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告桐山全體百姓書(二合一)

  第154章 告桐山全體百姓書(二合一)

  八月二十一。

  五朵金花聚於縣衙二堂。

  「他們或許是聽到了甚風聲,本來說好的,現下卻以銀錢周轉不開為藉口,推了咱四海商行的定向股」

  徐榜說起此事既尷尬又惱怒。

  幾日前,確定了四海商行增資擴股計劃要執行以後,徐榜便第一時間知會了兩名外嫁女兒的夫家。

  當時,兩個女婿家裡都表露出了興趣,其中一家甚至已經帶錢來了桐山縣。

  卻不想,這兩日倆女婿家的態度先後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一人說家裡銀錢周轉不開,一人避而不見。

  「唐州府尤推官,亦是如此」蔡源也道。

  不過他遠比徐榜淡定的多。

  徐家女婿、唐州推官,都屬於消息靈通之人,左近府縣發生的事瞞不住他們,想來是知曉了鄭乙和桐山縣之間的事,一時不敢拿真金白銀下注,都在觀望。

  「看來,關鍵時刻你們這兒女親家也指望不上啊。」西門恭悠悠道,意味難明,說不清是在譏諷還是無奈感慨。

  對此,陳初反而表示了理解,「正常,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現下鄭家一事懸而未決,在他們眼中,咱們桐山恐遭滅頂之災。誰贏他們跟誰.」

  見幾人竟討論起了商行之事,坐在上首的陳景彥不由急道:「諸位,商行一事不急。但我這邊快拖不下去了啊!大獄裡已連關了兩撥朗山送信公人,再這般下去,只怕送信的人要換成軍士了」

  嘿,你別說,陳景彥判斷的還真准。

  幾乎就在陳景彥話音剛落時,便有門子在外頭喊道:「縣尊大人,蔡州留守司副將鄭丁前來拜訪.」

  二堂內幾人對視一眼,不待幾人起身,只聽前方一陣喧鬧。

  接著,守在門外的兩名皂衣便被幾名蔡州軍士推搡著後退到了二堂院內。

  陳景彥忙率幾兄弟走出二堂

  門外,呼啦啦湧入十幾名身著黑納襖的軍士,打頭那人身穿青羅窄袖戰袍、頭戴鍋底盔繫著白綾,身形健碩,足有一人高

  「來者何人!敢在我桐山縣衙喧譁生事!」

  陳景彥雙手一背,大聲喝問道。

  老陳當然猜到了對方的來歷,卻故意不說破。

  身穿青羅戰袍那漢子,斜眼看了陳景彥,忽而抬手指了指盔上代表熱孝的白綾,一字一頓道:「老子鄭丁,朗山縣飲馬莊鄭家的鄭.」

  老陳聽對方自報家門,眉頭微微一皺,道:「鄭大人家中遭難,本官深表哀切。但鄭副將既然為官,該知這縣衙代表了朝廷威嚴,卻還如此粗莽硬闖,不怕本官參你麼?」

  「哈哈哈,莫說伱一個小小的桐山縣衙,便是那蔡州府衙,老子也是想進便進,想走便走。」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家上司橫行無忌,一旁兵士揪著一名依然攔在身前的皂衣衣領,『啪啪~』甩了兩耳光。

  那皂衣登時大怒,下意識看向了西門恭,卻見西門恭朝他使了個眼色,皂衣會意,捂著臉頰轉身走出二堂院內。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幫粗鄙武夫不但硬闖縣衙,還當著眾人的面打了人。

