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這邊院子裡的人都知道,一向是罵遍天下無敵手的金老太這次遇上對手了。
段老太太和王老太太那可都是典型的農村老太太,尤其是王老太太,她丈夫早早就臥床,這就相當於是半個寡婦,自己一個人將一雙兒女拉扯長大,怎麼可能是個好欺負的性子。
兩個老太太就搬著板凳坐在金老太家門口前,一唱一和的罵了一上午。
偶爾段青恩這麼一個小小的一隻,還捧著茶水下來給她們兩人喝了潤潤嗓子,跑上跑下的端茶遞水。
金老太剛開始還出門試圖罵回去,然而她一個人的戰鬥力哪裡能扛得住兩個人。
之前她能夠所向無敵,一來是靠著她不要臉皮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這邊這個小城市雖然人們都普遍較窮,但是到底是城市,一般人還真拉不下來臉來跟著對罵。
二來就是現在大家都忙得很,年輕的要上班,年老的要帶孩子,也會去找一些能在家裡做的零活來做補貼家用,誰有時間跟這個金老太剛起來。
但是王老太太和段老太太可就不一樣了。
王老太太愛女心切,當初丈夫生病臥床,她辛苦將一雙兒女養大,看的跟眼珠子一樣,最恨得就是人家欺負她兒女。
要不然她也不會一直容忍大兒媳婦,不就是看在大兒媳婦雖然算的精細了點,但對著她兒子卻是一心一意嗎。
之前也就是王秀紅不想讓母親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為她操心,瞞住了丈夫家暴她的事,不然就算是有多方桎梏,王老太太也不會任由女兒這樣被人欺負。
段老太太就更加不用多說了,她對著兒子肯定是有感情的,但當初兒子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她傷心,斷絕關係後她也死撐著沒再去想。
可現在人死如燈滅,兒子再怎麼混帳,孫兒是無辜的啊。
這么小的一個孩子,剛剛沒了爹就讓人家欺負,做奶奶的肯定是看不下去的。
綜合種種因素,兩個老太太都用上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非要把金家這個敢欺負他們青恩的老太婆子給按下去。
金老太勉強出來了兩次,都被罵了回去,最後只能閉門裝死。
她是裝死了,兩位老太太可一點都不覺得累,喝口茶水歇一歇接著罵。
正罵著,早上出去找別人下棋的胡老頭回來了。
一回來他就看見兩個老太太堵著自己門口罵呢。
他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正想著要不要先不回家躲開看看情況,穿著短袖大褲衩子,白白淨淨的小男孩就下來了。
段青恩下來的時候就聽見段奶奶中氣十足的罵聲:
「好你個糟心的老翁婆,良心叫狗吃了吧你,眼睛長到屁|股上面了連我的孫子都敢欺負,你怕是裝滿了屎的腸子長在腦子裡了,我呸你娘的,七歲小孩你都不放過,他爹死了怎麼了,他爹死了在地下知道你欺負自己兒子,也能爬上來弄死你,整夜整夜的站在你床邊看著你,纏在你男人和你兒子孫子身上,讓你們全家都不得安寧!」
罵完了這長長的一段,她停下來喝茶,旁邊的王老太太接上:
「昨兒你是不是還鬧事非要說我那女婿回來鬼上身了,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做賊心虛,欺負了我剛剛沒爹的外孫子害怕我女婿找你報仇,你還想請大師,請你娘的大師,老娘我肯定要去我女婿那上墳,好好的跟他說說,說有個老翁婆活夠了欺負你兒子,讓他趕緊上來把你們一家子都帶到地下去,就算是帶不下去,也要整天整天的纏著你們!」
正罵的起勁呢,段青恩跑上前了,他手上抱著一個大大的保溫壺,裡面裝著茶水。
小小孩子擰開壺蓋子,往兩人手上拿著的搪瓷杯裡面倒水。
一邊倒水,一邊用著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的道:「姥姥,奶奶,你們歇一會吧。」
王老太太笑呵呵的:「沒事,姥姥不累,這算個什麼,想當初,我年輕的時候有人敢欺負你舅舅,我可是堵在他們家門口整整罵了三天。」
段奶奶也是笑,望著自己的孫子滿眼的喜歡:「奶奶也不累,一點都不累。」
