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禍水東引

  第242章 禍水東引

  八月初十一,夜。

  「.望將軍以國事為念,速速剿清凶頑餘孽,還淮北地以太平.回復為盼」

  中軍營帳內,唐敬安為陳初念完了坐鎮潁州的范恭知來信,低聲問了一句,「大人,還不回信麼?」

  大案後,陳初持了油燈正在細細看向壽州輿圖,聞聲只淡淡『嗯』了一聲。

  自從八月初七官軍將余賊團團圍在簸箕嶺之後,范恭知每日一信,內容全是催促陳初消滅亂軍餘孽。

  陳初已讀不回。

  對於這件事,隨軍待在營中的張純孝態度也很曖昧,雖然每日都前來詢問一番何日攻山,但並不迫切。

  反而對泰寧軍占據壽州一事憂心忡忡。

  也是,壽州已成一片白地,這次賊亂,也害了不少官員的性命。

  河南路在象徵性表達了悲痛、並為身死同僚向朝廷爭取了哀榮之後,目光都盯向了壽州空出來的職位。

  壽州下轄一府七縣,知府白善燁、都統制丁繼勝雙亡,底下各縣官吏要麼被亂軍砍了腦袋,要麼棄城而逃。

  不說知府、同知、州判等五六品官員,單說底下七縣的知縣、主簿、典史、教諭等等能安排多少親朋故舊

  可泰寧軍不走,這一切都是空。

  壽州這塊肉,朝廷盯著、河南路盯著、泰寧軍盯著,陳初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低情商來說,這是要搶地盤。

  高情商來說,大伙兒都想為壽州的重建,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還有別的公文麼?」一直伏案看輿圖的陳初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脖子。

  「有,還有蔡州陳同知發來的信箋。」

  「哦,念。」

  有了陳初的發話,唐敬安才小心翼翼拆開了陳景彥的信,不想,信箋剛展開一半,夾在其中的粉色小箋卻滑落了下來。

  唐敬安迷茫了一下.

  那粉色小箋恰好正面朝上飄落在了大案上,『.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憔,歲月忽已秋。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只隨意灑了一眼,唐敬安便嚇了一跳。

  這滿是女兒口吻的閨怨相思和『好好吃飯』的諄諄囑咐,竟是陳同知寫給都統大人的?

  哎呀!

  沒看見!我啥都沒看見!

  「怎不念?」陳初一直等不到唐敬安開口,奇怪的側頭看了過去。

  唐敬安一激靈,連忙一躬身,用信皮蓋了落在桌案上的小箋,惶惶道:「哎喲,大人,我的眼睛忽然看不見了,許是勞碌了,求大人讓屬下回帳歇息片刻。」

  「.」陳初錯愕的看著忽然失明了的唐敬安,儘管一肚子疑惑,卻還是道:「去吧,趕快找無根道長醫治一番。」

  「是」

  唐敬安忙跌跌撞撞往帳外走去,為了逼真,雙手還伸到身前,像盲人一般摸索著出了營帳。

  「好端端的怎突然瞎了?」

  陳初一臉迷茫,隨手撿起了大案上的來信,不由一樂。

  陳景彥的信有兩張信箋,卻是同一個筆跡。

  想來又是老陳寫信時偷懶讓女兒代勞了,後者便偷偷在信中夾帶了私貨

  這唐敬安怕是擔心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被滅口麼?

