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與眾不同

  第368章 與眾不同

  五月初,齊周兩國關於四為獎獲獎人的議論甚囂塵上。♦👍 ➅9ⓈʰǗχ.ĆO𝕞 💢♘

  但凡大噴子,一般都愛出風頭當外界議論紛紛之時,周國江寧府人陸延重特意閉門謝客數日,既不對自己獲獎一事明確表態,也不說自己到底是否領獎。

  吊足了天下人的胃口。

  過了一把世人聚焦於此的癮,五月初三,陸延重忽然攜弟子數十人北上。

  出發前,特意言明:陸某此行非為名、亦非為那數千貫的獎金和別院,而是為了去淮北廣宣教化,勸導楚王以天下蒼生為重,施行仁政,休要再行殘暴屠戮之舉。

  一路上,沿途名士夾道歡迎,陸延重風光無限.

  可到了五月初十日,一行人距離淮北不足百里時,卻被當地官員攔下。

  官員態度倒是恭謙有禮,但說甚也不許陸延重去往淮北。

  這官員硬著頭皮招惹臭又硬的陸延重,自然是收到了朝廷旨意不管怎說,陸延重都是周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去領一個齊國的獎,象徵意義終歸對周國不那麼有利。

  可這麼一來,就顯得周國很沒有格局了。

  人家齊國敢頒獎給周國人,你周國卻不敢讓人去領

  得知陸延重赴齊受阻,蔡州五日談於五月中旬刊文《周廷,你要自信!》

  文章中痛斥周國為兩地士人交流設置人為障礙,此舉不得人心。

  許是周國心知本方不占理,沉默數日後,才由臨安《周報》刊文,說淮北此次評選,居心叵測、包藏禍心。

  眼瞅有周國官方背景的周報終於接招,蔡州五日談像打了雞血一般,馬上駁斥了周國論調,且著重強調:兩地士子皆為華夏苗裔,正常交流、道理越辯越明,周國朝堂有何懼之?

  隨著五日談開火,東京的大齊七曜刊、大火後完成改組的洛陽儒報、淮北民間報紙《淮北民報》等等齊國報紙紛紛發聲,立場一致。

  總之就一個主要原則:誰阻礙交流,便是誰心裡有鬼!

  見齊國輿論攻勢兇猛,周國不得已也發動國內報館製造利於本國的輿情。

  可周國卻缺乏一個協調各家報館的民間組織『報促會』,各家報館為彰顯自家客觀公正之立場,並未全盤按照朝廷的意思報導此事。

  有些報館就算持著支持周國的態度,言辭也沒那麼激烈。

  更多的報館則態度曖昧,甚至有報館以低級紅、高級黑的隱晦筆觸,暗諷了本朝心胸不夠豁達,疑神疑鬼的扭捏作態。

  文人嘛,逆反心理最重,越不讓幹啥,他越要干。

  而停刊一月後又偷偷復刊了的淮報,則是一副標準和稀泥姿態,『兩地交流無可厚非,但要在合法合理合情的基礎上進行.』

  都是他娘正確的廢話!

  五月間這場席捲齊周的、共計有兩地十幾家報館參與的輿論大戰,最終也沒吵出個子卯寅丑。

  但帶來的影響,卻相當深遠。

  至少,周國士人都知道了淮北有個十分『客觀公正』的獎項,甚至許多百姓也籍由此事聽說了富庶淮北。

  周國不知不覺中,配合著淮北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宣傳。

  所謂『不怕黑不怕紅,就怕沒熱度』的後世網絡炒作之法,在當下依然有用。

  由此帶來的影響,卻是更多周國士子對高居熱搜榜首位近月的『淮北』,充滿了好奇。

  而淮北在周國的風評,褒貶不一,且天差地別。

  有人說此地禮樂崩壞、亂俗傷風,也有人說淮北富庶甲天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信息的混亂,催生了更多人的好奇,自五月中旬開始,大量士子設法北渡,想要親眼瞧一瞧這淮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北游士人中,亦不乏某些成名已久的人物

  五月二十二,一位約莫四十許的清瘦婦人,在僕婦陪伴下,登上了北渡客船。

  她們登船的野渡,位於淮南西路來遠水寨管轄範圍內.本來兩國邊防重地,普通人想要渡河只能趁夜偷渡。

  但張多福、徐鷺等水寨將領得了淮北商行好處,又得了經略陳伯康默許,不但不阻攔士子北去,甚至做起了擺渡的壟斷生意。

  欲要過河,每人百文,童叟無欺。

  但船上不止有想要去淮北遊歷的士子,也有不少扛著鋪蓋卷、擔著行李的百姓。

  一名農人裝束的瘦弱漢子帶著妻女,摸便了全身,也只摳搜處二百六十文錢,眼見對方湊不夠渡河之資,在此處負責的來遠水寨便衣小校罵罵咧咧上前,先將錢奪了,又在對方行李中一陣翻找,胡亂撿了兩件補丁少的舊衣塞進了懷裡,充當船資。