她其實總共也沒見自己這個孫兒幾次,但現在看著就是越看越親,心裡憐惜他小小年紀沒了爹的同時,又有些感慨。
多懂事啊這孩子,她之前在家裡,幹活幹上一天那幾個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給她倒杯水。
段青恩認認真真抿著唇給兩個罵了差不多一上午,精神頭還算是好的老人倒好水了。
一扭臉,就看見探頭探腦猶猶豫豫往這邊看著的胡老頭了。
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立刻朝著他那邊一伸手指頭:「他就是胡爺爺。」
兩個剛剛還慈眉善目笑的如同花開的老人家立刻放下自己手裡的搪瓷杯,騰的就站了起來,氣勢洶洶朝著胡老頭去了。
她們都是會看人臉色的,一見胡老頭這個樣子心裡就大約猜出來這是個慫貨,再看他那想要跑開,又停在原地不走,就知道是個愛面子的。
這個時候的男女關係雖然說是平等了,但其實在老一輩人眼中,男人在家裡的地位肯定是大於女人的,除非特殊情況什麼的。
要是這個胡老頭也是跟那個金老太一樣裝死,她們還要覺得難纏,但現在見著胡老頭是個不太會說話還要面子的老頭,心裡立刻就定下來了。
她們直接就默契的把人給圍住了。
「那個姓金的,是你老伴?你怎麼教她的?啊?我家孫兒剛沒了爹,才七歲,這麼大點,她這個老瘟婆去跟我孫兒說那種話?還見天的在樓底下罵,怎麼的,欺負我孫兒沒爸爸,我兒媳婦家裡沒男人是吧?」
段奶奶叉著腰,氣勢驚人,硬是把自己的兒子數量生生增多了好幾倍:「我家裡光兒子就有八個!再加上我那幾個侄兒,娘家的婆家的加起來怎麼也有三十幾個了,你真當我們家沒人了這樣欺負我們家孩子,把我惹急了直接就帶著他們來你們家砸門,咱們看看誰橫!」
胡老頭被她的話嚇到了,三十幾個啊,他都這把年紀了,搬出村子不知道多少年了,村里親戚也不來往,肯定是找不到人幫忙的。
兒子滿打滿算也就兩個,還都是文職人員,怎麼可能鬧得贏。
他額頭出了汗,連忙擠出一個笑來:「你看,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咱們都一大把年紀了,鬧成這樣幹什麼。」
「鬧成什麼樣!是你們先來的,怎麼的,你們家欺負人還能成誤會了?你看看你那樣子,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我跟你說,我記住你長相了,你要是不把你老伴給我按下去,從今往後,有本事你就別出門,不然要是出門了讓板磚給砸了,我們可不負責。」
兩個老太太直接就把火力都集中到了胡老頭身上。
反正那金老太不是裝死嗎,她能對著她們裝死,還能對著枕邊人裝死嗎?
這就相當於是你去辦事,一個員工是個硬脾氣的,話不投機直接扇了你一巴掌。
你扇她一巴掌可能不夠出氣還夠不著,但是你要是找到她的上司,啪的扇一巴掌過去,罵幾句你怎麼教下屬的再走人,這個方法雖然很損,但是保證有用,因為莫名其妙被扇巴掌的上司找不了你的麻煩,就只能去找害自己的下屬出氣。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們孫子說了,金老太見天的在樓底下指桑罵槐的罵,也沒見胡老頭說她一句,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這個老瘟婆欺負孤兒寡母。
現在倒是擺出一副好說話好合作的樣子了,還不是看她們硬氣才變了臉。
這麼個老東西,她們哪裡還需要跟他客氣。
王老太太冷冷笑著,對著一旁的段奶奶道:「我知道他,他經常在河邊跟人下棋,我們下次就叫上兒子侄兒,去河邊逢人就說他看著人模狗樣兒的,其實為老不尊,欺負孤兒寡母,看他還怎麼有臉出門!」
段奶奶:「對,你兒子不是一個當老師,一個在國家政府單位裡面工作嗎?老娘我就不要這張臉了,我去學校,我去單位,我坐在地上哭,你老伴那個老瘟婆不就是仗著自己年紀大這樣欺負我兒媳婦我孫兒嗎!我年紀比她是不大,但是我老娘還活著,九十多歲的人呢!實在不行,我就讓我老娘去政府門口坐著討公道,真當全天下只有她這麼一個年紀大的了?!!」
胡老頭聽的渾身汗水直冒。
九十多歲的老太太了,這麼大年紀誰能保證她不出事,萬一出了事,這可就是擔上人命官司了,他兩個兒子工作還怎麼保得住。
