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天下之中

  第367章 天下之中

  當晚,陳初與陳景安夜談至亥時方歸家。

  不料,府中女眷竟都聚在涵春堂貓兒的臥房內。

  見陳初回來,幾人表情各異。

  倒是小元寶掙扎著從奶媽懷中下了地,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朝陳初跑來,離著尚有一丈遠,小人兒已張開了雙臂,奶聲奶氣喊道:「爹爹,爹爹,抱」

  陳初哈哈一樂,前迎兩步,一個俯身單臂將女兒抱起,隨後用另一隻手捉著小元寶肉嘟嘟的小手放在自己下巴上摩挲兩下。

  「咯咯咯,爹爹,疼.咯咯咯.」

  堅硬胡茬刮過嬌嫩手心,又癢又疼,小元寶嘴裡喊著疼,卻咯咯直笑。

  那笑聲和她娘親如出一轍。

  父女間歡快的互動,讓屋內異樣氣氛一掃而空,貓兒見狀,恬淡一笑,柔聲道:「時辰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有趕人的意思.今日玉儂遇見些事,這是要趕陳初去望鄉園。

  阿瑜先後向陳初和貓兒一禮,率先離去。

  蔡嫿撇撇嘴.都是一家人,每日還這般繁文縟節,這小金魚累不累?

  卻見她拿起一方不大的百納被將王府小世子裹嚴實,嘻嘻一笑,對貓兒道:「稷兒夜裡愛哭鬧,貓兒勞累一天,夜裡好好睡一覺,我帶稷兒回青朴園睡.」

  說罷,也不管貓兒同意與否,像得手小賊似得,抱著娃娃便跑了出去。

  「誒~誒!蔡姐姐帶上奶媽呀!稷兒夜裡餓了你又沒奶!」

  貓兒在後頭嚷了幾聲。

  阿瑜和蔡嫿先後離去,陳初坐在床邊和貓兒說了會話,不久後貓兒用下巴指了指一直低頭沒說話的玉儂。

  這是讓陳初回去陪玉儂說說話呢夫妻多年,自是不缺這份默契。

  亥時一刻,陳初抱著小元寶,帶著玉儂離了涵春堂。

  出門時,玉儂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站在門口發起了呆,如嬰兒一般的純真大眼睛稍稍泛紅,興許是陳初回來之前哭過一場。

  陳初察覺玉儂沒跟上,回頭一看,不由伸出了手,道:「臭寶,想甚呢?走了,回去睡覺。」

  這個稱呼、這個動作,瞬間讓玉儂回魂.當年在桐山時,公子便愛這樣喊她,夜裡帶她逛十字坡市場時,也總是不顧旁人目光,緊緊牽著她的手。

  像是怕她會走丟似得。

  玉儂鼻子一酸,卻咯咯笑出了聲,輕盈追趕兩步,將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陳初的手掌中。

  一家三口,陳初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玉儂,往望鄉園走去。

  玉儂走路也不看道,就那麼微微仰著頭,盯著陳初一瞬不瞬,只把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了,「看甚呢?」

  「公子好看,奴奴看不夠,咯咯」

  「臭寶啊,雖說你這麼說,為夫很爽。但這種行為在我們傲來,叫花痴.」

  「花痴便花痴唄,如今奴奴可是王府側妃呢,誰敢笑話我,公子將他捉了打板子!」

  「哈哈哈,不難受了?」

  「.」陳初問的突然,玉儂卻知曉他問的是什麼,習慣性的嘟了嘟肉乎乎的嘴巴,隨後嘆道:「難受談不上呢,只是今日之事太過突然,奴奴有些被嚇到了。」

  回到望鄉園,陳初也不管小元寶能聽懂幾分,抱著小丫頭講了一則《三隻小豬》的故事,故事剛講一半,小元寶便沉沉睡去。

  秦媽媽很有眼色的喚來奶媽,將小元寶抱去睡覺,隨後退了出去,為夫婦二人留下了獨處空間。

  玉儂親自打來溫水,要幫陳初沐足,後者卻將她一把拉過來,兩人肩並肩在床沿坐了。

  像當初那般,一大一小兩雙腳浸在同一隻木盆內。

  玉儂偶有童心起,便調皮的用腳趾撓陳初的腳心,每回都會迎來陳初的反擊,她卻依舊樂此不疲。

  不多時,半盆洗腳水都因為夫妻間的腳丫大戰,濺的地板上都是。

  眼見玉儂心情徹底好轉,陳初才適時問道:「今日那陳夫人都說了些甚?」

  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的玉儂,邊用白皙腳丫輕輕拍打水面邊道:「說起了她女兒哪年走失,還說了她女兒身上有哪些印記.」