  陳景彥強忍怒意,不客氣道:「鄭副將來我縣衙所為何事?只為耍威風麼?」

  「哈哈哈」鄭丁又是一陣囂張大笑,隨後笑容一斂,在五朵金花間掃量一番,身旁有名參與了八月初六界碑店衝突的朗山公人,給鄭丁指了指陳初和西門恭。

  鄭丁點點頭,目光分別在兩人身上短暫停留,隨後看向了陳景彥,皮笑肉不笑道:「陳大人,我只問你,我縣連派兩撥公人與你交遞公文,為何都沒了音訊?」

  陳景彥眼皮一沓,面不改色道:「你縣公人?本官沒見過。」

  「放屁!好端端兩個人,能憑空消失麼?」

  「本官怎知?你朗山本就盛產匪人蟊賊,說不得是被你縣強人劫了、殺了.」

  「哈哈哈」

  鄭丁氣極反笑,心知嘴上難以占到便宜,不由直奔主題道:「好!我也不與你羅唣,我縣李縣令請你們西門押司、陳都頭到堂一敘,問些情況。」

  「李縣令若需問話,自可親來!沒有讓我桐山公人去你縣接受盤詰的道理!」

  陳景彥自然不能讓陳初和西門恭去,兩人去了朗山豈不是羊入虎口,不死也得脫層皮。

  幾人手上可都各自有『殺馮長寧為盟』的結義契書呢。

  萬一誰受不住刑吐露出去,他陳景彥也得陪葬。

  保這兩位,也就是保自己。

  「呵呵~」鄭丁似乎早對陳景彥的反應有所預料,直道:「今日你許也好,不許也好,人我是帶定了!」

  說罷,身後十幾名軍士齊齊上前,竟要當場強行索人。

  「你敢!」陳景彥大怒。

  恰好此時,方才被打了耳光的皂衣帶著刑房三班趕了過來。

  除此之外,原本坐在縣衙對麵茶樓吃茶等待陳初的長子、彭二哥也在苟勝的帶領下快步走來。

  陳初和西門恭相視一笑,後者先道:「有些年不動拳腳了,兄弟,一齊鬆散一下筋骨?」

  「哥哥相邀,敢不從命。」

  陳初回應一聲,轉頭對蔡源小聲道:「世伯回堂稍坐,待我們收拾了這幫兵痞,再繼續敘話。」

  蔡源眯眼打量陳初一眼,卻道:「你這身子.你不以拳腳見長,還是不要與人動手了,和我一起待在此處看著便好」

  誒!你這老東西.呃,你這岳丈哥哥,說誰身子不好呢?

  繃不住!

  那廂,西門恭已率先與人交上了手。

  剛剛跑到院門的西門喜、西門發兩兄弟,眼見兄長都動了手,再不多作他想,衝上來就是干。

  雙方人數差不多,二堂院內頓時膠著起來。

  鄭丁見狀又驚又惱。

  驚的是,這桐山縣眾人難道不知我二哥是蔡州都統制麼?他們如此就不怕事後我鄭家尋你們麻煩麼?

  惱的是,這桐山上下,從縣令到皂衣都是些刺頭,竟敢反抗官軍!

  正思索間,忽覺後腦勺挨了一巴掌,鄭丁勃然大怒,轉頭卻見一名鐵塔一般的高大漢子黑著臉,瓮聲道:「你他媽就是鄭丁啊!」

  「老子是蔡州留守司副將,你敢打我!」

  鄭丁不知眼前這大個子是傻,還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卻不想,這話沒起任何作用。

  那大個子甚也不說,揚手又是一巴掌。

  鄭丁身上有些工夫,下意識腰身後仰、腦袋後撤,卻最終沒能逃離那蒲扇大手掌的籠罩範圍。

  『啪~』

  「敢索俺初哥兒,俺打哩就是你這憨種!」

  「啊呀!老子殺了你」

  鄭丁氣炸了肺,揮拳撲將上去。

  二堂院內的混亂像是在平靜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迅速在縣衙內傳導開來。

  隨即,戶房、吏房一群文吏在蔡贇的帶領下烏泱泱沖了過來。

  雖然這些不擅打架,但蔡贇聽說爹爹也在二堂,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先把這群外鄉軍漢打跑再說。

  接著,是兵房公人

  「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

  混亂戰局中,不知何時混入一個奇怪的東西。

  定睛一瞧,那不是陳英俊麼!