他最得意的就是這兩個兒子,都成了才,平時在外面下棋也沒少跟人吹噓。
要是真的因為這件事,兒子工作沒了,他的面子沒了,那他以後可就真的沒臉再見人了。
他現在也顧不上別的,只能低三下四的求:「大妹子啊,你們別誤會,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這樣,這樣好不好,我押著我家那個,跟你們道個歉行不行。」
王老太太與段老太太對了個眼神。
段老太太立刻冷笑:「道歉?道歉有用嗎?!你們之前對我孫兒造成多大傷害,對一個剛剛沒了爹的小孩子說那種喪心病狂的話,道個歉就行了?」
胡老頭心裡直呼倒霉,怎麼就惹上這兩個難纏的了。
同時心底又對著妻子遷怒起來,好端端的,非要去招惹人家孤兒寡母,又沒好處,還鬧得院子裡別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這下子好了,連兒子都要受牽連。
但是現在是他們理虧,兩個老太太又一副擺明了要找事的樣子,胡老頭只能低三下四的:「那你們說怎麼辦,我們照做。」
王老太太:「賠錢。」
「對,賠錢,你們要是不賠錢,這件事沒完!」
胡老頭之前就猜到她們會要錢了,但是等到真的聽見了,還是一陣肉痛。
他試圖搶救一下自家的錢:「大妹子啊,我們家也沒做什麼啊,也沒碰到你們也沒挨著你們的,怎麼就要賠錢了,這個說不過去啊。」
「沒碰到沒挨到就是沒事了是吧?」
段老太太拉著親家母,轉身就往胡家門口走,一屁|股坐在了小板凳上:「那行,我們就在這罵,不行我們就去大街上罵,去學校罵,反正我們也知道你兒子都在哪上班,我們就是張張嘴說說話,也沒碰到你們也沒挨到你們的,你到時候可別嫌我們煩。」
「誒!誒!等等,我們賠錢!」
院子裡說話聲音稍微大點本來就能傳到樓上住戶聽到,之前兩個老太太開始罵的時候,不少人都站在陽台上看熱鬧。
大多都是在家帶孩子的媽媽或者老人。
人是挺多,但是沒一個人站出來幫著金老太說說話的,這老太太之前仗著嘴臭和年紀大,誰要是一個不順了她的意就是一頓臭罵,每天站在院子裡指桑罵槐。
要是她聲音大了吵到孩子了,讓她小聲點吧,她還能轉移火力衝著你罵。
一個老太太,能憑著一己之力得罪大部分的住戶也算是本事。
而現在,眼看著這個老太太碰上硬茬子了,她們想看熱鬧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出手幫忙。
而至於兩個老太太罵人的聲音會吵到人,大白天的怕什麼,何況就算是吵到了,之前金老太也沒少吵著啊。
現在眼見著胡老頭認慫,要花錢買平安了,樓上這些看熱鬧的人心裡都是一陣暗爽。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他們家也有今天。
段青恩被王老太太牽著手,看著她和段奶奶獅子大張口:「兩百。」
「不給錢,這件事沒完。」
「對,反正我們兩個老傢伙也不用上班也不用帶孩子的,不給錢,我們就守在這罵,你們要是不在家,我們就滿大街的罵,真當孤兒寡母沒人撐腰了,這樣欺負我們家裡人。」
他們這片地區本來就窮困,人均工資水平也不高,更何況是老人手裡頭的錢。
這胡老頭現在還在廠里上著工,雖然是一個月頂多只去半個月的,但是賺錢也不容易。
兩百塊錢,對於他這個年紀的來說簡直就是割肉啊。
可望著面前這兩個不給錢就絕對不罷休的老太太,不割肉還能怎麼辦。
誰讓家裡那個老太婆日子過的好好地非要去招惹她們。
他鐵青著臉答應了下來,拿著鑰匙打開了自己家院子的門:「等我一下,我去拿錢。」
兩個老人一個小孩就站在門外等著,能清楚的順著沒關上的門門縫裡聽到金老太正在扯著嗓子罵:
「這不是搶錢嗎!不行!不能給錢!」
接著就是胡老頭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像還有腳踹在桌子上的聲音:「你不行個屁,這些事都是你招來的,好好的你做什麼妖!給我滾開!」
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金老太想要攔著結果被丈夫打了一巴掌的聲音,段青恩伸長脖子努力的去看,兩個老太太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
