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推心置腹

  瞿式耜說道:「豫國公昔日曾攻下過贛州,贛州守軍多與豫國公、建武侯有舊,屢有投降者。豫國公重攻贛州,料想應無問題。」

  建武侯王得仁,陝西米脂人,頭早白,號「王雜毛」,為李自成麾下驍將。自成兵敗渡江,以王得仁在前開路。

  不久,李自成在九宮山遇害,王得仁孤立無依,降附於金聲桓。大順軍潰入江西者,多附王得仁。是故,王得仁擁兵六萬,戰馬上萬,相當精銳。

  得仁素忠義,暗中結交義師,不時慫恿金聲桓反正。及至金聲桓反正,王得仁揮軍復九江、湖口、南康、饒州,江西各府除贛州外皆響應。

  丹初對瞿式耜的樂觀不以為然,說道:「當年太祖爭奪天下,與陳友諒在江西征戰多年。常遇春為太祖麾下第一猛將,圍困贛州半年,逼得守軍糧盡,方迫其投降。

  「豫國公前年圍攻贛州,同樣圍城半年,逼得城內糧盡、守軍內訌,方裡應外合攻下贛州。如今豫國公牛刀殺雞,以十萬大軍圍贛州,至今已有三個多月。

  「又調建武侯南下圍城,九江、湖口空虛。正常情況下,守軍可在贛州堅守六個月。清虜殘忍異於常人,常常殺人取食,堅守時間只會更久。

  「江西為東南六省之屏障,九江為吳楚咽喉、江右要衝。多爾兗亦為雄主,必會調兵反攻江西。九江空虛,一旦清虜趁虛而入,九江必不保。

  「九江不保,則南昌危,則江西危。中興大局,又將泡影矣!」

  「啊?」瞿式耜沒有去過全州、永州前線,對明軍內部問題了解得不夠真切。聽過丹初的分析,他不由得大吃一驚,說道:「依你看,當如何破局?」

  丹初人微言輕,要想扭轉大局,只能通過瞿式耜,便說道:「豫國公有吉安在手,惠國公又以廣東反正,贛州已經不再重要。為今之計,應請何督師、惠國公就近增援贛州,接替攻城之任。

  「豫國公應當立即回師九江、湖口,保住江西門戶,阻止清軍援軍入贛,聯絡南直隸、湖廣義師,以壯聲勢。再請堵閣部督率馬進忠、李赤心等驍將,會攻長沙,克復湖南。如此,則使湖南、廣東、江西聯成一氣,庶幾中興有望。」

  瞿式耜思忖片刻,覺得丹初所說在理,亦對他刮目相看,不敢再以少年視之,便說道:「琢如所說甚是,我今晚連夜上書朝廷,再向督師、惠國公寫信,陳述利害,督促他們出兵。」

  至於能不能奏效,就只能聽天由命了。丹初已經不抱希望,只不過想力爭一下,爭取拖延下時間,方便自己積蓄力量。

  話題回歸到朝局上,瞿式耜說道:「形勢剛一好轉,朝廷黨爭之勢又烈。弘光以前,東林、閹黨之爭,尚以君子、小人為分野。如今的黨爭,已純粹是為了爭奪權力……

  「惠國公以廣東反正,自恃廣東富庶、兵馬強壯,以『東勛』自居,疏請皇上還陛廣州。行在諸臣、慶國公(陳邦傅)自稱『守節』,稱『東勛』為『反正』……

  「黨爭愈烈,連我也難以置身事外。慶國公不甘示弱,疏請世鎮廣西。我只得聯絡惠國公、何督師,阻止慶國公割據廣西……」

  南明永曆朝臭名昭著的吳黨、楚黨之爭,開始了。

  確如瞿式耜所言,朝廷黨爭厲害,每個人都難以置身事外。就拿他個人來說,從廣西巡撫到桂林留守,瞿式耜與廣西軍閥陳邦傅的矛盾一直都很尖銳。

  瞿式耜與何騰蛟臭味相投,主張通過傳統士大夫的力量抗擊清虜。他引何騰蛟為奧援,尚能與陳邦傅角力。眼下,何騰蛟敗多勝少,威望大減。為制衡陳邦傅,瞿式耜只得與李成棟聯合。

  陳邦傅自然不甘示弱,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忠貞營、大西軍……

  丹初親身經歷過了明軍的內鬥,對朝廷的黨爭深惡痛絕:南明本有過不少翻盤的機會,卻在愈演愈烈的黨爭中滑入深淵。

  他一針見血地說道:「所有的黨爭,都是權力的爭奪。弘光以前,黨爭主要是朝廷內部的權力爭奪。眼下,清虜的實權掌握在多爾袞手中,內部同樣存在黨爭。多爾袞畢竟不是皇帝,就算他大權在握,底下仍舊暗流涌動。

  「我朝皇上沒有威望,黨爭已經病入膏肓,不僅僅是朝廷內部的權力爭奪,而主要是各地勛鎮之間的鬥爭。與其把朝臣分為反正、守節兩派,不如分為廣東的惠國公、廣西的慶國公兩個陣營。」

  「啊?」瞿式耜猛然警醒,嘴角不住地抽動著。眼下各地已成藩鎮,朝廷沒有威望,這可是妥妥的亡國之象!再看當今的永曆帝,妥妥的亡國之君,焉有半點中興氣象?

  一片大好的形勢,卻被丹初說得如此不堪。關鍵是,瞿式耜還無言以對。

  突然,他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丹初如此悲觀,如此輕視朝廷,將來豈不會變節?豈不會成為陳邦傅第二?

  想到聖教先知的傳言,瞿式耜又變得困惑: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要幹什麼?

  必須問清楚,瞿式耜屏去左右,關緊門窗,又返回座位,緊緊地盯住女婿。

  岑丹初不明所以,想到可能有密事相商,亦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丹初,我有幾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閣老請問,我絕不會有絲毫欺騙。」

  「聽說,新興侯曾問你平生志向。你說願拜為征虜大將軍,死後在墓道題曰『明故征虜大將軍丹初岑公』。可有此事?」

  怎麼會問這個問題?丹初滿腹狐疑,隨即想到,岳父開始懷疑他了。君子坦蕩蕩,沒必要向他隱瞞什麼。

  丹初坦然答道:「是的。」

  「你可知,這是三國時曹孟德的話?」

  「知道。」

  「你怎麼看曹孟德?」

  「《三國志》早有定論,『非常之人、超世之傑』。」

  「曹魏代漢,你又怎麼看?」

  「代漢者曹子桓,非曹孟德也。」

  「哦,」瞿式耜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世人皆謂明祚已衰,清將代明。設使大局糜爛,你將如何應對?」

  「我志在補天,設使明祚可延,自當竭力扶持;設使明祚將盡,有德者自可逐之;設使清要代明,我當奮力抗擊,力竭而死,步文文山(文天祥)、史忠靖(史可法)之後塵而矣。」

  「善。」瞿式耜對丹初回答尚算滿意,說道:「吾心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