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今夕是何夕

  女警官一邊接聽著電話,一邊往門外廊道走去,不知說了什麼,通話很快結束,她折返回來,安慰顧南枝「放心!我剛才已經通知你朋友,他大概一個小時就趕到。」

  顧南枝顫抖著手,喝了一口溫水,木然說道「好,謝謝你。」

  其實,她根本聽不清警察在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回答她的問題,腦海里不停盤旋著今晚在夜總會發生過的事。

  那些與現實生活如此割裂的畫面是真實存在的嗎?她真的被人猥褻?被人打了?

  白天還是寫字樓里的一員,到了晚上,竟進了警察局,好不真實哦。

  她為人溫和,圈子簡單,向來不輕易與人起衝突,更不會到夜總會那種人流混雜的地方去,現在這副鬼樣子,明天還能上班嗎?

  如果回到公司,見到哥哥,他會作何反應?

  必然會問她滿身的傷是怎麼弄來的。

  要她如何答?

  就說不小心磕到好了,但手腳上這些密密麻麻,被玻璃碎片濺到的傷口又如何解釋呢?

  他肯定不信。

  以前連酒都不讓她喝,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去了夜總會,他會如何作想?

  生氣?責備?還是從此以後再也不理她?

  她不要這樣……

  正自恍惚,思緒游離間,警察局門外快速停了三輛車,下來一位風塵僕僕的男人,後面跟著個司機,還有三五個保鏢。

  等他們一行人來到辦公區,頃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呆頭呆腦愣坐在椅子上的顧南枝。

  為首的男人一眼鎖定她的背影,越過眾人,直接朝她走去,每踏一步,心便會停滯一分,只感覺腳下的步伐有千斤重。

  他滿眼驚愕地從後面盯著渾身是傷的她,眸子幽深不見底,卻又逐漸透出層層水光瀲灩,像是那種極致壓抑過的痛苦,永遠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敢把那隻微顫的手,輕輕搭到她的肩膀上,柔聲喚了句「盼盼。」

  那聲音自遠而近,飄來又遠去,不像現實的產物,似乎從悠遠的記憶飄忽傳到她的思緒里,直接竄進耳膜,幻化成一幀幀過往的畫面,那個熟悉的某人,現如今已遙不可及。

  她一時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只想用盡畢生的力量,牢牢拽住那把聲音,不要讓它消失在自己漫漫沉寂的生命長河裡。

  她好孤獨。

  真的很需要他。

  於是,身子比腦子轉得快,在還沒看清來人是誰,便以音色定乾坤,觸電般彈起轉身,毅然決然撲進男人的懷抱里,失聲痛哭起來「哥哥,我好害怕,好怕……」

  一剎,沙啞得如同鋸木發出的聲音,帶著囫圇的嗚嗚音,響徹整間警察辦公區。

  眾人瞬息定在原地,不禁側目同情起來,只因那女子哭得實在過於淒涼。

  他小心翼翼把她攬進懷裡,第一時間去安撫她 「盼盼別怕,沒事了,哥哥在,沒人敢傷害你的……」

  男人說出來的話很輕很柔,是那種哄逗孩子般的語氣,安撫人的動作也很輕很柔,生怕一個用力,她就會碎掉似的。

  可面容漸漸被一層戾氣所覆蓋,渾身透著冷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信號。

  一旁女警官幾度猶豫,躡足走上前,不確定詢問「您就是傅先生?」

  傅既琛這時才緩過神來,冷靜答道「對,我是。」

  女警官稍有顧慮,心裡不禁嘀咕,不是說朋友嗎?怎麼這下又變成哥哥了?

  不過想歸想,見眼前女子如此依賴他,也沒深究什麼,如實地說「剛才顧小姐在夜總會遇到一位喝醉酒的男士,欲要對她行不軌之事,不過請您放心,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

  傅既琛聽了沒說話,臉色非常陰沉,目光緩緩掃向四周,最後定落在隔壁桌的祁硯川身上,許久未曾移開。

  那女警官又說「傅先生,我們警局醫療裝備有限,只幫顧小姐做了簡單的包紮處理,她手腳上的傷還好,傷得並不重,頭部比較麻煩,是受銳器撞擊所致,估計要縫針,您還是快點帶她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