等著胡老頭拿著錢出來了,她們數了數,見錢數量是對的,才臭著一張臉道:
「今天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但是以後要是你們家再敢欺負我們家這孤兒寡女的,你就是給兩萬塊我們也不要,直接就上大街上嚷嚷去!」
「是是是。」
胡老頭只能憋屈的應著。
段奶奶:「你這麼大男人,連自己老婆都管不好,真是窩囊,我告訴你,你最好管好你家老伴的嘴,不然以後我滿大街的告訴別人你是個窩囊廢,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看你有沒有臉。」
王老太太也跟著:「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麼窩囊的男的,呸!」
兩人臨走前還啐了一口,這才像是打贏了勝仗的公雞一樣,仰首挺胸的牽著段青恩的手上了樓。
等到回到了段家,她們這才臉上露出了笑模樣,段奶奶將那兩百塊錢放到了段青恩兜里:
「青恩,這個錢給你收著,記得給你|媽媽啊。」
段青恩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奶奶,我們真的能要胡爺爺的錢嗎?等到你們走了,他們會不會要回來啊。」
「放心,不會的。」段奶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特別自信的道:「他們可不敢,要是他們真的再欺負你們,你就給我打電話,我立刻過來罵他們個三天三夜。」
「對。」王老太太附和道:「放心吧青恩,以後他們家肯定不敢再做什麼了,這次咱們要了錢,看那個老頭子心疼的樣子,下次那個老婆子再敢作妖,她男人就能直接把她摁住。」
她們可不是為了貪財才要的錢,而是為了讓胡老頭肉痛。
不出點血,長點教訓,知道敢欺負他們家秀紅和青恩是個什麼下場,下次他們怎麼能記住不要招惹呢。
當然了,多了一筆錢,還是挺美滋滋的。
王老太太和段奶奶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等到見到廚房裡都是一些青菜,米缸裡面也快要見了底,臉上神情都是一陣心疼。
到底隔著肚皮,段奶奶是心疼自己的孫兒,王老太太倒是女兒和外孫子一起心疼。
她蹲下身,問段青恩:「青恩,你跟姥姥說,你和媽媽平時都是怎麼吃飯的?」
段青恩回答的很快:「媽媽下班了回來做飯。」
「誒喲,她上班多累啊,還要回來做飯。」王老太太覺得自己的心疼的跟有人挖了一塊似的,段奶奶也是一臉的心疼。
「這孩子還這麼年輕呢,這一個人帶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孩子的,怎麼吃得消。」
段青恩看著兩個老人長吁短嘆的,沒說之前段父沒死的時候王秀紅其實也是這樣。
喪偶式育兒,上班工作的同時還要照顧孩子甚至照顧老公,每天都累的不能休息,偶爾還要忍受家庭暴力。
其實之前段父還活著的時候,賺的錢也沒交到家裡,他自己好面子,四處請客,還愛喝酒,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大半夜的回家,第二天要上班的王秀紅還得起床辛苦照顧他。
這幾天王秀紅雖然精神還是不太好,但臉色的確是一天天的好起來了。
畢竟她再也不用大早上的起床去為丈夫準備他點名要的早餐和洗丈夫昨晚上帶回來的髒臭衣服,也不用中午匆匆回家做飯,晚上的時候也可以睡個好覺。
兩個老人倒是不知道這些,她們只覺得王秀紅不容易,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帶孩子,家裡沒個男人怎麼行。
她們打發了段青恩去房間裡面做事和玩,一邊在屋子裡轉悠著看著收拾點什麼,一邊嘀嘀咕咕的說著話。
段青恩乖乖點頭應下,門一關上,人就趴在門邊開始聽著外面聲音。
段奶奶對著外人狠,對著親家母倒是態度和煦,細聲細氣的問道:「老姐姐,我也不繞彎子了,秀紅她有沒有想著再嫁啊?」
不等著王奶奶回應,她就先立刻解釋道:「我問這個話不是說不想讓秀紅再嫁,我知道,秀紅是個好的,就是我兒子是個混帳,她跟我兒子,是我兒子運氣好,現在這個混帳也走了,我們家之前跟他斷絕關係,現在也不會說攔著不讓秀紅再嫁什麼的。」