  「哦?印記?」

  「嗯吶,陳夫人說,她女兒乳下二指處,有顆豆子大小的圓形胎記。」

  「.」

  陳初不由一頓,心想這陳伯康準備的還真充分啊!玉儂乳下確實有一胎記,陳夫人以此說事,肯定能將玉儂忽悠住。

  但陳初目前還不知玉儂是怎想的.像她這種自小顛沛的經歷,是否渴望有父母相認?

  再者,世家女的出身,是否對玉儂有吸引力

  陳初正想著如何和玉儂解釋此事時,卻聽玉儂繼續道:「公子,奴奴小時候被賣來賣去,哪次換地方,不被鴇子檢查身子?便是當初採薇閣那些姐妹,也不止一人見過奴奴身上這印記若陳夫人有心,這事不難打聽的。」

  「哦?」陳初相當意外的看了玉儂一眼,他沒想到玉儂自己能想到這茬,「玉儂是怎樣想的?」

  「奴奴沒甚想法.這陳夫人肯冒險跑來蔡州,還不是因為公子麼。公子若需我與她們夫婦親近,奴奴便與他們親近;公子若不要奴奴與他們見面,奴奴自然有數不清的理由讓她不好意思再登門」

  玉儂雙臂撐著床沿,說話時一雙腳丫還在不住劃拉水,再加她五官本就生的卡通味十足這幅模樣哪兒像有了孩子的王府貴婦,反倒像位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可她今晚這話,卻說的十分通透!

  不但能看穿某些政治交易中的小把戲,且立場清晰堅定。

  讓陳初刮目相看。

  盯著玉儂看了許久,陳初突然一笑,抬手揉了揉玉儂的腦袋,寵溺道:「不覺間,我家臭寶也長大了,竟懂得了這麼多事」

  「咯咯.」

  玉儂嬌憨一笑,歪頭靠在了陳初的肩膀上沉默片刻,以甜糯嗓音低低道:「當年,公子把奴奴接回去,把我當做家人,而不是隨意贈人的貓狗奴奴這『陳』姓,是公子的陳,我才不稀罕他們甚麼潁川陳、荊湖陳

  奴奴的心兒不大,裝不下太多人。有公子、姐姐、蔡姐姐、阿瑜咱們一家人便夠了.」

  這番話,說的陳初既感動又溫暖,不由感慨道:「往後誰在說玉儂痴拙,絕對是瞎了眼。」

  「咯咯.公子,姐姐們聰慧無比,若一家都是聰明人,那多累呀!笨笨的就蠻好,公子疼我,姐姐們也寵我,咯咯咯.」

  王府女眷,沒有一個是真傻的.只不過由於性格原因,有人鋒芒畢露,有人善於藏巧。ღ(¯`◕‿◕´¯) ♫ ♪ ♫ ❻❾𝓈𝒽𝐔Ж.ςσ𝔪 ♫ ♪ ♫ (¯`◕‿◕´¯)ღ

  亥時末,陳初吹熄紅燭,放下帷帳。

  玉儂正幫他寬衣之時,忽然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

  「怎了?」陳初奇怪道。

  「公子,奴奴方才說錯了一句話!」

  「啊?哪句?」

  「方才奴奴說,心裡裝不下太多人,有公子、姐姐、蔡姐姐和阿瑜便夠了。」

  「這句哪錯了?」

  「奴奴好像少說了長公主!」

  「.」

  三月底,淮北依約運去淮南大批木綿種以及熟悉此物耕作的技術人員。

  同時,為了平息因淮報『淮北羈押攝政公主』的輿論,陳初打算護送嘉柔回京逛一圈,以示磊落。

  以往陳初離蔡,最愛跟著他的蔡嫿,這次卻在出發前猶豫了一日後,選擇留在了蔡州幫貓兒照顧小世子.

