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血流成河,淮北方定
十月初八。
黃昏時分,武衛軍敬字營自朗山縣解來千餘被俘亂軍,暫押入城南校場。
淮北之亂中,留守司俘獲一萬兩千餘,如今大部收押在朗山縣,參與勞動改造。
這批被押解而來的賊人,則是通過內部揭發,甄選出的積年老匪、殺人如麻者。
陳初收到消息後,臨時起意去了府衙大獄一趟。
掌管刑名牢獄的苟勝本已放值回家,得知路安侯忽至,連忙趕了回來。
苟勝進入監牢時,見陳初不顧牢內腐壞酸臭,正蹲在一間監牢外,隔著柵欄看向裡面。
「侯爺.」苟勝快步上前,躬身見禮。
陳初依舊看向監牢內那名蓬頭垢面、奄奄一息的犯人,問道:「他怎樣了?」
「回侯爺,在賀指揮使的協助下,賊首吳開印又交待了幾處藏銀地,他肚裡應該真沒什麼貨了.」
「嗯,這兩日別折騰他了,將他留在蔡州,我也是費了一番口舌的。」
吳開印被俘後,朝廷曾想將人押解至東京城受審,陳初卻對范恭知言道,我需他項上人頭給淮北百姓一個交代。
經過兩三個月的交涉,朝廷終於同意賊人在當地受審。
正對吳開印監牢的另一間牢房內,關押著賊人軍師馬金星,相比於吳開印,被俘後知無不盡的馬金星反倒少受了許多罪,還能看出個人樣。
大概看出忽然出現在大獄內這名青年位高權重,馬金星又燃起了一絲生的希望,急忙拖動鐐銬,扒著柵欄喊道:「大人,饒我一命!大人,我有用!在下可助大人成就大事!大人大人,饒我一命啊!」
陳初卻連眼皮都沒抬,轉身往大獄外走去,路過一間監房時,忽聽裡面響起一道嘶啞聲音,「喂,兀那小郎,誰家公子?進來讓爺爺快活一把如何?哈哈哈.」
走在陳初側後的苟勝聞言,不由大怒,使了一個眼色,便有兩名獄卒上前,以水火棍往那犯人身上搗戳起來。
「李魁,死到臨頭,還敢呈口舌之快!」苟勝罵道。
陳初聽了此人名字,駐足發問,「你便是李魁?」
聽陳初開口,兩名獄卒才住手,再看那李魁,雙腿已被打折,只能用雙手撐著坐在地上,卻依舊一臉桀驁,「嘿嘿,爺爺正是李魁!你又是哪個?」
「本官陳初。」陳初居高臨下俯視李魁,平靜道。
雙方你來我往在淮北周旋數月,卻是第一次面對面。
「你就是陳初?」李魁吃了一驚,江湖上傳聞陳初年紀不大,但生的膀大腰圓,身高九尺。
眼前這人,除了年紀,其他的和傳聞完全對不上啊。
想起眾弟兄們的大事,便是壞在這麼一個俊朗小子手中,李魁有點接受不了,不由故意嘲諷道:「你能打仗?怕不是賣屁股於上官得來的這官職吧?」
『不畏死』也是他們這幫自詡好漢的一個硬性指標,李魁話音一落,引得相鄰幾間牢房裡的賊人頭目發出一陣夜梟一般的笑聲。
苟勝一怒再怒,便要喊人開鎖,提了這幾名犯人再來折騰一番。
陳初卻淡淡的擺了擺手,大步往外走去.和死人有甚好計較的。
苟勝連忙跟上,卻聽陳初又問道:「後日所需刀手可備齊了?」
「回侯爺,蔡州治下六縣劊子手共計一十九名,又從桐山縣借來兩人,共計二十一人已於今日入住招待所。」
「嗯,讓你尋那好手可找到了?」
「找到了!專門請了已賦閒在家的王五爺父子出山,據說王五爺有手絕活,可剮人三千三百刀,不使犯人氣絕.」
受剮三千三百刀不死?
想來這王五爺精通人身各種要害、主要血管,倒是可以讓他培訓一下在手術一道遲遲沒有進展的醫療小組
離開大獄,約莫酉時二刻。
晚陽西沉,正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陳初想了想,轉身往府衙官舍走去。
官舍內,住著官員家眷,照正常情況,外人內肯定要通稟,就算一府都統制也不能例外。
但陳初這名都統和別的都統不一樣.
如今,整個府衙內外,都是他的人,官舍內有點風吹草動,統統瞞不過他。
比如,他知道,昨晚孫昌浩被趕去了書房睡覺;也知道,昨晚陳瑾瑜回家後被爹爹關在了家裡,今天一整日沒有出門。
陳初徑直來到夏翠園.
