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別打了,你倒是問啊

  第245章 別打了,你倒是問啊

  八月十六,蔡州留守司大軍一路追擊『亂軍餘孽』至壽州。

  當日傍晚,距泰寧軍五里外紮營。

  隨即,陳初派馬家兄弟前去泰寧軍討要靳太平

  酉時,泰寧軍大營。

  酈瓊正與屬下兩名指揮使辛豐、徐平商議,那辛豐道:「酈帥,蔡州陳初自十三日入境後,直直朝咱們而來,定是為了這壽州城。」

  那徐平卻輕蔑一笑,接道:「這壽州是在咱泰寧軍打下來的,憑甚拱手相送?」

  瞄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酈瓊,徐平繼續道:「咱們此次前來河南路作戰,耗費了多少錢糧,還有戰死弟兄的撫恤,都需河南路出。那張純孝卻只顧推諉,咱若就這般退回山東路,豈不是成了冤大頭?要我說,咱就得占了這壽州,以此地稅賦補了咱此次虧空。」

  徐平很能揣摩上意數日前,酈瓊已從亳州徵調來千餘民夫,修葺壽州城牆。

  壽州並非山東路治下,更非泰寧軍治下,上司多此一舉明擺著要賴在此地不走了。

  而他以『稅賦彌補本軍虧空』的藉口,剛好搔到了酈瓊癢處。

  如今壽州狼藉,沒三兩年時間重建,哪裡有稅賦可收.泰寧軍若能以此為理由在當地經營上幾年,這壽州也要姓酈了。

  眼瞅酈瓊露出了讚許神色,辛豐卻小心提醒了一句,「酈帥,那蔡州留守司數次大敗亂軍,不可小覷啊。」

  酈瓊尚未開口,又是那徐平道:「那陳初小兒不過是一府都統制、從四品的明威將軍,咱酈帥乃泰寧軍節度使、懷化大將軍,難不成還怕他?我就不信,他敢耍橫!」

  坐于帥位的酈瓊依舊沒吭聲,但那表情,看來是極為認同徐平的說法。

  正此時,外頭來報,言道:蔡州留守司寧江軍虞侯馬三郎求見.

  已起身、準備出帳象徵性迎接一下的酈瓊聽聞來者不是陳初,而是一名虞侯,不禁黑著臉重新坐了下來。

  雖說他和陳初沒有隸屬關係,但酈瓊好歹是大將軍,按說陳初怎也要來拜見一番。

  急上司所急的徐平又第一時間跳出來當了酈瓊的嘴替,罵道:「好一個猖狂小兒,不但不親來拜見,竟只派了名小小虞侯前來!酈帥稍坐,末將代您老去會會他們!」

  徐平在前軍軍帳內接見了馬家兄弟幾人,本來想敲打敲打來人,藉此打壓陳初氣焰,可見到人後卻不由一愣。

  馬家兄弟,人人頭系白綾,竟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徐平尚未發飆,那馬三郎卻先飆了起來,一開口便不客氣道:「請大人交出害我叔父性命的賊人!」

  「你叔父是誰?」徐平一臉迷茫。

  「我叔父乃寧江軍指揮使馬茂興!」另一名馬家子侄上前一步,瞪大雙眼怒視徐平。

  噫,這群生瓜蛋子為何對我這般大氣性?

  他們叔父又不是我們殺的!

  「害你們叔父的賊人不在我泰寧軍。」徐平強壓不悅,解釋了一句。

  儘管馬家小輩讓人生氣,但泰寧軍可跟那害了他們叔父的賊人沒關係,這點需要說清楚。

  不想,那馬三郎突然放肆大笑起來,隨後笑容一斂,大聲道:「徐指揮使當我等是三歲小孩麼?我們一路行來,沿途所遇村莊內的百姓眾口一詞,皆言:靳太平率一夥五六十名的賊人,前去投靠泰寧軍」

  「放你娘的屁!老子再說一遍,害你叔父的賊人不在我軍!」

  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徐平,一再被這幫年輕人懟嗆,終於怒了。

  眼見對方鐵了心的要保『害了叔父的靳太平』,本就有些魯莽的馬三郎激動道:「你們泰寧軍窩藏亂賊,難道要造反麼!你口口聲聲說賊人不在你營中,敢不敢讓我們搜營!」

  搜營?這是要在我們泰寧軍頭上拉屎!

