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淮南盛景,功在晉王

  整個七月中下旬,臨安都沉浸在巨大的躁動狂喜中。

  各大報刊依早先所言,開始陸續公布早年被擄百姓籍貫姓名,方便家人團聚。

  有找見兒女、父母、兄妹者,欣喜若狂。

  找不見當年失蹤家人者,還在苦苦等待,以期下一次的名單中有自己朝思暮想的親人。

  便是無家人失蹤的,也在開始盤算著北上東京,欲親眼見證完顏亮等金虜正法。

  有這種打算的,不在少數,就連臨安朝中的許多官員,也安排了家人準備去往東京一趟,不過為了朝廷顏面,他們異常低調。

  七月底,在臨安客居多時的梅瑤梅大家即將回歸鄉梓的消息已在士人間傳開。

  梅大家之於他們,可不是一名簡單的歌姬所能形容的。

  一來梅大家品行高潔,從不以門第高低看人冷暖,平日裡,若有貧寒士子登門談經論道,梅大家不收一文,甚至提供酒菜飯食的例子不勝枚舉。

  二來,當初士子哭廟,梅大家親往營救,不惜自陷牢獄,與士子同甘共苦。

  有此兩樁,梅大家極得士子欽佩尊敬。

  得知梅大家即將歸鄉,臨安城內有頭有臉的青年士人紛紛提前道別。

  七月二十八日,顧雲棠、薛仲益等老友,特來小築看望一番,言談間,顧雲棠隱晦表達了希望梅大家能常駐臨安的意思,卻被梅大家委宛拒絕。

  當晚,回到城西留淮預備學堂後,顧雲棠同薛仲益以及學生關惠民在宿舍吃酒,沒幾杯,有心事的顧雲棠便醉了六七分。

  薛仲益自是知曉好友心思.顧雲棠雖從未言明過,但身邊之人都知曉他愛慕梅大家已久,然,此次梅大家北歸,以後便是關山萬里,若無機緣,怕是此生再難相見。

  「雲棠,想開些,梅大家仙子一般的人物,咱們凡夫俗子豈能入的了她眼?梅大家客居臨安三年余,仰慕者眾,青年才俊更如過江之鯽,卻從未有人做過入幕之賓.哎,梅大家心中已有了人,咱們就莫再庸人自擾啦」

  聽薛仲益話里的意思,竟有種身同感受的失落,顧雲棠卻惺忪著醉眼,只道:「顧某早已不做其餘奢望,今生既已無緣,便是默默看著梅大家幸福美滿也心甘情願,只是想到經此一別,再難一晤,心中便疼的厲害.」

  「哎」薛仲益陪著吃了一杯悶酒,默默無言。

  若是梅大家心中有的是旁人,他興許還會勸顧雲棠爭一爭,甚至他自己都敢爭上一爭。

  可那人.讓兩人實在提不起比較的興趣。

  一旁的學生關惠民,本就是留淮學堂內各項活動的積極分子,任著學堂自治會主席,且和兩位青年教習年齡差的不多,此時大概也聽明白了怎回事,稍稍思忖後,忽道:

  「兩位先生,咱們學堂為期三年的學習中,最後一年本就要去往淮北交流學習,既然如此,咱們何不趁著此次山長在東京召開公審大會之際,北上觀禮,剛好也可遊歷一番?」

  此話一出,顧、薛兩人馬上來了勁。

  留淮學堂本就提倡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並且,若能近日出發,還能同梅大家一道同行!

