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暗流

  第374章 暗流

  八月下旬,齊金兩國陳兵邊境。

  外界看起來是戰雲密布,然隱藏在緊張氛圍下的實際情況卻輕鬆的多。

  韓家以及郭安的代表每日都要秘密渡河南來,和蔡坤、蔡思堂兄弟進行談判。

  談判內容無關國事,只和他兩家利益有關。

  兩家雖不願和阜城鬧僵,卻不礙他們借著大軍壓境趁機討要些便宜。

  最終,於八月二十五,雙方達成口頭協定.待金軍撤軍後,韓、郭兩家在金國南京城外提供土地、人工,阜城提供管理、技術人員,合作建起一座羊毛處理場坊。

  以後,阜城從此場坊中收購的羊毛提價三成.

  這份協議,在韓郭兩家看來是占了天大好處,土地他們多的是,至於人工更不值錢那麼多部曲家眷、無地流民,隨便管幾頓餐食還不是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提價的三成,幾乎都是純利潤啊!場坊又不用他們管理,簡直是躺著掙錢。

  他們甚至認為,若不是金軍壓境,阜城絕不會給出如此優渥條件。

  可蔡家兄弟同樣認為自己很賺.

  羊毛的初級加工工序繁瑣,如清洗、脫脂、梳理等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流程偏偏最耗工時。

  若能在產地附近完成這幾道工序,將處理好的羊毛拉回阜城直接紡線、裁衣,不但能節省不少運輸成本,還可省下不菲的人工成本。

  而在陳初的理解中,這種低端產業外移,就像後世華夏八九十年代為歐美做襯衫、做襪子。

  也可以比作奢侈品代工,南京場坊做完最辛苦繁瑣的工種,再由阜城深加工、貼牌之後,以高額溢價再賣出去。

  利潤大頭歸阜城,南京場坊掙些微薄加工費。

  除了經濟利益,陳初更看重的是『場坊管理層交與阜城』。

  聚集大量青壯的場坊,可從來不是一個安穩的地方即便如蔡州,城南工業區的飯店酒家片區,工人飲酒後發生爭執、打架的事情也不算稀罕。

  年輕人,便意味著容易接受新事物,同時又是熱血、莽撞的代名詞。

  待南京場坊建起,淮北那套夜校模式肯定要帶過去,人識了字,眼界就會開闊。

  接下來再組織一些積極分子去淮北『交流學習』,他們親眼看過淮北工人的生活,心思活躍之人大概會思考兩地民生為何差距如此之大。

  若此時,某些有心的淮北管理層再刻意引導一下.場坊隨時可能變作一枚炸彈,場坊越大,炸彈越響。💘🎈  ♨🐧

  這場坊看起來是淮北係為了讓利南京而割出的一塊肥肉,實則,卻是一枚毒丸。

  八月底,雙方議定合作細則,皆大歡喜。

  但河間府都統王文寶卻不那麼開心.

  南京援兵已來了十餘日,不但按兵不動,甚至連打造渡河船隻這種假樣子都懶得做!

  奶奶的,你們是來旅遊的麼?

  為此,他數次求見韓企先,卻換來一句,「軍國大事,豈可兒戲!本官已嚴令齊國抓捕兇手,王都統還待怎樣?金齊兩國多年交好,為父子之邦,難不成為些許小事便要刀兵相向?如此一來,豈不損我大金上國氣度!」

  「.」

  老子的結義兄弟死了!在你嘴裡卻成了小事?

  王文寶氣惱不已,卻也不敢當面頂撞有錢有勢有兵的韓企先。

  於是,他備金百兩,轉而求見此次南征的副將萬戶郭安這腌臢鳥廝,金子倒是收的痛快,可說起出兵攻打阜城之事,卻和韓企先一個調調。

  將王文寶氣個半死。

  無奈之下,他只得將希望放在金將阿離赫身上。

  這阿離赫雖軍階不高,卻因是金人身份,完全不將漢人官員當回事,進駐樂壽縣當日,便奪了當地知縣一名妾室回營褻玩。

  那知縣找到韓企先,讓其代為求情放妾室歸家,阿離赫卻道:「當年周國公主老子都玩過,睡你漢人一名妾室又能怎樣?」

  這話相當囂張,卻也不算吹牛.