  其實吧,以王府配置,哪裡需要她親自幫忙照顧,明明是蔡嫿自己不舍與小小陳分開。

  自從王府有了小世子,玉儂的小元寶不香了,稷兒的雙生妹妹阿寵在蔡嫿面前也遠遠不如他的分量重。

  這女人,簡直把重男輕女寫在了臉上。

  三月三十,陳初送嘉柔乘船返京,阿瑜陪同。

  一路上,不疾不徐,至四月初八方才趕到東京。

  休息一日後,嘉柔穿著寬大宮衣上了一次朝

  月余不見,長公主豐腴了些許,被蔡州養的珠圓玉潤,一看就沒受委屈嘛!

  外界謠言,不攻自破。

  但此次上朝後,嘉柔再次以身體不適為由,於後宮中深居簡出。

  反正她是齊國的吉祥物,只需知道她在就行,上不上朝有甚打緊。

  藉此機會,阿瑜將嘉柔寢宮內的宮女舊侍統統換了一遍,以免後者愈發明顯的身子露餡。

  同時,陳初也趁著回朝這段時間,對淮北官場做出了部分調整.河南路治所由歸德府轉遷至蔡州,河南路經略安撫使的位子不出意外落在了陳景彥的頭上。

  原河南路經略安撫使張純孝,自從去年升任兵部尚書後,這安撫使一職便空缺至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這是楚王特意留給自己人的。

  去年淮北系提拔過多,若河南路官場同時調動,未免顯得太過任人唯親。

  今年,多熬了一年資歷的陳景彥終於名正言順接任此職。

  淮北、乃至河南路,是楚王大本營,人家用自己信得過的人,百官心理已有預期,是以該項任命異常順利。

  隨著陳景彥高升,他騰出來的位置,自然又迎來一波淮北系的接替升遷。

  四月間,蔡州文學院一年一度的『年度風雲』獎項開啟評選。

  報業從業人員的獎項頒給了《大齊七曜刊》的鄒正道,此人原為七曜刊的副編,去年宣德門之亂時,原主編汪敬饒態度曖昧,事後賦閒。

  鄒正道接替主編一職後,立場堅定,和蔡州五日談一北一南引導了齊國輿論場,表現亮眼。

  數千貫的獎金、蔡州獨棟別院、蔡州文學院終身名譽教授,都是此獎的附加獎勵。

  除了他,今年蔡州文學院還設置了一個『四為獎』,此獎注語便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此注語一出,便在天下士人間引起了轟動。

  順帶吸引了一波關注,便是覺著事不關己的周國士人也開始默默留意此獎.只待公布後,便要拿仔細在獲獎人身上尋找缺點,然後將他噴死!

  非是文人相輕,只是這『蔡州四句』口氣實在太大.你們偽齊一幫屈膝文人,也敢號稱『立心、立命、繼絕學、開太平?』

  呸!一群不要臉的.

  四月中旬,負責『四為獎』推薦的文學院評審們爭吵了幾日,也沒能爭出一個結果來。

  主要是這『蔡州四句』太過響亮,眾人都有預感,首屆四為獎獲獎人大概率會伴隨這蔡州四句名揚天下,甚至流傳千古。

  如今,文學院已吸收了齊國各地大儒六七人,他們都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想要此獎,卻不會讓對方輕易獲得。

  與獲獎可能帶來的巨大名望相比,那獎金、別院、終身津貼就不算什麼了。

  眼看爭執不下,評審機構總領陳景安終於出面.但他的推薦人選,讓各位評審面面相覷。

  周國名儒,陸延重

  此人名頭不小,卻並非因為著書立傳出名,而是因為他是個大噴子。

  早年此人曾為周國諫議大夫,但因為懟天懟地的性子,不但為皇帝不喜,且惹同僚厭惡。

  數年前因妄議囚禁於金國的太上皇而被罷官賦閒,可即便丟了官,依然未曾收斂。

  在老家開書院,廣收門徒,串聯在野文人,落了好大一個名聲。

  便是周國當權秦會之也對此人頭疼不已.

  但他不止針砭朝政,批評秦會之,罵起齊國時同樣不留情啊!