「我就是想說,她要是想要再嫁人,就放心的去吧,青恩我給她帶著,這孩子乖,我也喜歡,我帶著他,秀紅也還是他|媽,我是說不耽誤秀紅的,就看她怎麼想了。」
段奶奶這番話顯然讓王老太太很高興,她的語氣也熱絡了起來:「我知道你是個疼人的,我們家秀紅有你這麼個好婆婆,那可真是她上輩子積德了。」
她感嘆道:「秀紅捨不得青恩,怕她再嫁之後青恩吃苦,所以跟我說不想再嫁,但是大妹子,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秀紅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肯定是疼她的,她還這麼年輕,要是一輩子這樣,以後可怎麼過啊。」
段奶奶跟著贊同,嘆氣道:「是啊,現在又不是我們小時候了,女人再嫁要被人指指點點,現在領導人都說了,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我也是不忍心見秀紅這樣辛苦一個人帶孩子的。」
還有就是,之前電話里,她對段青恩的疼愛還只是單純因為這是自己剛沒了爹就被人欺負的孫子。
但是等到見了面,眼看著自己的孫子這麼乖巧懂事,小小年紀就說話清晰,人又長得白白|嫩|嫩的,疼愛他的勁就直接蹭蹭蹭往上漲了。
雖然說孩子有媽媽在身邊更好一點,但是現在的情況是王秀紅需要賺錢養家,又需要照顧孩子,她自己的身子撐不住不說,段青恩這邊得到的照顧也會少。
還不如放秀紅去再嫁,她來照看孫子,兩邊都能好。
王老太太還是很滿意段奶奶態度的,雖然女兒之前說不肯再嫁,但是她還是覺得再嫁更好,可是要再嫁,就要先把段青恩安置好了才行,現在段奶奶這個態度,她覺得王秀紅看見了也能安心。
不過都是親家,雖然兩邊都沒怎麼來往過,但是段家什麼情況王老太太還是知道的,她有點遲疑的道:「青恩要是接回去的話,怎麼說也不是他幾個叔叔的娃,他們會樂意嗎?這種事還是要跟著商量商量的吧。」
段奶奶頓了頓才說話:「我和我家老頭子自己掙錢,也不花他們的錢,跟他們商量什麼。」
這話說的,就沒有之前那麼硬氣了。
段家一共三個兒子,段父是老大,底下兩個弟弟。
但是段父和這兩個弟弟關係一向不好,之前段奶奶接到電話要來的時候,兩個兒媳婦臉色還不太好看,很明顯就是害怕段奶奶重新開始與大兒子家走動起來。
一個家裡沒了頂樑柱的家庭,可不是要老段家補貼嗎?
老段家也只不過是普通的農戶人家,憑白多出精力和錢給別人,也怨不得她們不高興。
王老太太聽見她的語氣就猜出來了,她嘆了口氣,還是挺能理解的。
現在都不容易,她家裡還不是一樣,一個兒媳婦在家裡,她每次來看女兒,兒媳婦臉色都不好看,還不就是因為她拿著家裡的東西去看女兒,又拿不回什麼來。
王老太太還能理解不是女兒不孝順,實在是她老公這人不行,攔著不讓給丈母娘東西,但是兒媳婦不管這些啊。
她只看到了婆婆總是拿著家裡的東西去給女兒,又得不到什麼回報,還會在心底猜測老太太是不是偷偷拿錢補貼女兒了。
這種事越是多,她就對婆婆去看女兒越是排斥。
可是王老太太心疼女兒,怎麼可能空著手上門,不拿東西事小,她不拿東西,女婿覺得她看不起他,遷怒女兒怎麼辦。
不上門,又不放心,害怕孩子受欺負,又想孩子。
說白了,還是窮惹出來的事。
段青恩又在門邊趴著靜靜等了一會,兩個老人都沒再說話了,顯然是這個話題讓她們有些感傷。
他又坐回了書桌邊,開始繼續寫著小孩子愛看的童話故事。
寫著寫著,他又看了看桌子上放著的日曆,在今天的日期上畫了個圈。
算算時間,那封信也應該要到了出版社了,既然寫了主編的名字,信件應該會直接送到主編手裡。
對於主編能不能留下自己的稿子,段青恩還是很有自信的,他在寫之前專門跑去圖書館研究了一下這個出版社發行的兒童書籍。
寫下來的內容和畫的圖都是按照這個出版社喜歡出版的風格來的,除非是這封信沒能送到主編手上,否則他百分百肯定能過稿。
在段青恩計算著時間的時候,不太遠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個比段家居住城市發展快的不是一點半點的城市裡,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也收到了助理遞過來的信。
「給我的?」