  正細看小詩時,守在帳外的毛蛋卻來報,「柳川先生到了。」

  陳初倏地把小箋塞進了懷裡,整了整衣裳,這才道:「請柳川先生進來吧。」

  陳景安進帳後,顧不上寒暄,隨即低聲商議起了什麼。

  守在外頭的毛蛋只隱約聽到,「明晚便可.」、「換防.」等等。

  不大一會兒,那張純孝不知是不是因為得知陳景安來了,也來了中軍大帳。

  比起剛才的竊竊私語,這次三人在帳內的討論,聲音大了一些。

  主要是張純孝和陳景安在吵架.呃,在坦誠交流。

  「柳川先生!一府知府,若無朝廷首肯,便是我河南路也未必拿的下。你們怎敢想!」

  「張大人,那我們就各退一步,知府給你們河南路的人,但都統制一職由我們舉薦,這合情合理吧?」

  「休想!至多分出兩處縣城貳官」

  「呵呵,打仗流血的事讓我們蔡州留守司來做,好處全讓河南路拿了,這賠本買賣我們不做。」

  「柳川先生啊!我河南路哪來恁大臉面,本官敢斷言,此時李執宰和錢尚書心中早已有了壽州官員的人選。」

  「張大人,你也休要蒙我,河南路治下的府官,若河南路各位大人都不同意,朝堂大人還能硬塞來不成?」

  「那柳川先生交個實底,到底要甚?」

  「我方才已說了,都統制一職,由我們舉薦!」

  「不成!真的不成啊!」

  「不成?不成那我們就不出兵了,咱就在這兒耗著」

  「陳景安!你好歹也是一時名儒,怎像個潑皮無賴一般!」

  「張純孝!那是你不懂老子!」

  「啊呀,氣死我也,你是誰老子?」

  「誰罵老子無賴,我便是誰老子!」

  「誒~誒~,先生,大人!別動手,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

  帳內,一直裝死的陳初終於出了聲。

  帳外,毛蛋和寶喜對視一眼,前者便要轉身進帳,卻被後者一把拉住。

  「毛蛋你忘了?方才都統交待,不得召喚,任何人不得入內!」

  「都打起來了啊?咱不去幫手?」

  「憨貨!有都統大人在,柳川先生怎會吃虧你沒聽出來麼,都統是在勸」

  聽了寶喜的話,毛蛋才放下心,偷偷隔著營帳縫隙往裡看了一眼,感嘆道:「以前,我還以為這些讀書人勸靠嘴來理論呢,不想,說惱了也動手啊!」

  夜,亥時。

  張純孝離開中軍大帳時,屁股上留有一枚腳印,但神情卻樂呵呵的。

  帳內,陳景安坐在大案旁,『滋溜』一聲抿了口西瓜汁,看起來也挺愜意。

  今晚之爭,遠不像二人表現的那麼激烈.

  比起同樣覬覦壽州的朝廷諸公和泰寧軍酈瓊,代表了河南路利益的張純孝和代表了蔡州留守司的陳景安反而更像是盟友。

  河南路需要指望蔡州留守司幫自己拿回壽州,蔡州也需依仗河南路來確保戰後應得利益。

  兩人這麼鬧一回,無非是試探彼此底線,最後還是要坐下來好好商議。

  陳初彎腰撿起方才被兩人當做武器互相投擲的公文、鎮紙、硯台,不太滿意道:「先生,咱們要的太少了吧。」

  架,是陳景安和張純孝打的;事,自然也是兩人談的。

  方才,陳初就坐在帳內,眼睜睜看著二人像菜場大媽一般討價還價,你要一個知府,我就必須要一個都統。

  你再要一個同知,那通判就必須交給我來舉薦。

  總之,陳初這邊除了一個都統,便只討來一個通判外加壽州轄下的知縣、主簿等邊角料。

  對於這個結果,陳初談不上滿意。

  陳景安卻瞟了陳初一眼,淡淡道:「便是壽州一府七縣的官吏都由元章舉薦的人來擔任,你能找來這麼多人麼?」

  「.」

  陳景安所言,還真是陳初最大的短板手裡沒人。

  跟著他的都是一幫廝殺漢,讓他們砍人行,但治理一地.想像一下,長子身穿官袍坐在縣衙公堂上斷案的畫面

  的確不像那回事。

  潁川陳家倒不缺人才,但雙方的關係還遠沒到能讓前者派遣大量子弟前來協助陳初的地步。

  陳初試探道:「先生,我原本想,舉薦先生去壽州為官」陳初話未講完,陳景彥卻已擺起了手,平靜道:「元章不用為我謀劃,我若有心出仕,也不必等到今日。我這輩子,不任齊官」

  所謂『這輩子不任齊官』,大概是因為覺得大齊得國不正。

  但這麼一來,陳景安的操守是有了,陳初手裡本就捉襟見肘的可用之人就更少了.

  就算『通判』一職不顯眼,卻也不是誰都能當的,論資歷、看名望,也只他一人合適。

  像岳丈哥哥蔡源這種,出身吏員,便是陳初有心硬推上去,河南路也不會同意。

  「元章不必心急,此次若能趁機掌了淮北四府的軍權、順帶把我那兄長扶正,已算不錯的結果。」

  「呵呵,先生今晚前來,便是為了明夜之事麼?」

  「換防之事已做安排了吧?」

  「嗯」

  翌日,八月十二。

  午時。

  靳太平拿起輕飄飄的水袋,打開塞子,以九十度的角度往口中倒去,等了半晌,水袋中卻一滴水都沒流出來。

  添了添乾裂的嘴唇,不由看向了一百多丈外的潁河.