  「此事可行!」

  顧雲棠拍腿叫好,薛仲益卻躊躇道:「學堂雖經費充足,但這等自發遊歷所需銀錢也不是個小數,總不好叫學堂支出吧?」

  飽讀詩書、卻十分缺乏生活經驗的顧雲棠一聽這個,不由沮喪確實,若說是學堂遊歷,自然不能只他們三兩人,那般會顯得目的太明確了。

  可人多了,旅費開支就不是一個小數,向學堂伸手,怪不好意思。

  但關惠民生於貧寒之家,他一路走來,能最終擠進這淘汰率極高的留淮學堂,靠的便是極善於利用各種資源的性子。

  卻見他眼珠一轉,又道:「兩位先生,此事也不難.」

  「哦?快說來聽聽!」

  「咱們可去找臨安淮貨大賈苗奎!此人發跡,和淮北密切相關,甚至還有傳言,他當年還和晉王一起吃過酒!咱們學堂的山長,可是晉王啊!若向苗掌柜言明,咱們要去齊國遊歷,他怎也會賣咱們學堂一個面子,提供一筆可觀旅費.」

  「找商人借錢啊?」

  「這筆錢也不算少啊,苗掌柜會同意?」

  顧雲棠和薛仲益異口同聲道,只不過前者似有看不起商賈的意思,後者卻是擔心苗掌柜不捨得。

  「先生,商人怎了?重要的是辦成咱們想辦的事啊!淮北來的盧教諭,整日掛在嘴邊的唯有『務實』二字!結果才是重要的.」

  關惠民先哄了顧雲棠一句,又對薛仲益道:「些許旅費對苗掌柜來說猶如九牛一毛,我覺得苗掌柜不但不會拒絕,興許還會大張旗鼓宣揚一番,最好讓晉王能聽說他支持了咱們學堂才好!」

  薛仲益將信將疑道:「這裡是臨安!不是淮北.他這般做,不怕朝廷不滿麼?」

  「嗐!先生啊,如今天下這局勢明擺著呢!三司使陳公因何能從秦相手中搶走這財相一職?《商報》因何能做淮北喉舌,在臨安替淮北聲張?當年梅大家和先生一同入獄後,為何沒人敢再找她麻煩?」

  兩人被關惠民一連串的反問問懵了,隨後關惠民自問自答道:「還不是因為他們背後站的是晉王!如今在這臨安城,誰和晉王關係親近,誰便是安全的!就如那苗掌柜早年誰聽他說過和晉王一起吃過酒?為甚去年晉王兵臨城下以後,許多人都聽說了他和晉王吃過酒?還不是他自己說出來的.秦相不敢動和晉王有關係的人,朝廷也不敢動,便是皇上.嘿嘿。」