這個主編姓馬,都喊他馬主編,很會做人,不管是上司還是下屬,都覺得他人很好,就連約稿的人對他的看法都是認真負責。
越是這樣,這位馬主編就越是嚴格要求自己,維持著自己的好名聲,畢竟只有他名聲好了,才能吸引到源源不絕的稿子投稿。
不過一般別人給他的信都是會寫明他的名字的,還真沒有像是這封信一樣,大咧咧直接寫上主編的,這一看就是之前沒有和他合作過,也不認識他的。
助理也是這麼想的,他見馬主編有點驚訝的樣子,提議道:「不然我送到外面吧,這應該是有人想要投稿。」
行事一向滴水不漏的馬主編搖搖頭:「算了,都說了給我的,還是我來看看吧,也就耽誤點功夫,沒事。」
說著,他拆開這封信,看到裡面居然是一個小孩子用的那種本子,簡直要滿臉黑人問號臉了。
雖然說他們出版社歡迎所有人投稿,但是這用小學生作業本投稿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心底剛剛升起懷疑和哭笑不得,馬主編的視線就被一旁的圖畫本給吸引了。
「這鳳凰,這畫的也太好了。」
他忍不住拿出來細細欣賞,一邊看一邊點評:「可惜了,是在這麼簡陋的本子上畫的,也沒上色,不然的話會更好看。」
助理也好奇的湊過來:「這個圖畫本好眼熟啊,好像是我弟弟他們學校賣的那種。」
「不光圖畫本是那種,連寫稿子的本子都是小孩子用的,可能是這個投稿的人是個小孩子吧。」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因為那個正在翱翔九天的漂亮鳳凰,胡主編心底還是很有期待的。
他覺得,能畫出這麼好看鳳凰的,大概率不是小孩子。
等到開始看稿子的時候,馬主編就更加肯定這個想法了。
他一口氣看完了,還頗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小張,你來看看,這個寫的是真的好,不光小孩能看,大人看著也不錯,就連我都被勾住了,想看下面的內容。」
助理接過來看,看完了也點點頭:「是啊,真的寫的好,懸念布置的很好,也讓人看的很輕鬆,而且這個題材很有新意,寫的是一個小孩子變小了之後冒險,要是出版的話,應該會受小孩子的歡迎。」
馬主編點點頭,「我現在倒是覺得這不是一個孩子寫的了,應該是一個家裡有小孩的,直接圖省事拿著小孩子的本子寫的。」
助理:「那我們是不是要約稿?他這個明顯沒寫完啊。」
馬主編拿過本子,翻到最後一頁:「你看,他在後面寫了,如果我們要這個稿子,他可以自己給自己的稿子配圖。」
「這樣,我們先按照千字買下他發過來的這些稿子,然後再看看他接下來的稿子是不是還是這個質量,如果是的話,我認為我們可以長期合作。」
助理點點頭,出去繼續忙活別的了。
只剩下馬主編在屋裡,拿著這十張紙反反覆覆的又讀了幾遍。
等到讀完了第五遍的時候,他拿起電話撥打了個號碼:「老周,我這有個不錯的稿子,你什麼時候過來看看,幫我估一下如果出版的話,大概是個什麼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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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王秀紅回來了。
她到了院子裡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怎麼人們看她的眼神這麼奇怪,而本來會在這個時間點大門敞開大聲嗶嗶這個嗶嗶那個的金老太也閉門不出。
還是有她相熟的悄聲把上午發生的事告訴她了。
王秀紅一驚,昨天青恩是跟她要了錢,但是居然是為了打電話把兩個老太太叫過來。
她連忙上了樓,結果一推開門,就見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屋子裡,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兩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笑呵呵說著話,旁邊,段青恩坐在小板凳上,正埋頭寫作業。
聽到門響,白白淨淨的小男孩抬起頭,甜甜脆脆的喊了一聲:「媽媽!」