「元章怎這個時辰來了,可是有甚要緊事?」陳景彥自飯廳匆匆來到前廳,嘴邊的油漬都沒來及擦,一看便是正在吃飯。
陳初哈哈一笑,親熱道:「方才我來大獄見了賊人頭目,出來時忽覺餓了,來兄長這裡討碗飯吃,兄長莫嫌我煩啊,哈哈」
「張嫲嫲,吩咐灶上再燒幾個菜。」陳景彥吩咐一聲,熱情的拉上了陳初的手,「走,隨我去飯堂。」
陳景彥在家吃飯,自然沒有男女不同席這種規矩,陳初來的突然,以至於譚氏和阿瑜仍留在飯廳。
譚氏急忙起身,欲要帶著女兒避一下,陳初卻道:「嫂嫂請安坐,若因兄弟唐突來訪,攪了嫂嫂吃飯,兄弟如何坐的安穩。」
見譚氏猶豫,陳景彥也道:「都坐吧,元章又不是外人,一起吃。」
和家中女眷同席而坐,近乎通家之誼。
陳景彥自然願意在私人層面上和陳初感情更進一步。
待侍女添了碗筷,陳初淺嘗幾道菜後,誇讚了一番陳景彥的家鄉菜,這才漸漸進入了正題,「兄長,後日公審,賊人中的有罪之人便要伏法,到時還請兄長坐主位.」
「使不得!元章,此次淮北之亂得以平息,全賴將士們不顧艱險、潑灑熱血,為兄一沒上陣殺敵,二沒為將士搖旗吶喊,如何能喧賓奪主坐了主位,這主位還需元章來坐」
陳景彥情真意切,陳初卻擺擺手,「話不能這般講,將士殺敵,上月遊街已得了應有榮譽!此次淮北平亂,前線將士有功,後方各級官員安撫災民、組織供應軍械軍糧,同樣功不可沒!兄長此次理應坐於主位,受百姓敬仰.」
這話說的老陳熨帖極了,直有一種『默默付出被人看見』的欣慰,可想起另一事,陳景彥還是有些遲疑,不由道:「元章啊,即便如此,可如今孫知府才是我蔡州百官之首,為兄若坐了主位,他.」
「兄長!此事和他有甚干係?咱們平亂時,他尚在東京城享太平!這知府位,不過是他用了齷齪手段,摘了本應屬於兄長的位子!他若坐主位,不說你我願不願意,便是我手下的將士也不答應!」
正默默吃飯的譚氏,被陳初這番話勾的鼻子一酸。
近幾個月來,她可是眼睜睜看著丈夫是如何忙碌的,為災民、為前線,不說是嘔心瀝血,但宵衣旰食是少不了。
甚至,兒子陳英俊也不顧染疫危險,駐留泛區許久。
還有女兒,通宵達旦守在報社,得了哥哥的第一手消息便刊印出來,好在大災中凝聚全城士氣、鼓舞民心。
便是譚氏自己,也曾響應令人號召,率家中僕婦連烙了幾日的大餅。
一家人都撲了上去,不就是為了支持夫君的工作麼。
可事後呢?
若左國恩不轉遷,陳景彥仍做他的同知,倒也沒什麼。
誰成想,論功行賞時,各級官員大面積擢升,偏偏她夫君該得的知府卻被搶了去!
陳景彥回家後雖憋著不說,但譚氏也知曉,夫君心裡不好受,她自然跟著心疼。
此時,耳聽陳初強給自家夫君撐臉面,譚氏心下感動不已!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啊!
譚氏對夫君這位小兄弟,好感度爆表
抬眼恰好看見陳初的飯碗空了,下意識吩咐道:「阿瑜,給叔叔添飯.」
可話說出口,忽然想起阿瑜和陳初之間有點不單純,不由後悔起來,擔心女兒會將她這句無心之言,當做了某種默許。
這邊,正漫不經心的一粒一粒夾米往嘴裡送的陳瑾瑜,已在聽到娘親吩咐後第一時間起身,拿了陳初的飯碗裝飯後端了回來。
「叔叔,請.」
阿瑜雙手奉上,眸子低垂,禮儀上挑不出一點毛病。
只是,陳初接碗時,纖纖素指快速而又隱蔽的在他拇指上劃了一下.