  話說至此,關惠民以得意笑聲結束。

  似乎皇上怕他們山長,是一件很榮耀的事。

  但僅僅在十年前,講究君辱臣死的大周,這種話絕對大逆不道。

  不過,顧、薛二人都沒有甚表示,甚至兩人不約而同生出了一絲自卑.他們都是傳統士人,早年只知讀聖賢書,家中又無長輩做官,自是對局勢的感知不夠敏銳。

  可眼前自己這學生,卻說的頭頭是道,竟比他倆看的還清楚,不由讓人挫敗。

  性格忠厚的薛仲益不由嘆道:「惠民見識不凡,日後成就必在我二人之上。」

  被老師這麼一夸,年輕的關惠民不由有點飄,壓低聲音道:「嘿,如今局勢愈發明朗了,周失其鹿,晉王逐之!不出五年.」

  「惠民!慎言!」

  和關惠民猜測的幾乎一模一樣,二十九日,顧、薛二人求見了苗奎,講了訴求。

  苗掌柜二話不說,便應允下來,當場交付千貫貨票,並約定,以後每年提供三千貫用以支持學堂學生遊歷。

  顧、薛二人沒想到出來一趟,竟還為學堂獲得了一個長久飯票,自是欣喜不已。

  只是,商人就是商人,人家苗掌柜也不是白拿錢的,只提出一個小小要求.這每年三千貫的資金,要以苗家之名設置為一個專項,就叫『苗氏獎學金』。

  起初,顧雲棠對此不大樂意,畢竟一所高雅學府,用商人之名成立獎學金,似乎有點掉價。

  可隨後,他想起昨晚關惠民對於『務實』的闡述,才答應下來。

  此消息一出,當日便有許多代理淮貨的商家主動找到了留淮學堂,有說要資助此次遊歷的,有說要用自家姓氏再成立一個獎學金的。

  顧雲棠自然沒時間處理這些事情,統統甩給了學堂內的教諭負責,他第一時間跑去了梅大家的住處,告知對方自己也要北上的同時,並約定了同行事宜。

  卻不料,經苗掌柜刻意宣傳後,臨安城下想要同行的人紛紛找上了學堂。

  雖然對方不是學堂學生,但各各都有些背景,比如三司衙門左曹使鍾澈大人的兒子鍾炎、令史曹萬德大人的長孫曹柏等等,諸多官員子弟。

  也是,對方家中長輩朝中為官,若是子弟北上去往齊國,朝廷臉面終不好看。

  可若是說留淮學堂組織的團體行動,日後被人問起,也總有個說辭。

  於是到了出發這日,北上學生的規模已超過三百人,就這還是將許多報名學生的申請延後到了第二批。

  不然,整個留淮學堂得全體出動。

  八月初一,三百餘人分乘三艘河船啟程北上。

  臨安城內如此大的動靜,朝廷自然清楚,卻無一人阻攔。

  畢竟,去年的《臨安和議》中,已有明確條款規定,不得阻礙兩國百姓、士子互訪交流。

  如今晉王剛在北地取得大勝,何必再為此事違反和議內容,若讓齊國再找到發兵理由,今日誰阻攔、來日誰就得背鍋。

  万俟卨之死便是前車之鑑。

  既然是遊歷,便不可能一直坐船,眾人自江寧過江後,經滁州、廬州入安豐。

  如今,淮南之地盡在安豐朝太上皇治下,八月上中旬的田野,儘是隨風起伏的晚稻和一人高的玉蜀黍。

  眾人從未見過玉米這種作物,途經廬州某鎮時,在一家道旁小店嘗試了煮玉米,粘糯口感和微甜味道,不由讓眾人嘖嘖稱奇。

  問起那店家,這吃物叫甚,那店家卻道:「此物喚作玉蜀黍,但咱們鄉野人家,不習慣這拗口名字,私下都叫它『王爺棒』」

  聽這名字稀奇,活躍的關惠民不由追問道:「大叔,為何喚作王爺棒?難不成和晉王有關?」

  見這幫士子有興趣,那店家打了打身上微塵,坐了下來,「自然有關!這王爺棒不需水田,往年種不了稻子的地方正好用來種它。且此物產量極高,一畝地可產五百斤上下.」

  「五百斤很高麼?」

  跟隨士子一同北上的鐘炎問了一句,他倒不是在質疑,而是真不曉得。

  可這話卻引得那店家不悅了但骨子裡敬畏讀書人的習慣,讓他憋著沒回懟,卻就此不再吭聲。

  懂得農事的關惠民忙道:「五百斤當然很高了!要知曉咱們江南好水田,一畝稻子最多也不過二百六七十斤。麥子得糧更少,好年景畝產百三四十斤,年景差時,七八十斤也是常有的。大叔,小生沒說錯吧?」

  最後,還給了那店家一個台階。

  果然,這般謙虛請教的姿態讓店家臉色好看了許多,終於再次開口道:「嗯,你這小哥倒是懂的不少但你們那邊的麥子產百多斤,王爺去年在我們這邊推廣的新麥種,今年已能收四百斤以上!」

  店家頗為自得,學生中出身農家的人也紛紛露出了驚愕表情。

  自古以來,民以食為天。

  高產作物,歷來是一件能富可敵國、也能憑此要挾萬民的神器!