  這一家人不敢露出任何不滿表情,夫婦倆蹲在甲板上小心翼翼的重新綑紮好被拆散的行李。

  年歲不大的女兒嚇得緊緊攥住爹爹的衣角,小嘴繃緊,眼窩窩裡續著淚,怯怯望了一眼那小校,卻不敢哭出聲。

  瘦弱漢子低聲安撫道:「妞妞莫怕,過了河,便好了.」

  那收錢小校也是個有眼力見的,明眼一看便是逃去對岸討生活的人家,他聲色俱厲,但對那些士子打扮的,卻要客氣上很多。

  士子難纏,且惹到一個,便會帶出一窩同窗、老師,沒事誰願觸他們的霉頭。

  客客氣氣收完士子的錢,小校走到最後登船的那婦人身前,只粗略一眼,態度就變的更恭敬起來。

  眼前這婦人,雖一身布衣,但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清瘦身形自帶了一股清若幽蘭的矜貴氣質,一看便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女眷。

  且此人身旁只帶了一老一少兩名僕婦.敢於出門不帶男子陪同的婦人,一般都有些跟腳。

  那名年紀大些的僕婦拿出一角約莫三錢的碎銀子,小校收了,賠笑道:「夫人坐安穩些,船小待會過江心時會小有顛簸。」

  待小校離去,那婦人依舊站在船舷邊,視線越過邈邈江面,盯著對岸緩緩道:「上次行經淮北,已是十餘年前的事了。」

  躬身站在一旁的僕婦也抬頭看了過去,片刻後略帶愁苦道:「李娘子莫要抱太大期望,那批書畫金石已丟了十二年,便是能幸運找到,也不知換了幾手主人,恐討不回來了.」

  李娘子黯然不語。

  當年丁未之亂後,李娘子夫婦將其收藏的大量金石書畫運往江南,卻在經過淮北時,路遇剪徑強人,多年收藏被劫掠一空。

  經此,其夫鬱鬱不樂,後亡故於臨安。

  此事也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江面闊不過百餘丈,不多時便抵近北岸。

  卻見渡口處,有百餘名身穿軍衣的偽齊軍士.

  源於齊周兩國多年來對彼此的妖魔化宣傳,周國士子和那李娘子都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倒是那立於船頭的便衣小校遠遠的便抱拳賠笑道:「秦隊將、康隊將,今日親自來渡口接人啊。」

  站在北岸的秦、康二隊將,正是因去年活捉單寧圭積功升遷的原火頭軍秦勝武、康石頭。

  渡船靠岸後,周國小校率先跳下船,拉著秦勝武走到了背人處,悄聲道:「秦隊將,我家張指揮使有一事相煩.」

  他口中的張指揮使正是原來遠水寨營正張多福。

  兩個多月前,霍丘羅家店慘案,陳伯康不止除了知縣婁喻興,同時藉機將一批中層軍官去職背鍋,騰出位置提拔了當晚和他共進退的張多福、徐鷺.

  算是在淮南軍政兩界都扶植了自己人。

  一套操作下來,他反而成了羅家店慘案中得利最厚的那個。

  不過,這也是冒了風險才換回來的。

  羅家店當晚,若不是他反應快,『借』了歌姬頭上簪花一用,此刻也早已成為一具枯骨。

  「何事?」秦勝武回頭看了眼,見副手康石頭井井有條的安排著淮南來人,這才放心問道。

  「呃」小校似乎有點難以啟齒,躊躇片刻才難為情道:「那個,我朝都巡檢使八月間要來淮南巡視檢閱,我軍中.那個那個缺額有些大.張指揮使想,呵呵,想從貴軍借點人穿上我軍軍衣參加校閱.」

  「.」

  秦勝武一句『恁娘』卡在喉嚨中不知當講不當講.虧他們想的出這主意!

  齊周兩國雖已多年未曾交戰,但怎說也是半敵對狀態啊!