  「兔崽子,你們找死!真以為我泰寧軍怕你們不成!」

  徐平拍案而起,大喝道:「來人,將這群不敬長官、以下犯上的惡徒拉出去砍了!」

  「你敢!」

  馬家兄弟紛紛怒吼。

  一旁的泰寧軍軍官也連忙上前勸道:「徐指揮使,惡徒確實惱人,卻罪不至死,不如懲治一番交還陳都統處置」

  馬家眾人畢竟不是普通百姓,徐平只是一時氣極,此時有同僚勸阻,算是有了台階,這才改了口,「拉下去,每人打五十軍棍,送回陳都統,問問他是怎樣管理屬下的。他若管不好,自有我泰寧軍、酈帥替他管!」

  帳內湧入一群兵士,將馬家兄弟拖出營帳施刑。

  『嘭~嘭~』

  軍棍擊打皮肉的鈍響中,脖子上青筋暴突的馬三郎嘶吼道:「好!你敢包庇害我叔父凶賊,我馬家和你沒完,我寧江軍和你沒完!」

  「哪裡來的蠢貨,老子跟你說不清!」

  徐平惱怒之下,對行刑軍士喊道:「再給這貨加十軍棍!」

  當晚,被打的皮開肉綻的馬家兄弟被送回蔡州留守司軍營。

  陳初聞訊後,特意前去看望一番。

  馬家後輩本來對這名年輕且嚴苛的上司沒甚好感,可自家主心骨的叔父已身死,今日又遭了折辱,此時見了陳初猶如見了娘家人。

  不由紛紛抱屈。

  「都統,那泰寧軍窩藏害我叔父的賊人,都統為我馬家做主」

  「都統,那泰寧軍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

  「陳大人,不可使這幫客軍如此猖狂啊!」

  陳初面色凝重,沉聲道:「我與馬指揮使情同兄弟,你們在我眼裡猶如自家子侄一般。馬家之事便是我的事,我定會為你們討一個公道!」

  「.」

  趴在榻上的馬三郎聞言,瞄了一眼比自己還小了五六歲的上司,忍著不適,恭聲道:「全賴叔父做主了!」

  陳都統都說『你們在我眼裡猶如自家子侄一般』了,怎也要喊一聲『叔父』。

  遠處,張純孝站在自己的營帳外,往這邊眺望。

  方才之事,他自然知曉,不過卻不打算干預。

  驅虎吞狼請陳初這頭虎趕走泰寧軍這群狼,本就是河南路樂意看到的。

  眼下雙方一照面就起了衝突,明面上,這第一回合蔡州留守司吃了虧。

  張純孝可太清楚陳初了這是個不肯吃虧角色。

  不過,泰寧軍雖屬山東路,但終歸也是大齊的兵,他需在此處盯著,以免雙方衝突失控。

  可以讓他們斗,卻又不能讓他們斗的太兇

  翌日。

  陳初並沒有像張純孝想像的那般帶人氣勢洶洶尋上泰寧軍理論,反而老老實實在營內待了一天。

  直至傍晚,一幫約莫五百餘人的蔡州民壯趕到了鎮淮軍大營。

  張純孝一時有些摸不清陳初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是夜,陳初在大帳內接見了史家七兄弟。

  當初,在真陽縣災民營地時陳都統穿的是褙子、犢鼻褲,一身泥濘。

  如今,陳初一身威武寶甲,巨大的長子拄棍立於側後.

  大將威嚴,讓本已和他混熟了的兄弟七人有些拘謹。

  「哈哈哈,史大哥,前日驟聽捷報,得知一夥押糧民壯生擒賊首李魁,我還納悶,咱蔡州民壯何時這般勇猛了,細看後才知曉原來是你幾位兄弟在場!你們此次可算是為我蔡州民壯揚了名!此乃大功一件,待我處理了此間瑣碎,回去後為諸位表功。」