  身穿士子襴衫,手持書卷.只不過此時書卷已被當做了武器,不住往被長子等人圍在中間痛毆的鄭丁頭上敲。

  口中卻念念有詞,似乎是以『聖人言』為自己動手打人找的理由。

  一刻鐘後。

  鼻青臉腫的鄭丁等人狼狽逃出縣衙,陳初和西門恭把自己人攔在了縣衙內。

  台階下的鄭丁,鍋底盔也丟了,束髮也散了.見烏泱泱的桐山公人不再追上來,這才在衙前街上站定,在離開前放了一句狠話,「好一個銅牆鐵壁桐山縣!今日之辱,我鄭家記下了,不出十日,定踏平你桐山縣,叫爾等雞犬不留!」

  老陳和小陳下意識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心道:說的好!

  街面上,一些過路百姓正站在遠處看熱鬧,聽了這人的囂張狂悖之言,不由面面相覷。

  「這是那裡來的憨貨,如此大言不慚?」有人不以為意道。

  卻也有人擔憂道:「如今世道,軍漢可不好惹啊!」

  當日。

  五朵金花又聚在一起商議一番,隨後陳景彥去後堂寫了兩封奏章。

  一封送與了上官唐州秦知府,一封直接奏與天子,上達天聽。

  與奏章一起出發的,還有蔡家二郎蔡坤和妻子尤氏。

  當天下午,蔡坤拜訪了妻家二伯唐州尤推官。

  「二伯,那蔡州留守司副將鄭丁當街叫囂要踏平我桐山縣、讓我縣幾萬口百姓雞犬不留!二伯您說說,他鄭家遭了匪災,干我桐山何事?眼看我桐山要受無妄之災,還請二伯施以援手啊!」

  「吉爾.」尤推官喊了蔡坤表字,緩緩道:「那鄭丁說的或許是氣話,他未必有這膽量.」

  「二伯!這如何敢賭啊!萬一他真動了殺心呢!」

  「嗯」尤推官微微沉吟,道:「吉爾若擔心,不如勸蔡世兄攜家人搬至府城暫住。」

  「二伯.我家在桐山繁衍十餘代,如何能走的了?再說,便是我家搬走,那桐山幾萬鄉親怎辦?」

  蔡坤說罷,見尤推官不語,便抱起一支木匣放在了桌案上,發出『咚』一聲輕響。

  似乎十分沉重。

  隨後,蔡坤把木匣打開一條縫,低聲道:「還請二伯幫我桐山啊!」

  尤推官以眼角餘光瞄了一眼木匣,只見內里一片金黃,隨即移開了視線,捋須輕吟片刻,忽然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此次那鄭家確是跋扈了!沒有任何證據怎能胡亂索拿公人?還有王法麼!他死了爹也不能這般胡亂撒氣!」

  蔡坤聞言,頓時雙目微紅,使勁擠出一滴眼淚,哀切道:「來前,我爹爹便說,二伯為人剛正不阿,最是見不得世間恃強欺善之輩為非作歹!多謝二伯為我桐山數萬百姓做主啊!」

  尤推官擺了擺手,肅容道:「本人為官,為的就是百姓安遂!不過,現今軍頭勢大,咱河南路願意與他親近的官員不少,吉爾若想讓咱唐州府替桐山仗義執言,還需再下些工夫啊。」

  「二伯,請給我家、給我桐山百姓指條明路.」

  「嗯。」尤推官抬手輕輕拍了拍那木匣,意有所指道:「至少咱府里的知府、通判,都需要拜訪一番啊」

  「侄婿明白了」

  同樣是這天晚上。

  鄭乙見了臉上青紫、一身狼狽的胞弟、眾軍士,當即怒不可遏,大罵道:「那桐山縣是龍潭虎穴麼!兩名送信公人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竟連我蔡州軍將都敢打,當真以為我這都統制是泥捏的麼!」