  簸箕嶺上無水源,兄弟們已斷水兩日了,雖潁河近在咫尺,但簸箕嶺至河岸之間卻駐紮著一隊官軍。

  伏在大石後,正默默觀察官軍營寨的靳太平,手中忽然被人塞進了一支水袋。

  「靳大哥,給」

  靳太平接了水袋,先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稍稍慰藉了乾涸臟腑,這才道:「騾子兄弟,謝了。」

  李騾子回身看了看,低聲道:「靳大哥,我們再這般耗下去,兄弟們一個也別想活命了,昨晚我與你說的事,大哥意下如何?」

  靳太平不由也四下張望一番,只見被困在嶺上這幾百兄弟,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委頓在陰涼處。

  八月初八剛被圍在此處時,尚有五六十名受傷的兄弟,如今也不聽他們哀嚎了。

  有些已死去數日,屍體開始膨脹。

  有些還沒死,裸露的傷口紅腫流膿,不時飛來幾隻蒼蠅在傷口四周舔舐、產卵,那傷員兀自睜著死魚眼望向天空,渾然未覺。

  其他兄弟麻木的坐在旁邊,任由屍體腐壞,也懶得清理

  「容我再想想」靳太平低聲道。

  上次范家圩一戰,直面官軍馬軍衝擊的靳太平所部、原廣效軍損失最重,幾乎全軍覆沒。

  逃跑路上,幸而遇到了李騾子等一眾弟兄搭救,靳太平這才逃到了簸箕嶺。

  如今嶺上,多是李魁的人,只有李騾子一夥約莫五六十人和靳太平親近。

  原本他還有些疑惑李騾子為何不跟隨人多勢眾的李魁,反而交好他這個光杆司令,李騾子私下卻道:「我等原本是壽州靠運河吃飯的人家,被吳開印逼著加入了亂軍。我等知曉靳大哥原是官軍,同屬無奈才從了賊,靳大哥不如帶著咱兄弟們投了駐在壽州的泰寧軍」

  起初,靳太平的確有些心動,當初先遭了水患,後又被亂軍圍困,彼時吳開印的軍師馬金星向他保證,以後會受朝廷招安,他才下了決心投降。

  只是,事到如今,他哪裡還有受招的資本。

  見他猶豫,李騾子又苦口婆心勸道:「靳大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那泰寧軍久留壽州不走,定然有占據當地的打算,正需哥哥這般熟悉本地情形的軍將。咱們去時,再帶上些見面禮,那泰寧軍還能難為咱?」

  所謂『見面禮』,自然是當初他們破了壽州城後,劫掠來的財物。

  靳太平畢竟出身官軍,心知行軍途中攜帶財貨是累贅,於是便在離開壽州時把大量金銀埋在城外某地。

  亂軍中這麼做的,也不止他一家。

  聽了李騾子的分析,靳太平愈發心動了.眼前圍著他們的蔡州兵是萬萬不能投的,這伙兵抓了亂軍,經過甄別後,流民尚有活路,但老匪和從賊官軍中的軍官,一旦被捉只有死路一條。

  要投只能投泰寧軍。

  可眼下被圍的鐵桶一般,哪裡逃的出去

  那李騾子卻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又出謀劃策道:「靳大哥,不如這樣.哥哥可與李魁商議今晚一起突圍,只道:官軍定然以為咱們往東逃去壽州,咱們偏往西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騾子的意思是?」

  「哥哥,今晚咱們假意與李魁部往西突圍,待他帶人殺上去,吸引了官軍,咱們再悄悄轉東,伺機奪了官軍的船,渡河東去壽州。咱們人少,反而容易成功.」

  這是要賣隊友啊。

  不過,靳太平一直都算不上和李魁一條心,又到了這般生死存亡之際,更顧不得許多。

  只是,他覺著此計太過冒險了,成功概率不會太高

  「哥哥,困在此地早晚也是一死,不如和兄弟們一起搏一搏!還有,你看哪兒.」

  李騾子往遠處指了一指,靳太平看過去,只見一名鬍子拉碴、衣著邋遢的男子,背負一柄用破布裹了的闊劍,正倚在一棵樹下閉目養神。

  「哥哥,我這位兄弟諢號『獨孤求敗君子劍』,聲名威震壽州、宿州、潁州以及蔡州部分地區,是一把響噹噹的好手,有他在,必能保哥哥無虞!」

  李騾子信誓旦旦道。

  「那好吧!反正橫豎是個死!咱就搏一搏!」

  「好!哥哥去了泰寧軍若得了高位,莫忘提拔兄弟一把!」

  「好說!騾子兄弟,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義結金蘭!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同死?

  李騾子麵皮微微抽搐一下,道:「小弟求之不得!但眼下連黃紙高香都沒,不如咱們突圍後再行結拜吧!」

  「也好.」

  最近好像進入疲憊期了,寫東西又慢又澀,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