隨後裝作無事發生一般,輕盈轉身,款款而回。
因有飯碗阻隔視線,坐在一旁的陳景彥並未發覺異常。
就.挺刺激。
坐回原位,整晚只說了一句話的陳瑾瑜再次開口,「爹爹,明日允我去報社吧?我今日沒去,不知積壓了多少事情」
「不行!」
陳景彥臉一黑,乾脆的拒絕道。
這次阿瑜禁足,自然是因為昨天她和吳氏那場爭吵。
有了這次以下犯上的『忤逆』,陳景彥也開始擔心阿瑜嫁過去後會不會被吳家長輩狠狠收拾一頓,那畢竟是他從小寵到大女兒,怎會明知是火坑還往裡推。
但陳景彥生氣的原因,卻是『即便當不成姻親,也沒必要往死里得罪吳家』這件事。
阿瑜不該拿吳家管事在潁州盜賣官糧、繼而被陳初所殺說事,那件事吳家面子裡子都丟了,傳到他家長輩耳中,不但要惱阿瑜,怕是連陳景彥也得被記恨。
所以,老陳打算把女兒在家裡關上一些時日,即便拗不回她這越發叛逆的性子,也要以此懲戒一番。
陳瑾瑜似乎早就猜到了爹爹會拒絕,於是趁爹娘不注意的時候,迅速朝陳初擠了擠眼,意思是叔叔需幫我
陳初夾了一筷子菜,趁咀嚼時想了想,忽然笑著道:「兄長,如今緯廷在村里掛職里正,報社本就缺乏人手,咱們此次公審大會還需報導呢,不如先讓阿瑜回報社上值.孩子還小,可以慢慢教嘛.」
阿瑜耳聽陳初滿是長輩口吻的話語,低頭撇了撇嘴,心道:叔叔淨會裝大人,昨晚在你家見翠堂,卻沒見你把阿瑜當作小孩子
「已過及笄了!哪裡還算孩子?都是被我和你嫂嫂慣壞了!」
陳景彥責備兩句,終歸給了陳初幾分面子,又沉聲道:「明日你去報社可以,但下值後便要回家,不可亂跑,知曉麼!」
「謝爹爹,阿瑜記得了。」
陳瑾瑜微微低著頭,一副知錯就改的聽話模樣。
戌時末。
陳初告辭,陳景彥一家送至院門外。
雙方剛分別不久,夜空中卻飄起了迷濛雨絲.
陳景彥夫婦尚未反應過來,卻聽阿瑜忽道:「哎呀,叔叔要淋雨了!我去送把傘!」
不待陳景彥說話,阿瑜便跑去門房拿了把油紙傘,拎著裙擺衝進了夜色中。
那雀躍腳步,輕盈歡悅。
陳景彥不由眉頭一皺,譚氏不由擔心的看了夫君一眼.她有種直覺,阿瑜越來越肆無忌憚了,似乎是準備和他們兩口子攤牌了。
兩家的現實情況在那擱著,阿瑜說破那日,誰也不知道陳景彥會是何種反應。
但極度愛面子的陳景彥,一場天雷怒火大抵是少不了的.
想到這些,譚氏小心的試探了一句,「官人,若茂之和阿瑜這事不成,咱們還需趕緊給女兒留意,轉年阿瑜便十七了,可別拖成了老姑娘。」
陳景彥一嘆,收回了目光,卻依舊站在院門後的門廊處,像是要等到女兒迴轉才肯回房,「找女婿又不是找豬狗,既要家世說的過去,又要模樣不差,還需真心待阿瑜.不是一句話的事啊!」
「哎!」譚氏也跟著嘆了口氣,道:「桐山、蔡州兩地便沒有青年才俊入得了你眼麼?」
陳景彥頭疼的搖了搖頭,「蔡家、徐家那些後輩,配不上咱阿瑜!」
「也是.我也沒相中的。」
譚氏悄悄打量一眼夫君的側臉,仿似隨意道:「說起來,元章的家世、模樣都不差,待人也寬厚,只可惜家裡有了趙令人.」
陳景彥好像聽出點什麼弦外之音,猛地轉頭看向了娘子,壓低聲音斥道:「瘋了你?他家裡有娘子,又是我的結拜義弟,若把阿瑜許他,我便成了天下讀書人的笑話!」
「我我,只是隨口一說.」譚氏囁嚅道。
十月初十。
距離上次將士遊街過去整月後,蔡州城又熱鬧了一回。
巳時初,刑名孔目苟勝,捕頭西門喜率三班衙役、捕快,又請留守司三百軍士協助,押解了千餘被俘亂軍去往城東濡河岸。
隊伍後方,跟隨了浩浩蕩蕩的百姓。
比起上月遊街的喜慶,這次所謂的公審大會滿是肅殺之意。
不只是押解賊人的衙役軍士,便是尾隨的百姓也沉默了許多。
百姓中,有不少人裹了重孝,有人雙手端著被賊人害了性命的親人靈位。
濡河西岸刑場旁,臨時搭建的階梯型台子上,陳景彥位居正中,便是路安侯和都監曹小健也只能分坐左右。
初次坐在正位,享受百姓敬仰目光的陳景彥既暢快又夾雜了些許忐忑。
畢竟,他不是一府主官。
還好,至今未見知府孫昌浩的身影,讓陳景彥稍稍放鬆了一些.難道前者聽說了元章的安排,為避免尷尬特意沒來?
