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謁見督師

  第174章 謁見督師

  三月二十五日,春意漸濃。岑丹初率領親兵標抵達桂林,入城謁見瞿式耜。

  春花爛漫,柳絮輕飛,桂林城內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丹初心中,卻如春水初生,微波蕩漾,帶著幾分期待,幾分忐忑。

  岑丹初與瞿式耜是翁婿也是師徒,情分不同尋常。在管家瞿共美的帶領下,他直入書房。

  瞿式耜正仗在案前批閱文書。半年不見,他又衰老了許多,面容黃瘦,眼袋浮腫,顴骨突出,鬍子花白,眉毛稀疏。

  「死氣沉沉」,丹初腦海中冒出一個並不吉祥的成語,此時用在瞿式耜身上,似乎相當準確。

  「督師!」丹初喊了一聲,聲音分外親切。

  瞿式耜身體頓了一下,仿佛身體受到了驚嚇。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年輕人正是岑丹初,不由得心中一喜,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琢如,你來了,快坐。共美,奉茶。」

  仿佛枯木逢春一般,瞿式耜那死氣沉沉的臉龐上恢復了生氣,眼睛裡也有了光彩。

  「我估摸著,你再過兩天就該到了,卻沒想到,你提前過來了。」

  「督師檄書傳至,學生不敢怠慢,立即整備兵馬,趕往前線增援。」

  「嗯,國恩浩蕩,前線告急,武將自當奮不顧身,報效國家。你這番前來,帶來多少兵馬?」

  「共帶來八千兵馬,戰兵約有四千,另有三千土司兵扈從。」

  瞿式耜舉杯正要喝茶,聞此一驚,默然不語,茶杯也不自覺地放了下來。

  丹初趁機令親兵遞來禮物,說道:「督師,事出緊急,我夫婦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是玄惠親手做的衣服鞋帽、一封親筆信,還有一盒燕窩,可以滋養身體。」

  瞿式耜眼裡泛出一絲溫情,當即拆開女兒的書信,簡單瀏覽一遍,臉上露出兒童般的笑容。

  父女親情,畢竟非同尋常。丹初心裡放鬆不少,拿出劉淑幫他準備的文章,說道:「這是學生最近新作的文章,請督師雅正。」

  「哦?」瞿式耜大感意外,難得有此雅興,戴上眼睛小聲閱讀起來:

  「榆林王、寧夏王握天下重兵,當江、廣重地,使能併力齊舉,直下南京,取之如探囊取物,此不世奇功也。雖有忠誠之梗,既定東南,楚、閩自靡,蕞爾孤城,何足道哉?」

  「說得好!」瞿式耜擊節讚賞,嘆道:「江、廣次第反正,大明中興有望。然則朝廷撫綏無方,榆林王、寧夏王進退失機,不到一年相繼敗亡。現在想想,真如一場夢幻。」

  再往下,則是議論何騰蛟之失:「中湘王長於撫納而短於駕馭,寬縱藩鎮,含污忍垢,然調度無方,私心自用,乃至貽誤大局,兵敗身死,豈不咎由自取?」

  瞿式耜皺起眉頭,說道:「這段話未免過苛。諸鎮殘暴猛戾,激之則反。中湘王委曲求全,窮於應付,蓋因時勢不利,造化弄人,非中湘王一己之失也。」

  由何騰蛟,瞿式耜不免想到自己。他的威望還不如何騰蛟,如何節制郝永忠、張先壁、趙印選等驕兵悍將?眼下的形勢更加嚴峻,諸鎮潰不成軍,清軍眼看就要攻進廣西了。他接任督師,能比何騰蛟幹得更好嗎?

  下面這段議論,顯然是在給他提建議:

  「西晉之亂,麴允喜以爵位悅人,太守皆領征鎮將軍仗節,加侍中、常侍,村塢堡帥,亦假銀青將軍之號。我朝爵位日濫,勛鎮無不國公,偏校亦封伯爵,可與西晉何異?