  陪坐一旁的李縣令不敢言語。

  怒極的鄭乙臉色幾經變幻,突然喝道:「傳我軍令,著神銳軍即刻起營,三日內進駐朗山界碑店!逾期不至,軍法伺候!」

  早已憋了一肚子氣的鄭丁當即抱拳道:「得令!」

  隨後大步而出。

  那李縣令張著嘴巴,眼睛瞪的像銅鈴,半晌後才噌一聲站了起來,慌亂不堪道:「鄭統制,不可啊!私調軍士,可是重罪!」

  鄭乙稍一猶豫,隨即揮袖道:「你少羅唣,我意已決!」

  八月二十三。

  鄭乙調動軍隊的消息早已在蔡州、唐州兩府乃至河南路高官之間傳開。

  隨後,公文、書信像雪片一般飛來朗山縣。

  鄭乙統統壓下不回。

  大齊這局勢,他看的清。

  如今河北路、山東路烽煙四起,齊國兵力捉襟見肘。

  他鄭乙便是帶兵抓了四海商行那幾名胥吏,上頭除了呵斥、罰俸,未必敢真的怎樣。

  蔡州和唐州同樣地處齊周兩國邊境,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反了去!

  想來上官們也會顧忌這些。

  但,到了八月二十四日,一封來自河南路經略安撫使的私人書信,讓他冷靜了一些。

  這經略使是鄭乙以前的老上司,在信中以兄弟相稱向鄭乙保證,一定把桐山上下惡胥庸官一一懲治,給賢弟出了這口惡氣,望賢弟千萬不要行差踏錯,自毀前程。

  看了這封信,鄭乙終於回了信,信中依然咬死桐山官吏和鄭家遭戮一事脫不開干係,望諸位大人給我主持公道。

  河南道官員見信稍稍鬆了口氣.如今這河南道內只有一些老弱廂軍、簽軍,萬一邊境生變,不但無力壓制,還需得防著周國趁亂北侵。

  所以,這鄭乙只能安撫。

  安撫他,那就要犧牲桐山眾官吏了。

  雖然無奈,卻也是不得已的唯一之法。

  二十五日這天。

  河南道行文,著唐州府命桐山大小官吏前去朗山縣配合調查鄭家一案。

  不想,唐州府竟和上官推諉起來。

  河南道撫台衙門不由大急,第二日,主管一路軍政的經略使便親自去了唐州府。

  雖然唐州秦知府、尤推官等人幫桐山拖延了一兩日,但面臨上官親至的壓力,已逐漸有了扛不住的跡象。

  二十七日。

  神銳軍已駐紮在桐山、朗山交界的界碑店兩日。

  整個桐山縣既有來自上官的壓力,又有大軍壓境的壓力,一時頗有些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末世之相。

  卻不想,沉默了數日的桐山縣,卻以全縣官吏名義在《今日頭條》頭版刊登一篇名『告桐山全體百姓書』的文章。

  『.鄭家遭災,竟要馬踏桐山?

  敢問路府諸位大人,我桐山何辜,我桐山六萬百姓何辜?

  如今臨府大軍壓境,狂言『踏平桐山、雞犬不留』!

  桐山危機,只在須臾!

  大齊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百姓平靜餐桌。

  大齊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士子一張書案。

  大齊之大,竟容不得我桐山女子一方妝奩。

  蔡州留守司鄭乙,跋扈非常,目無法紀是其一罪。

  強占良田,禍害鄉里,是為二罪

  強占女子青壯為奴,是為三罪.』

  文章中段,列舉了鄭乙十宗罪。

  文章最後,卻又是典型的頭條式質問:

  『鄭乙私調軍隊,欲屠同胞,已形同謀反。

  如此危局,既不見上官呵斥攔阻,又不見軍士鎮壓剿滅!

  我桐山既屬大齊,便斗膽問上一句:今日之大齊,究是誰家天下?

  泣血跪請聖天子一觀,看此惡徒如何毀損社稷、屠戮生民.』

  巳時。

  已放鬆幾日,只等桐山官吏自動入瓮的鄭乙看到了此篇文章,當即失了最後一絲理智,拍案怒罵道:「桐山眾小兒,老子與你們不死不休!來人,傳我將令,速速整備,明日辰時,兵發桐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