  關惠民馬上想到.晉王只需掌握了這等新種,便可立於不敗之地,為何卻要大肆推廣?若天下百姓都吃飽了,這件神器就沒用了啊。

  站在政治立場上,這無疑於暴殄天物。

  關惠民也將此疑惑問了出來,可那店家畢竟沒甚見識,囉囉嗦嗦說不清楚,只一再強調,王爺為了讓大夥都不餓肚子,去年推廣新種時可沒少費事。

  農人承擔風險的能力幾乎為零,一旦來年收成不好或者絕收,動輒便是家破人亡,是以對待新種子極為謹慎、抗拒。

  為此,晉王不得不先將一年收成折合成錢糧下發,才換得他們一試。

  結果,麥子、玉蜀黍等作物遠超往年的豐收,一度嚇得了大夥,也在當初非常抗拒的那些人十分愧疚。

  許是為感念王爺當年的費盡心機,大家不約而同將那玉蜀黍喊成了『王爺棒』,一來這玉蜀黍穗子很像棒槌,二來,『王爺棒』也有王爺很棒的詼諧表達。

  店家滿懷感慨的講述中,關惠民卻仍在思索晉王為何做這般出力不落好的事,不由更加期待淮北之行,好親自探索,找出答案。

  臨別時,得知這幫學生去往東京時會路過淮北,那店家趕緊叫喚兒子,囑咐他扛來一袋今年新磨麥粉和一兜新收王爺棒子,拉著關惠民不鬆手。、

  直道:「小先生,老兒我一輩子沒出過縣,也不知那淮北到底怎走,老兒求你路過淮北時,將這袋麥粉送到晉王府上吧。再幫老兒帶句話,去年老兒不曉事,對王爺派來的技術員陰陽怪氣,如今家裡老婆子整日罵我不知好歹,老兒也後悔啊這袋麥粉請王爺嘗嘗,若王爺有空,便再來咱八張村看看,老兒給王爺磕頭賠罪.」

  「.」

  「小先生,求你啦」

  那店家以為關惠民不願幫忙,竟真的要跪下,關惠民連忙將人拉起,無奈之下接受了這件隨機、突發的支線任務。

  後面的路程中,眾學生沉默了許多。

  他們之中,長輩為地主鄉紳的不在少數,各家幾乎都掛著一塊『耕讀傳家』的匾額,也歷來自詡與民為善、造福鄉里。

  可誰家也沒遇到過今日這般待遇

  一路上,各種見聞。

  但大體上,沿途都呈現了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若不是事先知曉,誰也看不出兩府去年初剛遭遇過戰爭。

  見的多了,思考便多了。

  唯一讓人不爽的是,沿途官員對他們的態度幾乎到了嚴防死守的地步。

  並非不客氣,相反十分有禮貌,還會贈送些許盤纏。

  可他們一旦想要深入各地去看一看時,地方官員總會百般推脫,只想趕快請學生們離境。

  官員的反應,並不難理解。

  士子學生歷來難搞,且打不得、罵不得,萬一被他們在自己地盤上找到些許紕漏,搞不好就是一場風波。

  坐鎮安豐的宰相陳景安,於吏治一道,手腕極為強硬,誰不怕學生搞出事之後,被陳相罷官治罪?

  八月十五,仲秋當日。

  眾學生抵達安豐,這座臨時陪都規模不大,眾人在城內閒逛時,途經一處不顯眼門樓,才知此處竟是太上皇居住的皇城。

  比起臨安皇帝的居所,此處已不能用簡樸來形容了,簡直是寒酸。

  出身官宦人家的鐘炎不由感嘆道:「啊呀,太上皇簡樸至此,令人慨嘆!沿途一路走來,處處桃源!今日見了太上皇的居所,方知這太平盛世緣何而來!太上皇聖君也!」

  「.」

  這話說的,似乎淮南盛景的一切功勞,都是太上皇造就的一般。

  與晉王有師徒名分的關惠民等人忍不住斜乜鍾炎一眼,不過事關太上皇,關惠民憋著沒吭聲。

  卻有一膽大的貧寒同窗,聽不過去了,悠悠道:「鍾公子怕是表錯了情裡頭那位,若真有本事,能有丁未之禍?淮南盛景,功在晉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