  「昔揚雄有言,『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昔寧夏王反正,上大喜,下敕有語『再造諸勛之手,朕拜諸勛所賜』,天下哂笑……

  「主上黯弱,督師權重,必當重爵祿,以鼓舞豪傑,必當申法令,以約束諸鎮。獨仁不足以濟事,又必以義斷之,使威行而法立。昔宋有宗澤,卒能力挽狂瀾,成南宋偏安之局。使朝廷得一重臣如宗澤者,未嘗不能與虜劃江而治……

  「獨木難支大局,必親君子而威小人。馬進忠、焦璉、胡一青、楊國棟、熊兆佐、王進才、馬養麟等皆勇猛敢戰。孫可望、李赤心等乃李自成、張獻忠之遺,足堪大用……

  「昔唐赦沙陀而平黃巢,督師亦可重用李赤心,結好孫可望,用空爵而收實兵……」

  宗澤為兩宋之交的重臣。金兵圍汴梁時,欽宗任趙構為兵馬大元帥,宗澤為副元帥,其地位若此。宗澤在武將中極具威望,重用岳飛等武將,聯絡天下義師,對於南宋的建立、穩定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南明最缺少的,就是宗澤這樣的重臣。不管是弘光朝的史可法、馬士英,還是隆武朝的黃道周、張肯堂,乃至於永曆朝的何騰蛟、堵胤錫,在武將面前都缺乏足夠的權威,根本就不能節制諸將。軍令不一,何談重興?

  丹初希望瞿式耜能像宗澤那樣力挽狂瀾,維持南明偏安之局,顯然是奢望了。

  瞿式耜覽畢,良久不語。這篇文章還是有貨的,但瞿式耜與何騰蛟一樣,對農民軍抱有很大的偏見,認為李自成逼死崇禎,為不赦之罪,又怎能重用他們?

  他呡了口茶水,說道:「文章寫得很好,可見琢如平時用功精進,令我刮目相看。」

  丹初直言不諱地說道:「督師,學生認為,興國公兵馬甚強,正堅守郴州、桂陽等地,屏護鎮峽關。當派兵增援興國公,與全州遙相呼應。」

  興國公即為李赤心,年前因為收復湖南之功,升為公爵。湖南大局糜爛,李赤心率軍退守郴州。堵胤錫率親軍與之會合,在郴州、桂陽頑強阻擊清軍。

  濟爾哈朗把堵胤錫、李赤心視為主要敵人,親率清軍主力征討。

  瞿式耜卻敵視李赤心,說道:「興國公乃流寇之餘,賊性不改。中湘王令他增援南昌,他率軍屯駐茶陵不前。清虜南下,他不戰而潰,一路燒殺搶掠,民怨沸騰。」

  這就純粹是偏見了。南昌被圍時,連李成棟都不願派兵救援,更何況於李赤心?忠貞營不受何騰蛟、瞿式耜等人待見,糧餉無著,流寓不定,不搶糧難道要等著餓死?

  「督師,」丹初剛一開口,就被瞿式耜擋住了。

  「你不必說了。軍國大計,我自有方略。我且問你,你那赤軍,現有多少人馬了?」

  「不敢隱瞞督師,現有一萬六千兵馬,這次增援全州,出動了一半。」丹初耍了個小心眼,並沒把各地守兵算上。否則,再加上各地守兵,赤軍當有兩萬之數。

  一萬六千兵馬,放在南明諸鎮中不算少,但也不算多。湖廣前線,李赤心、馬進忠、張先壁、王進才諸將兵馬較強,動輒號稱十幾萬,其實兵民不分,能上陣打仗的也就三五萬而已,披甲的精銳也一兩萬而已。

  清軍在湖廣前線所向披靡,諸將節節敗退。岑丹初能派出八千赤軍增援前線,還能檄調三千土司兵,更顯得彌足珍貴。

  「不錯。此番作戰,你歸新興侯節制,所部全部調往全州前線。」

  「督師,清虜勢大,各鎮更應精誠合作。全州、郴州,應一體作戰,不可分也。」

  「不要說了。」瞿式耜有些不耐煩了,從抽屜里拿出一迭書信,冷冷說道:「這些都是彈劾你的奏疏,有的是從朝中抄錄過來的,有的是別人寫給我的。」

  瞿式耜態度陡轉,令丹初始料不及。他撇了一眼書信,足有十幾封之多。最上面一封字體飛揚,落款明目,為金堡無疑。

  金堡,浙江杭州人,是楚黨「五虎」中的「虎牙」,為人正直敢言,簡直就是個憤青,逮誰都罵。

  他在東勛地盤上,被楚黨視作虎牙,卻還曾上書攻訐楚黨靠山李成棟,說他擁兵自重,無視中興大業。明朝黨爭之烈,大致類此。

  正月時,陳邦傅曾上書彈劾金堡,請朝廷派金堡到潯州,擔任他的監軍,意圖加害。朝官群情洶洶,到朝堂前靜坐示威,身著青衣,掛印求去。

  永曆帝無奈,只好溫言撫慰,駁回陳邦傅的請求。金堡仍不收斂,依舊我行我素。

  丹初對此不屑一顧,對道:「督師,學生志在抗清,只要能夠打敗清虜,其他在所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