紀星暗忖這幫人各個都是話里藏針,她腦子不夠用,只聽韓廷道:「正是一條船上的,所以東揚守著當初那條『不惡意競爭』的規矩守了五年。這點恐怕同科也沒做到吧。常總,你說是不是?」

  常河不好開口,只道不該惹他。韓廷這人外表如何溫文爾雅如何好相處,骨子裡卻是最好勝最具勝負欲的,尤其涉及東揚事業,是半點兒都不容挑釁的。

  韓廷:「這船走著走著,有人下了船暗通敵方,有人呢,在船上鑿洞,難管吶。東揚家底厚,可也不能守著這條船沉海不是。常總有法兒,這船長給你當了。」

  常河接不下這話,也接不下這活兒,示了弱:「同科沒那麼大能耐。我提起這話頭也不該。這還有倆後輩在呢,咱們盡說這些,她們還不知道咱們這行多勾心鬥角呢。」

  「那是。」韓廷這才接了他的示意,溫和一笑,「今兒這大會,主角是他們。我過來湊個熱鬧,不談公事。」

  常河看向紀星,問:「我對你有印象,深圳大會的時候,你是不是提過問。」

  「是的。」紀星立刻點頭。

  「星辰科技,3D列印。我們公司倒是有想法打算開發這塊兒。」常河忽問,「想過被收購麼?」

  紀星一愣。他這話一出,朱總也摻和進來,笑道:「如果願意被收購,我也得參與一下。」

  「不願被收購,投資也行。」

  桌上剩餘幾位老總笑著附和,都說有興趣,不知是湊熱鬧還是真心。

  韓廷喝著杯中的水,不發一言。

  紀星心裡雖高興,但也不敢貿然做決定,只能禮貌而作勢地笑道:「目前還不能下決定,主要還是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陳總點頭:「不錯,現在像你這樣能沉下心來做事情的年輕人不多了。」

  紀星聽著,有些慚愧地笑了笑。

  她哪裡是沒想,她是怕韓廷宰了她。

  還說著,一旁始終遭冷落的夏璐舉起酒杯,說:「陳總,我敬你一杯吧。今兒您組的局,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認識各位老總。我幹了,您隨意。」

  她站起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嘴甜又爽朗,起身時身段修長窈窕,在座的男人自然欣悅不已,目光全集中去她身上。待她坐下,一個個紛紛問起她的工作來。

  夏璐本就乖巧伶俐,和誰聊上幾句便舉杯感謝,甜嘴的話一溜溜兒的。

  紀星也沒法兒干坐著,不然對比之下就太不像話了。她端起酒杯繞桌一一去敬每位,從陳總開始。

  她喝白酒不行,每位都碰一點兒,好在大家也不為難她。可到了朱總那兒,朱總一見她杯中的酒,佯作皺眉道:「小夏可都是整杯整杯敬的,你這一杯敬一桌兒,沒誠意了啊。」

  紀星陪笑道:「我不太能喝白酒。」

  「那就來紅的。」說著竟倒了一整杯紅酒給她。

  紀星嚇了一道,那朱總竟還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說:「小紀啊,我這是教你酒桌禮儀。你說你這一小杯敬一圈兒,是不是太不像話?」

  紀星繼續陪笑:「您說的是,是不像話。」

  「誒——那就對了。來,喝這個。」朱總把酒杯遞給她,紀星猶豫不敢接,掙扎:「朱總,這真的太多了……」

  韓廷冷艷旁觀全過程,忽淡笑說:「朱總就高抬貴手,別為難人了。白的紅的混了喝,容易醉。」

  朱總不樂意:「敬酒不喝整杯,不像話嘛。」

  「她年紀小,不像話也都隨意了。一幫男人,也不至於欺負個小孩兒不是?」

  「讓韓總開金口解圍。小姑娘有本事啊,啊?」他語氣曖昧,笑看桌上之人。

  紀星臉紅得跟發燒沒差別了。

  朱總還不算完,道:「行,不喝就不喝。韓總,我給你面子,你也得給我面子不是?我這兒敬你杯酒。」說著倒了一滿杯白酒遞給紀星。

  紀星捧著,朱總又給自己倒一杯,碰了碰她的杯子,說,「我先干為敬。」

  韓廷已說過他不喝酒。

  紀星急道:「要不這杯我喝了……」

  「誒?」朱總攔住她,「你要喝就連這杯也喝了。」指了那一大杯紅酒,「你真要能喝,那剛才是不是不給我面子?」

  紀星左右為難,她看不上這個朱總,卻更無法容忍韓廷被他逼得破戒。她咬著唇,看看韓廷,心一橫就要做什麼。桌子對面,韓廷看著她,卻輕輕說了句:「你過來。」

  紀星捧著酒杯走過去,韓廷淡笑,隨意拿過她手裡小小的白酒杯,微仰頭,一飲而盡。

  紀星看著他微闔的眼帘,滾動的喉結,驀地心裡頭一磕。

  桌上一片笑聲。

  韓廷放下杯子,眼神看向她,下巴指了下身邊的座位,道:「坐下。」

  紀星回到位置上坐好,在一桌的笑聲裡面紅耳赤。

  「看來韓總也難過美人關吶,哈哈哈。」他們笑。

  紀星臉上的紅暈直燒到耳朵。韓廷倒淡定如常,只是臉上也漸漸浮起一絲淺紅,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剛那杯酒太急太兇。

  陳總適時勸阻說:「老朱啊,我看你是酒喝多了,盡鬧騰了。」

  可那朱總不服勸,說話愈發沒分寸:「這算不算英雄救美?我看這小姑娘今天是要被韓總迷死了。晚上一起回去得了。」

  陳總:「怎麼還胡言亂語了!」

  紀星頓時心跳失控,具體原因卻紛繁複雜;她恨他說這話,更恨自己。她看著桌上眾人,覺得所有人都在懷疑她和他的關係,都在笑話她。

  這界限再不劃清就完蛋了,她借著酒勁,心一橫,忽然道:「朱總你別開玩笑了。我有男朋友的。」

  這話一出,朱總算是消停;桌上之人都不以為意,開始新的話題。

  紀星話出口了心一沉,又後悔拂了韓廷面子,餘光偷偷窺他,

  韓廷臉上仍浮著白酒入喉後的潮紅,人卻是看也沒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