  借著這一點,評審韓昉反對道:「陳先生,我大齊獎項,頒於南朝之人,這合適麼?」

  「韓公所言不差!」評審董習附和道。

  「再者,此人對我朝、乃至楚王,屢屢出言不遜,頒獎與他,豈不是資敵?」韓昉又道。

  「韓公所言是極!」董習再附和。

  陳景彥卻道:「如此,才顯得我蔡州文學院這獎項權威、公正。」

  掌握輿論評判標準,不是一錘子買賣。

  若在沒有建立公信力的情況下,就將該獎頒與自家豢養的鷹犬、吹鼓手,以後這獎也就廢了。

  非得找這種極具爭議性、話題性的人物,才顯得公正,並且能引起最大的討論熱度和關注。

  用陳初親口對陳景彥說過話講便是,圈地自萌沒意義,爭議出圈才可取。

  出圈之後,才能擴大影響;擴大影響,才能引導輿論;引導輿論,才好夾帶私貨.

  陳景安向評審解釋一番,同時隱晦保證,以後會讓在座諸位、曾為淮北、為楚王鼓吹的賢達們輪流品嘗一番這四為獎的滋味。

  總之,不管評審們接受也好,心中泛酸也罷,這獲獎人就此定了下來評選過程極其公正公平!

  會議最後,陳景彥總結道:「諸位,此事並非一樁獎項那麼簡單。蔡州不止要做南北貿易集散之地的經濟中心,也要做英才匯聚的文化中心。如此,方可與南朝一爭天下正統!」

  四月二十五,大齊七曜刊、蔡州五日談等齊國大報,在同日以頭版頭條共刊蔡州四句,公布獲獎人姓名周國,陸諱延重公。

  並邀請陸公北上領獎視察,淮北士林聯名共保來人安全。

  消息一出,齊周兩國士林譁然。

  齊國士人覺著,泱泱中原竟選不出一人能配的上那震古爍今的蔡州四句麼?

  他們不服氣.紛紛朝蔡州趕來,想要親眼看看這天下第一人能否名副其實!

  而周國那邊的士人,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罵詞,憋在了腹中。

  獲獎的是周國人,咱們罵還是不罵啊?

  同時,不管嘴上承認不承認,心裡卻暗暗佩服起淮北格局陸公近年來罵齊國、批楚王的言論可不算少。

  淮北,大氣!

  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不少淮南士子,也悄悄渡江趕來了蔡州,欲要共攘盛事。

  南北士人齊聚,自然會產生大量交流,繼而因立場不同,產生辯論。

  四月底,由陳英朗等人創建的『士子無國界組織』悄然成立,為雙方士子提供辯論場地等便利。

  因齊國得國不正,天生帶了短板,每每辯論時,周國士子只要以此說事,齊國士子便啞口無言。

  後來,陳英朗從堂兄陳英俊處討來一個主意,瞬時扭轉了不利局面.好,我們說不過伱們,那咱們就以眼見為實!

  此後,陳英朗便將辯論場所選到鄉村之中不是說為生民立命麼!來,帶你們看看我蔡州普通農人的生活水平!

  呵呵,見過頓頓吃白米飯、白面饃饃的農戶沒?見過農戶家住兩層小樓沒?見過農夫農閒時聚在村中大樹下吹拉彈唱、自娛自樂沒?

  這番基層考察,讓南來士子震驚的說不出話。

  原本世人都以為周國百姓比齊國百姓生活好的多,可眼前所見,便是周國小地主也比不過啊!

  一定是那裡出錯了!

  我大周為天下漢人正統,怎會比不上這偽齊?

  可眼前事實又讓他們不知該如何反駁,思來想去,周國士子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學識不夠!

  於是,為了辯倒偽齊士子,他們開始書信南寄、呼朋喚友,將最有見識、有學問的同窗,甚至老師請來淮北助戰!

  呦呵!齊國士子眼瞧對方辯不過開始請救兵,豈肯坐以待斃,好像誰沒同窗、老師似得!

  你們請得,我們也請得!

  於是,原定於五月底的四為獎頒獎尚未開始,周齊兩地士子已匯聚蔡州。

  好不熱鬧。

  玉儂、蔡嫿見此,怎會憑白放過這熱度,當即決定,將原定秋季召開的新款手包發布會、工業品博覽會、食品展銷會統統提前至五月初召開。

  各地商行聽風而動。

  官、商、士、農雲集蔡州,操著各地口音的御夫趕著駝隊、馬隊、車隊在城內城外進進出出。

  煌煌之相,竟有三分盛唐時『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氣勢。

  一時間,蔡州猶如天下之中。

  天下之中,是為中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