  陳初上來就是一頓誇讚。

  比較穩重的史老大抱拳稱謝,史小五想說甚,卻轉了轉眼睛看向了老么小七。

  史小七在兄弟中和陳初最熟,收到幾個哥哥遞來的眼神,史小七嘿嘿一笑,道:「陳大哥,當初您說立了功便能參軍,還算不算數啊。」

  「哈哈,算數,自然算數。」

  陳初話音剛落,史小五便和史小七驚喜對視一眼。

  不想,陳初接著又道:「不過,參軍前,還得請你幾人幫我做件事?」

  「都統只管說!」史小五迫不及待道。

  「明日.」

  八月十七。

  卯時末。

  天色剛亮,泰寧軍從亳州徵調來的民壯便在一隊軍士驅趕下,來到了壽州南城垮塌的城牆下,開始了新一天的修葺城牆工作。

  辰時初。

  卻又見一夥約莫四五百名、做百姓裝扮的人扛著工具來到了此處。

  這夥人來了,二話不說將亳州民壯趕出了工位,由本方接替了修葺工作。

  亳州民壯摸不著頭腦,且對方為首那幾人看起來頗為兇惡,亳州民壯不敢招惹,趕忙派人回營稟報此事。

  片刻後,泰寧軍一什軍士前來查看。

  那什長見對方儘是百姓打扮,上前開口便罵:「哪裡來的閒漢,敢來此生事!不想死的趕快滾遠些.」

  照以往經驗,穿著軍衣,只消罵上這麼一句,百姓肯定嚇跑了。

  可不成想,一名皮膚黝黑的精赤漢子聞聲,上前兩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去你娘的,你又是那顆蔥?也敢罵爺爺?」

  「.」

  那什長被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靠身旁袍澤扶了一把,才勉強沒有摔倒。

  從軍數年,還沒遇到過敢動手打官軍的百姓,什長不由大怒,倉啷一聲拔出朴刀。

  更讓他意外的情況出現了.這群民壯見刀不但不怕,反而呼啦一聲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一什只有十來人,對方卻有四五百人

  那什長也是個機靈鬼.眼見勢頭不對,怒容登時變作了笑臉,「好漢,你瞧瞧俺這把刀怎樣?」

  「哈哈哈」

  前倨後恭的泰寧軍什長引得民壯一陣鬨笑,那精赤漢子一把抓過對方的朴刀,握在手裡耍了耍,笑道:「不錯,謝軍爺贈我寶刀。」

  我何時要贈你了?我不過是讓你看看

  那什長卻也知眼下不是理論之時,忙賠笑幾聲,帶人擠出人群,灰溜溜往大營去了。

  一炷香後,泰寧軍中軍大帳內響起酈瓊不滿的聲音,「民壯?被一幫民壯嚇退?還被人搶了刀?」

  「回將軍那幫民壯和旁的民壯不同.」

  被搶了刀的什長沮喪跪地。

  「民壯能有甚不同?不都是百姓么!」同在帳內的徐平,覺得這什長是在找理由開脫。

  酈瓊同樣這般覺得,便揮了揮手道:「來人啊,將這廢物拉下去砍了」

  「大帥!大帥!那般民壯真的不一樣啊,大帥,饒我啊.」

  倒霉什長被拖走,聲音漸遠。

  帳內重新安靜下來,一直在沉思的辛豐這才皺眉道:「酈帥,這伙突然冒出來的民壯,怕是蔡州的人」

  酈瓊和徐平同時點頭,由後者道:「想來就是。難不成那陳小兒覺著,他的人修好城牆,這壽州便是他的了?」

  辛豐卻道:「徐指揮使,你莫忘了,壽州乃河南路治下,若真理論起來,蔡州都統制接管壽州,比咱泰寧軍接管要名正言順。咱們畢竟是山東路客軍。」

  酈瓊聞言皺了皺眉。

  徐平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馬上道:「哪又怎樣?老子這便帶人把那幫蔡州民壯趕走!」

  說罷,徐平又瞄了酈瓊一眼,見後者沒反應,這才轉身往帳外走去。

  「徐指揮使,趕跑即可,不要殺人。」

  帳內,響起了酈瓊的提醒。

  如今,蔡州留守司兵強馬壯,酈瓊既不願丟了壽州地盤,卻也不想和陳初結死仇.

  兩刻後,徐平親自率一營軍士,往壽州南城趕去。

  有了酈瓊的囑咐,這營軍士並未攜帶兵刃。

  徐平卻不擔心民壯而已,便是只用拳腳,也能打的他們哭爹喊娘。

  但是和想像的不同,民壯見他們到來,並沒有嚇得四散奔逃,反而在城下列陣。

  似乎是想和官軍斗一斗。

  徐平不由生出一股被輕看的憤怒。

  二話不說,便帶人沖了上去。

  雙方各四五百人,且同為赤手空拳.