  為了糊弄上官,不被那都巡檢使發覺缺額,竟從對岸借兵

  「此事我做不了主,需請示上峰!但」秦勝武瞅著比自己低了半頭的小校,呵呵一笑道:「但兄弟可沒有白出力的道理,若要我們去人,總得表示表示吧.」

  說話間,秦勝武抬手,以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那表情那模樣十分市儈。

  小校卻懂這是淮北數貨票的意思,忙道:「自然不會讓兄弟們白幫忙,近來我們為人擺渡,正是為了掙些辛苦錢,補償北岸兄弟們啊!」

  「呵呵,別哭窮,誰不知你們這擺渡生意掙的不少,一條船一天少說能掙萬餘錢吧?」

  「嘿嘿,甚事都瞞不過秦隊將。那借人這事」

  「不是說了麼,需請示上峰。三日後,我給伱准信。」

  這邊兩人竊竊私語,那邊的康石頭帶著軍士組織人員下船。

  那一家三口的農人,行李頗多,男人挑著擔,女人一手扯著女兒,後背上還背了小山一般的包袱。

  康石頭見此,稍一揮手,便有一名軍士上前,二話不說從女人身上取下包袱扛在了自己肩頭。

  「誒」女人下意識伸手,丈夫卻趕緊低聲阻攔,「娘子休搶!不要了,不就幾件舊衣和一床破被麼,咱不要了,莫惱了軍爺.」

  一聽這個,女人當即縮手心裡卻不由難過起來。

  一家人便是聽了同村人講淮北有活路,這才將能賣的都賣了換了二百多文錢逃來淮北。

  方才那點錢已被那幫船夫收走,眼下這衣裳和被褥也要被淮北軍士搶走了若不能在淮北找個營生,等到冬天便是不被餓死也要凍死了。

  正難受時,卻見方才拿走她包袱的軍士,將包袱放在了一張桌案旁,回頭道:「大哥大嫂,來此登記,留下姓名籍貫,先去旁邊吃頓飽飯,持了文書開的路引,可免費坐牛車去往蔡州城南。那邊會為你們做統一安排」

  「呃哦哦,謝過軍爺。」

  當家的男人沒有完全聽懂,但見軍士將自家包袱放下,才明白對方剛才只是替娘子扛了一段路,並非要強占。

  但走在後方的那李娘子聞言卻左右看了看只見不遠處架著鍋灶,蒸屜中冒著熱氣的是雜糧米飯,另一口鐵鍋中翻滾著奶白濃湯,似乎是魚湯。

  掌廚的軍士瞟見了登記處的人群中有名髒兮兮怯生生的小丫頭,不由心底一軟,盛了晚雜糧飯、再澆上一勺魚湯,端了過去。

  小丫頭眼巴巴看著盯著那碗冒著香氣的雜糧飯,口水流下來都沒有察覺,可當軍士蹲下來將飯碗遞給她時,卻嚇的趕緊躲在了爹爹身後。

  「先生,我叫薛來壽,淮南霍丘老鵝池村人,我娘子叫」

  正在桌案前登記的農人薛來壽感覺衣襟被拉扯,低頭一看,卻是女兒女兒身前一尺,有名軍士正端著碗往前遞,或許是不會和小孩打交道,那軍士笨拙的擠出一絲樸實討好的笑容。

  「咦,可不敢,可不敢吃軍爺的飯食」

  薛來壽連忙推讓,那本就不善言辭的軍士更尷尬了,端著個碗僵在原地。

  見此,桌案後負責登記的文士卻道:「薛薛來壽是吧,快讓你女兒吃吧。那鍋飯是專門為你們煮的,你們一家趕快吃飯,兩刻鐘後去往蔡州的牛車發車,莫誤了時辰.」

  「專門煮給我們的?」薛來壽驚愕道。

  那文士卻對他的反應早已見怪不怪,慢悠悠道:「王爺擔心北來百姓一路奔波,無物果腹,特意安排軍士在沿江各個渡口支灶造飯,先讓大夥飽食一餐再趕路。別愣著了,快去吃飯吧,到了蔡州還有官府公人接應」

  「.」

  當今百姓可沒人懂納稅人的權利義務之類,更不敢有『官府服務百姓』的非分之想。

  只覺剛一踏上淮北土地,便感受到了平生未曾經歷過的風貌如此細緻妥帖的安排,唯有感恩戴德的念頭。

  薛來壽替女兒接了飯碗,小丫頭不敢從軍士手中接,卻敢從爹爹手裡接,下一刻便抱著大碗狼吞虎咽起來。

  這碗摻著白米的雜糧飯,便是安穩在家時也不常吃,更別說是逃荒路上了。

  薛來壽喃喃說不出話來,他婆娘卻一邊抹淚一邊溫柔囑咐女兒道:「慢些吃,慢些吃,別噎著」

  同船士子剛剛踏足北岸,方才還在忐忑且興奮的低聲交談,可見到眼前一幕,漸漸沉默下來。

  有些事,只怕對比.淮南淮北,亦是如此。

  那李娘子收回目光,幽幽一嘆,回頭看了一眼江對岸的周國之地,仿似自言自語一般道:「這淮北,確實與眾不同.」

  『老陳』同學的盟主加更大概凌晨送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