  丁未之難時,阿離赫身為海陵王的親兵,是最先攻入皇城的那批金國勇士。

  當時趁亂,他和幾位弟兄堵住了一名年約十四五的周國帝姬,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嘗漢人女子的滋味

  那吹彈可破的肌膚、那羞憤欲死的眼淚.讓阿離赫回味至今。

  可惜,漢女嬌弱,被兄弟們不小心折騰死了.

  不過,自此阿離赫對漢家女上了癮,每到一地後或搶或嚇,總要弄來幾人嘗嘗鮮。

  王文寶知曉他有此癖好後,好說歹說,將自己新納妾室送進了阿離赫的大帳.

  事後,阿離赫接見了王文寶,卻也對後者『何時發兵渡河』的問題笑而不答。

  直到王文寶滿懷失望告辭之時,阿離赫才用那不太熟練的北地官話道:「王都統,莫急,再等幾日,海陵王或許能幫伱報了此仇.」

  「若海陵王能助下官為我兄弟報仇,來日卑職必肝腦塗地,以死相報!」

  王文寶伏地叩首、感激涕零阿離赫的話里有深意,同時,王文寶直覺中攀上金國權貴的機會來到了面前。

  八月二十九。

  中原秋意正濃,而北去兩千多里的金國黃龍府似已進入嚴冬。

  申時初,天空飄零著夾雜著冰粒的雨絲,街上行人匆匆。

  大金代國公主駙馬唐擴冒雨返回駙馬府,卻在代國公主所居的宅院外,看見四名身穿明黃道袍的小道士守在門外。

  那四名道士見駙馬突然返家,稍一慌亂迅速平靜下來,只見年紀最長那人上前一步,手掐子午訣,口頌道號,「福壽無量天尊,師尊正在室內為公主殿下施行針術,不得驚擾,請駙馬稍等片刻。」

  在自己家、在自己娘子的房門前,被外人攔住唐擴冷臉站在冰冷雨水中,任由雨絲淋面。

  小道口中的『師尊』是誰,他一清二楚,整個黃龍府,敢以明黃布料為道袍的也只有那人了!

  一牆之隔,內里女子嬌啼隱約可聞

  那四名守門小道士或許是為遮掩尷尬,齊齊開始誦經,「雲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邇,或沉或浮」

  足足過了一刻鐘,院內屋門方才開啟,一名同樣身穿明黃道袍、面容俊朗的中年道人走了出來。

  當即有名小道疾步上前,先恭敬喊了聲師尊,這才替道人撐了油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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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人步伐輕盈,頜下黑須整齊漂亮,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只不過,在院門處遇見唐擴時,臉上尷尬一閃而過,隨即主動開口道:「福壽無量天尊,公主近來氣血兩淤,特招貧道前來行針診治。」

  唐擴被凍得青白的麵皮忍不住微微抽動,趕忙低下頭,恭聲道:「在下替公主謝過玄通仙長。」

  玄通道長輕甩浮塵,白淨面皮上露出一抹俊逸笑容,「治病救人,乃是貧道本分,駙馬無須客氣。」

  說罷,玄通道長對唐擴微一頷首示意,瀟灑離去。

  娘那腳,說行針連針盒都沒帶!當老子眼瞎麼!

  唐擴在原地站了幾息,邁步進了院內。

  屋內,剛剛二十出頭的代國公主正坐在鏡前描眉,餘光看見有人入內,轉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夫君。

  方才在雨中等了半天,此時的唐擴不但凍的臉色發白,且錦衣下襟還在不住淌水.眼看那水滴落在了心愛的地毯之上,代國公主不由皺了皺眉頭。

  隨後轉頭看向了鏡中的自己,邊繼續描眉邊冷淡道:「駙馬今日不是當值麼?怎忽然回來了?」

  唐擴死死盯著代國公主看了幾息,又收回了目光.這蕩婦臉上媚紅尚未退盡,見夫君返回,毫無驚恐愧疚之意,竟還有臉問『怎忽然回來了?』

  怎了,難不成耽誤你和那妖道交歡了?讓你們沒盡興麼!

  即便心中怒火萬丈,但唐擴臉上卻是一片平靜,「回家取件東西,這就回去了。」

  「哦」

  這是代國公主最後的回應。

  唐擴靜立片刻,躬身後退著離開了公主臥房。

  直到出了府門,才從牙縫間咬出幾字來,「玄通妖道,吾誓殺汝!」

  狠話好說,但他即便貴為駙馬,眼下也沒這個能力

  只因這妖道在自己的岳丈、金國皇帝面前太過受寵!