  壽州城南,頓時變成了群毆現場。

  正熱鬧間,南側忽又衝來一群官軍.這群官軍似乎是有備而來,人人手持棍棒,且為了區分敵我,大臂上都系了一條白巾。

  有了這股生力軍的加入,局勢登時變作了一邊倒。

  泰寧軍倒地求饒的、轉身逃走的越來越多。

  盞茶工夫後。

  鼻青臉腫的徐平被史小三、史小五兩兄弟合力摁在地上,視線內,一雙制式軍靴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停在了臉前。

  徐平吃力的抬起頭,看見一名少年將領,身穿指揮使軍衣。

  「你是哪個?」

  「呵呵,鎮淮軍指揮使楊震。」

  「楊指揮使!為何毆打我泰寧軍軍士!」

  「這話說的,是你泰寧軍先毆打我蔡州民壯的吧?」

  「是你蔡州民壯先打了我們徵調來的亳州民壯!」

  「那你們就讓亳州民壯打回來嘛!」

  「.」亳州民壯若能打的過這幫加強白金版蔡州民壯,還用得著泰寧軍出動麼。

  楊大郎似乎是猜到了徐平心中所想,不由譏道:「你們的民壯打不過我們的民壯,便喊了你們來幫忙,那我軍幫我蔡州民壯也合情合理吧?」

  論嘴皮子,徐平說不過楊大郎,不由低沉道:「你蔡州留守司到底想做甚?」

  「不想做甚。只有一點,我河南路的府城由我河南路的人來修。你們,早些回家去吧」

  楊大郎說罷,朝其餘被摁在地上的泰寧軍軍士喊道:「你們且回營去吧,與你們將軍說一聲,徐指揮使與我軍有些誤會,人我們先帶走了,請酈將軍去我營領人吧。」

  巳時。

  張純孝聽說兩軍起了衝突,急忙來到中軍營帳。

  了解詳情後,放心不少。

  陳初、酈瓊這倆軍頭,看起來還是知道分寸的,雖說打了架,但雙方都沒動兵刃。

  「陳將軍,那徐平如今在怎樣?」

  但得知陳初捉了一名指揮使,張純孝還是緊張了一下。

  「張大人,放心吧。徐指揮使只是受了皮肉傷,無礙.」

  陳初解釋了,張純孝卻依舊不放心,讓陳初帶他去了一眼,親眼確定徐平無礙才放下心來。

  隨後,陳初帶著楊大郎、蔣懷熊,再邀上張純孝,一起去了營外等待酈瓊來訪。

  蔡州留守司高層全部出動,已是給足了酈瓊面子。

  只不過.

  陳初他們前腳剛走,陳景安後腳就去探望了馬家小輩。

  「告訴諸位一個好消息,打了你們軍棍的泰寧軍徐平已被都統捉了,現下就關押在鎮淮軍甲營丙七帳帳內」

  陳景安貼心的說出了關押徐平的詳細位置

  馬家兄弟幾人對視一眼,馬三郎從榻上爬了下來,對兄弟們道:「走,咱去見都統,求他把這徐平交與咱兄弟,好問清賊人藏於何處!」

  馬家小輩紛紛下榻,陳景安卻又道:「不急不急,陳都統、張大人、楊蔣兩位指揮使都出營了,如今營內沒有了主事之人」

  沒了主事之人?

  都統和指揮使都不在,那馬三郎這營正虞侯,便是營內並列的最高軍官了。

  陳景安離去後,兄弟幾人低聲商議一番,各自拎了根桌腿,往營地甲區丙七帳去了。

  守在帳外的寶喜攔了一番,卻懾於沒有對方的官職高,只得『無奈』把人放了進去。

  片刻後,帳內響起一陣『桀桀』怪笑。

  隨後,便是一陣又一陣的痛呼、哀嚎。

  「你說不說!」

  「說不說!」

  「叫你嘴硬!」

  馬家兄弟紛紛亂亂的逼問之後,喊啞了嗓子的徐平終於帶著哭腔道:「幾位小爺,別打了,你們倒是問啊!你們不問,我說甚.」

  「還他娘裝糊塗!靳太平到底在哪兒!」

  「小爺們,我真不認識靳太平.啊!啊~別打了,別打了.我真不知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