「秀紅回來啦。」
段奶奶站了起來,招呼道:「誒喲累壞了吧,快點吃飯了。」
「媽。」
王秀紅有點僵硬的叫了一聲,畢竟之前她和段奶奶沒怎麼來往過。
倒是王老太太也跟著過來:「你說你這孩子,受了委屈你也不說,還不如青恩一個小孩子,要不是青恩還知道告訴我們,是不是你們母子倆要被人欺負死了我們才知道。」
就是這麼一句聽上去像是埋怨的話,讓王秀紅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在自己最無助最委屈的時候,家人能站出來護著你,感覺真的非常不一樣。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下午的時候,兩個老太太再三叮囑了王秀紅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她們說後,才離開了段家。
王秀紅晚上收拾的時候才發現,被子裡被塞了一包錢,都是一塊五塊十塊的,用手帕小心的包著。
她是知道自家母親手裡頭是沒錢的,畢竟每次發工資,嫂子都催著拿錢,那這個錢就只能是段奶奶留下來的了。
王秀紅看著手裡用手帕包著的錢,又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今天吃完飯,段奶奶說她要是改嫁的話,段家絕對沒意見,也會撫養青恩長大。
可她還是拒絕了。
她寧願自己累點吃點苦,也不想讓青恩成為別人眼中的拖油瓶,也不想讓他去寄人籬下。
段青恩看見蹲在地上哭的年輕母親,跑過去抱著她的頭,稚嫩聲音清脆。
「媽媽,我會好好掙錢養你,也會孝順姥姥奶奶的。」
王秀紅擦擦眼淚,抬起頭對著兒子擠出一個笑:「媽知道,青恩你乖,以後長大了,要好好孝順姥姥奶奶知道嗎?」
段青恩認真的點了頭,又過了五天,他開始掐著點往郵局跑了。
郵局離著菜市場近,他總往著那邊跑,有些熟人看見了也會逗他,問他一個小孩子總是往郵局跑做什麼。
段青恩之前投稿的時候誰也沒說,但是在上次看著王秀紅哭過一場之後,他改變注意了。
對於這個年輕媽媽來說,累倒是不算什麼,她需要的是被人對著她的肯定。
而還有什麼,是比有個天才兒子更加讓人驕傲的。
於是每次有人逗段青恩去郵局做什麼的時候,小小男孩都會挺胸抬頭的表示,他向出版社投稿了,他在等回信。
這個時候,那些得到答案的人會哈哈大笑。
畢竟一個這麼大點的小孩子投稿,沒人會相信他真的能夠過稿的。
王秀紅知道這件事後倒是沒有責怪段青恩浪費錢,她對兒子是愧疚的,因為白天總是把他扔在家裡,孩子既然有這個夢想,她也不想去打擊。
倒是鄰居們偶爾會笑著說起幾句,說青恩這個孩子還挺能想的,膽子也大,居然敢跟出版社投稿。
金老太現在是被胡老頭管住了,也不敢再大聲的罵完這個罵那個,但日常的說閒話她就還在繼續了。
聽了這個事,她直接一口咬定:「人家出版社都是要大文豪寫的才行的,段青恩他一個小屁孩,過個屁稿子。」
有人也會說句公道話:「青恩說了,他投的是他寫的童話,本來就是小孩子看的東西,他一個小孩子寫,說不定別的小孩子也喜歡看呢。」
「嗤。」
自從上次吃了虧,金老太對段青恩的惡意直線上升,別說想像他出版書了,她簡直恨不得這個小不點原地暴斃,讓王秀紅痛不欲生才好。
「他就是浪費錢,他要是能出書,我能把馬勺活吞了!」
剛說完,白白淨淨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哼著歌,一副快樂到上天的模樣進了院子。
他一向是比較文靜的,難得這副樣子,手上好像還拿著一個信封,就有人喊住他問,「青恩,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段青恩站住腳,白|嫩臉上滿是欣喜,肉肉小手拿著信封搖了搖。
「我寫的故事過稿啦,出版社還給了我錢呢。」
說著,他將信封打開,露出裡面的錢給院子裡的人看:「我要趕緊回家告訴我媽媽,把這些錢給他,阿姨,我不說了,先回家了!」
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就這麼看著帥氣乾淨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