  十幾分鐘過後,做完一系列簡單循例問查,傅既琛留下兩名保鏢處理稍後事宜,便抱起熟睡的顧南枝出了警察局。

  走出大門口,他才收住腳步,轉身盯著後面跟出來的人,問「是你的人打傷她?」

  語調稀疏且平淡,卻寒得發瘮。

  祁硯川稍稍僵住,溫和的面容閃過一絲內疚「抱歉,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他停了一停,又說「放心,我會給你個交代。」

  聞言,傅既琛面色平常,只唇角勾起一絲譏誚般的笑,沒再看他,抱著熟睡的顧南枝直接跨上後車廂。

  見兩輛車漸漸駛遠,直至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一旁阿宏抹了把額間虛汗,才敢發言「祁先生,您說阿龍怎麼就那麼倒霉?那女人全身裝扮看上去都不超過五百,居然是傅先生的妹妹,也沒聽說傅修文有個女兒啊!難道是個私生女?都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妹妹,真是踩了狗屎運了。」

  他咽了下口水,欲言又止地問「阿龍接下來該怎麼辦?」

  祁硯川輕捏著眉心,神色看上去非常疲倦,上車之後,對著開車的阿宏,淡淡吩咐道「這事由你來善後,就解決上半身吧。」

  車已駛到中途,阿宏早就把剛才那個問題拋之腦後,霎時有點懵,反問道「解決什麼上半身?」一瞬之後,猛然明白過來,眼裡有駭色「祁先生,也不至於吧,阿龍好歹跟了你有十年,再說,那女人只是受了點輕傷,被揩了點油,又沒失身,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聽罷,祁硯川身體往後椅去,語調透著懶散,說出來的話卻近乎無情「我就看在他跟了我有十年的情面上,才只處理上半身,倘若不然,他下半身也別想留了。」

  阿宏緊張乾咽一口唾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窗外霓虹馳騁而過,閃爍映照在祁硯川溫和的面容上,過了一會兒,他忽而閉上雙眼,平靜道「阿宏,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我們跟名侖還有很多生意上的來往,我不想得罪傅既琛,至少不是現在。」

  又過了會,他閉闔的雙眼忽而張開,冷然拋下句「人各有命,要怪就怪他命格層次太低。」

  阿宏愣了一愣,連說三個是,沒敢再接話。

  夜色愈發地濃稠……

  當傅既琛把顧南枝抱進家門口時,出來迎接的幾名保姆怔然僵在原地,對於眼前這番景象,似乎還未反應過來,更多的是不相信。

  畢竟在這裡工作了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傅先生帶著個女人回家,心下暗自猜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陸小姐?

  傅既琛吩咐保姆準備盆熱水與換洗衣物送到他的房間,上樓之後,幫顧南枝擦過身,換完衣服,私人醫生隨之趕到。

  蕭醫生在她額頭縫了三針,打了支破傷風,又對手腳上的傷做了細緻的消毒處理,前前後後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帶著護工助手們離去,臨走時,又苦口婆心對著傅既琛千叮萬囑「傅先生,這位小姐額上的傷很深,都見骨了,一定要靜養,這個星期是關鍵,可千萬要讓她忌口,飲食清淡點,別吃些刺激辛辣性食物,更不能讓傷口沾到水,否則發炎會留下疤。」

  傅既琛專注聽著些注意事項,送走醫生後,一直守在她的床邊,久久未曾離去。

  這樣子靜靜瞧著她,才發現她真的變了很多,跟以前很不一樣,睡相看上去斯文又嫻靜,從不會東倒西歪,呼吸的節奏平緩有序,甚至還帶著點酣甜,只是緊蹙在眉間的那縷輕愁,實在讓人看得揪心,像是做著什麼可怕的夢魘,又不敢呼喊求救。

  他一時心疼不已,伸出一隻手輕撫在她的眉梢間,希望能撫平她的那縷輕愁,而後,沿著鼻樑骨慢慢往下滑,來到她的唇邊,輾轉須臾,最後,整隻手伏在她的臉頰處,眷戀般摩挲著,視線久久鑲在她額頭傷患處,過了一會兒,自然而然俯下身,在她額側邊做了個非常輕非常淺的吻,語帶遲緩地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直至手機電話響起,他才接聽著關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