想什麼來什麼,正思索間,卻見陳初的親兵毛蛋引著孫昌浩登上了台子,徑直朝正中間的正位走來。
直到走到陳景彥身前,毛蛋才停住了腳步。
「.」
孫昌浩不由一愣,和陳景彥面面相覷。
本就不踏實的陳景彥下意識便要起身,卻被身旁的陳初一把摁在了胳膊上,後者隨即拉著臉訓斥毛蛋道:「犯傻了?知府大人的位子不在此處,你把人領到這裡作甚!」
「哦哦,屬下一時迷糊!」
毛蛋忙不迭道歉,隨即抬手向台子後排一指,歉意道:「孫大人,你的位子在那邊」
毛蛋所指的位置,在倒數第三排,在坐的都是身穿綠袍的低級官員。
孫昌浩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火氣,繼續望著陳景彥。
此時,全府官員具在於此,他若就這麼灰溜溜坐到後排,往後府衙定然只知陳景彥,不知他孫昌浩。
孫昌浩不是不能示弱,但只能在私下,而不是這眾目睽睽的場合。
此時,陳景彥屁股底下那個正位,便是代表了府衙老大的威嚴!
若孫昌浩今次認慫,以後只怕連府衙中的衙役都不鳥他了.
他到任當日,曾私下向陳景彥示好,還以為後者會賣他些面子,沒想到今日便聯合武人將他的麵皮踩在地上摩擦。
陳景彥被孫昌浩盯的老大不自在,心裡漸漸也生起了不滿看,看,看你麻痹啊!這是留守司的將士、是我五弟非要我坐正位的,我有甚辦法?
再說了,老子的知府位都讓你了,當初平亂你又沒出一毛力氣,如今我坐一次正位又怎樣?
眼瞅府衙老大和老二僵在了此處,台上滿府官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只等看誰先撐不住退走,或兩人乾脆打上一架?
這時,陳初終於開口了,聲音愈發不滿,「你他娘傻了?站這兒發甚呆?快帶知府大人去後面就坐啊!」
「.」
孫昌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路安侯這話明著是在罵親兵,其實卻是在罵他這個堂堂知府!
孫昌浩麵皮抽搐幾下,看了陳初一眼,又看了陳景彥一眼,轉身調頭下了台子
台上一片寂靜,過了幾息後才響起一陣低低議論聲。
陳景彥臉色也不好看,沉默半天,終於側頭向陳初低聲道:「哎!元章,你大可不必如此,為兄還不知和誰親近麼?」
這是說,他知道自己和陳初親近,後者沒必要再行這挑撥離間的之計。
陳初卻看著孫昌浩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笑道:「三哥,我這是在幫你立威啊!有此一回,他往後要麼做個不言不語的泥菩薩,要麼就明刀明槍的和咱們過幾招。若一直黏黏糊糊的才難受.」
與其說不允許孫昌浩黏黏糊糊的在蔡州扮演老好人,不如說是陳初不允許陳景彥繼續和前者保持黏黏糊糊的關係。
陳景彥自然能聽懂,不禁嘆道:「這次,咱可把吳家得罪狠了。」
聽到他用『咱』這個字眼,陳初意味深長道:「哦?三哥終於想清和誰親近了?」
一個月前,陳初也問過他類似問題,但當時的陳景彥還支支吾吾不敢吐嘴。
陳景彥聽出陳初隱隱有譏諷之意,無奈苦笑解釋道:「元章也知,阿瑜和吳家後輩有婚約,當初愚兄便是為她思量,也不能置吳家於不顧啊。」
陳初不由疑惑道:「那今日三哥怎不顧忌吳家了?」
「哎~前幾日阿瑜和茂之的姑母大吵了一架,這般情形還如何嫁得.既如此,愚兄自然無需再小心支應他吳家了.」
「三哥和吳家退婚了?」
「尚未,本來愚兄想和茂之父母好好談談,好聚好散嘛,結不成親,也沒必要結仇」
陳景彥一番話說下來,幾乎都是站在女兒的角度來考量此事,陳初意外之下,笑著道:「三哥處處以阿瑜為重,我還以為你會先想著自己的仕途呢」
陳景彥被調侃了也不惱,只曬然一笑,誠懇道:「待元章有了兒女便懂了,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陳初有被小小感動一下,不禁拍了拍老陳,安慰道:「三哥放心,以後阿瑜絕對能尋個好郎君!」
「借五弟吉言」
陳景彥說罷,總覺哪裡不對,不由扭頭以探究目光看向了陳初。
小陳不自在的撇過頭,不肯和老陳對視。
「誒!三哥,快看,開始了!」
「砍頭有甚好看的!」
巳時中。
毛蛋手持銅皮捲成的喇叭放在留守司隨軍錄事唐敬安的嘴巴前,只聽後者鼓足中氣高喊道:「賊首吳開印作惡多端,殺人無算,判剮刑!
