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城

  戰至巳正時分,標營大獲全勝,清軍全軍覆沒。城內民心方始安定,守軍士氣也有所振作。

  瞿式耜已令人宰割死馬,蒸食米飯,犒勞標兵。他拉著焦璉的手,贊道:「卿真趙子龍再世也!」

  焦璉無暇解甲,只是脫去頭盔,指著一旁的岑丹初,說道:「某不敢稱趙子龍,此子雖小,卻有萬夫不當之勇,足以媲美項羽、文鴦。

  「其父曾是我麾下親兵。崇禎十六年,今上陷於道州。其父隨我入城救駕,為我殿後,死於西賊。」

  遇到好領導了。

  焦璉並不攬功,把岑丹初推到瞿式耜面前,又有意宣揚他的身世,令他頗為感動。

  瞿式耜德高望重,為永曆君臣所看重。岑丹初能引起瞿式耜的注意,相當於傍上了大佬,找到了終南捷徑。

  「啊!」瞿式耜把岑丹初端詳一番,令人送來毛巾,拭去他臉上的血跡,說道:「壯士乃忠烈之後,氣宇軒昂,骨骼清奇,目光如炬,神色篤毅,真乃棟樑之材也!」

  岑丹初微微一笑,對道:「閣老、大帥,謬獎了。某不過是為國殺敵,奮不顧身而已!」

  「好!好一個『為國殺敵,奮不顧身』!」瞿式耜越看越喜歡,說道:「我一定要好好為你們記功。」

  進入留守府略事休息。瞿式耜毫無架子,把焦璉引上酒桌,一邊吃飯一邊議事。

  岑丹初一介小兵,不便入坐。但焦璉離不開他,讓人在一旁擺了張小桌子,擺上馬肉、鹹菜、米飯、淡酒。岑丹初也不客氣,狼吞虎咽起來。

  焦璉先吃了一碗飯,問道:「閣老,敢問城外的敵軍查清楚了嗎?」

  瞿式耜有些尷尬,說道:「只知道敵將姓高,人稱高固山。」

  「哼!」焦璉嗤之以鼻,說道:「可笑,竟敢詐稱固山額真。我只知道,嶺南的清虜都隸屬於李成棟。連李成棟都不是固山額真,姓高的竟然也敢托大!」

  固山為滿語「旗」的意思,額真為滿語「主人」的意思。固山額真,合起來就是一旗之主。日後滿清規範八旗官制,改固山額真為都統。

  清初時,固山額真的權力很大,有時甚至可與王公貝勒一起議事。

  明軍投降滿清後,實力強的一般編入漢軍八旗,實力弱的一般編入綠營。

  李成棟降清後,所部被編入漢軍。以他的資望,根本當不上固山額真。

  瞿式耜接著說:「不錯,高固山是屠列鰲的部將,屠列鰲則是李成棟的部將。據傳,屠列鰲還在平樂。另外,平樂舉人黎獻作了漢奸,糾集了許多瑤人,附逆圍攻桂林,號稱有兵馬五萬。」

  桂林城外,敵營綿延數里,帳篷如雪,看上去人馬頗眾,聲勢浩大。

  焦璉卻十分輕蔑,說道:「聽說,李成棟並未進入廣西。他麾下的大將以杜永和、郝尚久、張月、范承恩為首,這個屠列鰲,聽都沒聽過。

  「高固山又是屠列鰲的部將,充其量只是個三流將領。那漢奸黎獻糾集土人圍城,人馬雖多,全是烏合之眾。閣老放心,吃過午飯,我就帶領三百標兵出城,必可一擊破敵。」

  李成棟獨力攻占廣東,南明兩廣總督丁魁楚請降。魁楚擔任廣督多年,資財甚豐。李成棟貪圖他的錢財,假裝受降,暗中派人劫殺丁魁楚,得到金銀珠寶無數,僅白銀一項就有八十多萬兩。

  南明官場之腐敗,由此可知矣。

  李成棟得此巨款,心滿意足。攻占梧州後,他便率領親信返回廣州,派二流部將進犯廣西。

  只不過,南明軍隊更菜,不僅打不過李成棟麾下的二流部將,還一觸即潰,廣西梧州、平樂、潯州等重鎮接連失守。

  什麼?以三百標兵衝擊數萬清軍?瞿式耜難以置信,委婉地勸道:「將軍,不如等步兵過來,裡應外合,破敵更有把握。」

  還要等步兵?桂林城內都快斷糧了,人心惶惶!今朝黎明,守軍出城到大圩取糧,疏於防範,被清軍乘虛而入。萬一清軍派援軍過來攻城,如何招架?

  焦璉不擅言辭,也想抬舉一下岑丹初,便說道:「閣老,此人文武雙全,常有驚人之語。丹初,你試著為閣老解釋一下。」

  「諾!」岑丹初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道:「我軍有三可勝。其一,清虜初至,立足未穩,且都是些烏合之眾。高固山乃三流將領,黎獻更是無恥漢奸,不足為懼。

  「其二,標兵人數雖少,卻都是百戰之餘的精銳老卒,個個以一敵百。屆時,標兵騎馬披甲,直衝敵營,先斬高固山、黎獻,清虜必將披糜。

  「其三,城外還有許多民團,觀望已久。此輩雖不能攻堅執銳,卻可以落井下石。只要標營衝垮敵營,民團貪戀戰利品,必會率軍參戰。」

  「嗯,言之有理。」瞿式耜沉吟片刻,轉身去了內室,隨後一個老僕跟隨而出,手中端著一個木盤。

  瞿式耜揭開紅布,裡面露出十幾錠銀子和幾串金銀首飾,雖非珍寶,卻也是府中僅有的財物。

  他嘆了口氣,說道:「瑞庭,府中空虛,只能拿出這二百兩銀子,還有拙荊幾副首飾。將軍莫要嫌少,拿去犒賞將士吧。」

  式耜對焦璉十分欣賞,改以表字相稱。

  什麼?只有二百兩銀子?堂堂桂林留守、武英殿大學士、吏兵二部尚書、統理天下兵馬錢糧,府中竟然只有二百兩銀子,還要用妻子的首飾犒賞將士!

  堂堂大明王朝,何時已落魄至此?遙想當年,明朝初期、中期時,軍士斬敵首一級便賞五十兩銀子。即便是後期天啟、萬曆年間,斬首一級仍有三十兩賞銀。

  再看這瞿式耜,穿著粗布葛衫,面容槁瘦,府內擺設陳舊,都是些破桌舊椅,哪有絲毫的貴族之氣?

  岑丹初眼圈一紅,心裡難受之極。

  焦璉含淚接過木盤,說道:「錢少心意重,我替標營兄弟們感謝閣老。午後,我就帶標兵出城殺敵,從清虜身上奪取賞賜。」

  未初時分,標營集合。官兵個個酒足飯飽,經過短暫的休息,精力充沛,戰馬嘶鳴,盔甲閃亮,弓矢、刀槍、繩索等物一應俱全。

  瞿式耜親自為標兵們送行,斟上壯行酒。不少桂林百姓也自發出來送行。

  吊橋緩緩放下,三百披甲標兵依次出門,在壕溝外列陣。

  清軍已經嚴陣以待,人馬烏壓壓一片,人數自然沒有五萬,但七八千也是至少的。不過,清軍陣中沒有紅衣大炮或衝天炮等利器,明顯不是精銳之師。

  瞿式耜來到城頭,見清軍人馬甚眾,而己方只有三百騎兵,不由得為焦璉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