  此人近年屢屢有神奇法器進獻,可無木生火的掌中三味火、嵌入九天玄女一縷魂魄的『畫魂』,件件都是驚世駭俗的物件。

  讀書人雖講『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唐擴親眼見過金帝把玩那憑空生火的掌中三味火。

  那兩枚『畫魂』,他雖無緣得見,可根據某些勛貴所言,那畫魂中的九天玄女像纖毫畢現,用栩栩如生已不足以形容.此物絕非人力可作!

  再有那可使人精神煥發、發熱發汗的神會三清果.

  此物在苦寒黃龍府,最受勛貴喜愛。

  且這神果嚼多之後,會進入一種與神人交會的玄妙境。

  為得此果,勛貴爭相與玄通交好.

  若玄通只有這些手段,唐擴倒還不會惱他至此,偏偏此人巧舌如簧,精通房中術和其有染的金國貴婦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金人開化不過十餘年,對這些事滿不在乎,甚至某些人還會當做談資與人炫耀。

  但唐擴卻是漢人,且是遼國最後一屆科舉的探花!

  將此視為奇恥大辱.

  可偏偏又奈何不得這玄通道長.即便是自己那岳丈,也對玄通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有縱容之意。

  由此,唐擴不但恨玄通,也恨金帝

  漫無目的在街上走了片刻,唐擴突然掉頭去往了海陵王府。

  他本就是海陵王府長史,來王府不奇怪,但模樣如此狼狽,卻顯得異常了些。

  海陵王完顏亮四十有二,身材壯碩,一舉一動卻又透著些不緊不慢的儒雅氣質。

  要論金國貴族中對儒家了解最深的,除了完顏亮不做第二人想。

  但也正是因為了解儒學,所以他才對金國快速漢化憂心忡忡.

  這唐擴的駙馬,正是完顏亮當年為延攬遼國英才而促成的好事,不過,近年來代國公主和玄通之間的緋聞傳的到處都是,完顏亮見唐擴失魂落魄,便猜到後者可能是撞破了姦情。

  「駙馬,可是因家事煩心?」完顏亮的聲音既有威嚴,卻又不缺關切。

  正在走神的唐擴聞聲,忽然拱手抱拳低聲道:「王爺!不可再等了,再這般下去,我金國必亂!」

  唐擴答非所問,完顏亮卻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駙馬乃金帝的女婿,由他任海陵王王府長史一職,能窺見素有『昏聵』之名的金帝,對完顏亮這名皇叔並非全無戒心。

  只可惜,唐擴早已暗中投靠了完顏亮,甚至扳倒岳丈的心思比完顏亮還要強烈。

  密室內安靜片刻,卻聽完顏亮一嘆,道:「本王如何不知我大金弊病,奈何我那侄子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已多年不興兵事,我便是有心擎天,也沒機會啊。」

  早在丁未後,完顏亮便因大功被封了金國兵馬大元帥。

  或許是擔心威名赫赫的海陵王封無可封,近年來,金帝帶頭享樂,朝堂輕易不言征伐之事。

  如此這般,完顏亮自然沒了統兵作戰的機會,不能統兵,便沒機會成就大事.

  完顏亮知道,金帝這是在提防他。

  便如去年,齊國東京生亂,若照十年前有此等機會,金國勇士必然藉機征伐。

  可他那侄子為了不給他統兵的機會,竟安坐黃龍府,沒有趁機奪取任何利益.

  其實,完顏亮著急征伐也因更深一層的隱憂當年丁未一戰,金人自上而下收穫了一輩子享受不完的財貨。

  可底層收攏來的遼、漢、渤、奚各族軍士,並沒有分潤到多少財貨。

  唯有繼續打仗、攻城略地,才能讓這些人也跟著喝湯。

  不然,他們餓久了,會反過來撕咬主人.

  說白了,不善經營的金國,需以戰養戰,靠劫掠養兵。

  下首,唐擴也知能不能成事的關鍵在於海陵王有沒有統兵的機會,思索一陣後,突然抬頭道:「王爺,數日前南京路送的邸報稱,河間府都統王文寶下屬渡河追擊南逃百姓時被殺,屬下記得,駐守南京路的謀克阿離赫,曾任王爺親兵

  若能將河間府一事鬧大,或許,王爺統兵出征的機會便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