賊人軍師馬金星,助紂為孽,為虎作倀,判剮刑!
賊人頭目李魁,破壽州城時,所部殺人百餘,禍害女子三十餘人,判剮刑!
賊人曹貴,破潁上縣城時,殺七人,淫一女,判斬」
便是只撿著重罪之人宣讀,也用了將近大半個時辰。
最先受刑之人,正是自封開天大將軍的吳開印、以及馬金星、李魁.
有一手祖傳手藝的王五爺,帶了兩個兒子,將三人扒光在柱子上捆了,罩上細密漁網勒緊。
漁網縫隙中,凸起一個個小肉塊。
王五爺口含一口燒酒,噴在解首尖刀上,隨後上前對李魁低喝一聲,「得罪了!」
隨即麻利開工.
從第一刀開始,李魁便睜大了眼,想要出聲,嘴巴卻被堵,只能聽見無意義的『嗚嗚』之聲.
台上,一眾文官皆感不適,不少人不由自主捧住了幾欲作嘔的胸腹。
親臨現場收集第一手資料的陳瑾瑜,躲在角落哇哇直吐
陳景彥也撇過了頭,不再觀看,不住道:「有傷天和,有傷天和」
午時三刻。
台上剮刑還在繼續,從蔡州六縣以及桐山借來的劊子手,卻開始了新一輪的工作。
亂軍中的千餘重罪之人,被拖到濡河岸邊,一字排開
午時中開始,直至
申時末。
日已西。
暮色將大地染成血紅一片,一時竟分不清染紅濡河水的到底是鮮血還是夕陽。
血腥氣彌散數里,便是待在蔡州城內,依然可聞。
黃昏時,一群群的烏鴉盤旋於暮色中。
河岸旁,衙役、民壯沉默收斂屍體統一處理,以免生疫。
遠處、近處,皆有三三兩兩木木呆呆面東而跪的百姓,他們這是在告訴連屍首都找不到的遇難家人.路安侯已幫咱報了大仇。
更遠處,數名女子穿了新衣,挽手站在岸邊,面東齊聲唱了一首不知名的壽州歌謠.
當西門喜察覺不對,帶人跑過去時,已晚了.這些女子抱著石塊,接二連三的投入了滾滾濡河中。
留在現場幫忙的寶喜,便是在戰場與人搏殺時也從未皺過眉頭,看見此一幕不由失聲痛哭,抓著毛蛋胳膊拼命追問道:「為何啊,為何啊!咱已幫她們報了仇,她們為何還尋死啊!」
毛蛋揉了揉酸酸的鼻子,低聲道:「她們都是咱從亂軍里救下的,家人都被賊人害了,身子也被賊人侮了,如今大仇得報,再無牽掛,便去地下找爹娘了吧.」
「嗚嗚嗚,清姐姐昨日還教我作詩、教我平仄呢」
寶喜坐在地上,哭的像個小孩。
他口中的清姐姐,便是壽州知府的女兒,被鎮淮軍救下後,在災民營地里教過孩子們識字。
毛蛋記得她,很漂亮,就是不愛笑。
毛蛋心裡像塞了團棉花,難受又憋屈,不由望著蒼茫大地,發起了呆。
阜昌十年,十月初十。
蔡州留守司於濡河西岸剮賊人首領吳開印、斬亂軍骨幹一千一百餘。
當日,濡河畔血流成河,河水為之赤紅。
淮北之亂,至此方定.
七千字章節,本來想分兩章發,卻不知該從哪斷,乾脆一章發了.
今天算兩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