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終返廣西

  局勢又有了新的變化。

  六月初,天已燥熱。李成棟以廣東反正的消息傳到全州,何騰蛟信心大增,督率諸軍進攻永州。

  江西、廣東兩省復歸南明,明軍士氣大振,本該迅速攻克永州。何騰蛟麾下大將雲集,卻統御無方,趙印選、熊兆佐、曹志建、盧鼎等軍頭貌合神離,彼此不甚積極。

  焦璉擅殺馮之驥,得罪了何騰蛟,急於修復與何騰蛟的關係,自請為先鋒。何騰蛟順水推舟,自然照准。

  白貴為焦璉麾下驍將,最稱勇猛,照例充當先鋒,率輕騎進攻永州,因與後軍缺乏策應,中伏,死戰不能得脫。

  焦璉聞訊,親率趙興、馬起蛟、岑丹初等驍將輕騎疾進,拼死救援。白貴卻最終戰死,遺體上布滿清軍箭矢,化為永州城下一縷忠魂。

  大將戰死,焦璉心痛不已,下令全軍縞素,為白貴設祭招魂。又按照陝西客軍相沿下來的習俗,「焚其屍,獲箭簇數升」。

  哭祭時,丹初心緒難平,差點沒控制住情緒,心中湧起一陣兔死狐悲的悲涼感。

  焦璉麾下三大戰將,白貴最為勇猛,趙興治軍最嚴,馬起蛟實力最強。論起來,丹初還是與白貴關係最好,戰場上常常並肩作戰,一起衝鋒陷陣。以後,誰為焦璉做先鋒大將?誰與自己並肩衝鋒?

  恰在這時,何騰蛟遣使送信,催促焦璉進兵。初戰不利,何騰蛟不僅沒有安慰,反而借題發揮,指責焦璉輕敵冒進,損兵折將,影響士氣,令他戴罪立功。

  焦璉臉色陰沉,對信使說道:「白鎮戰死,我也得了急病。你回去告訴督師,就說我無力再當先鋒,請他另請高明。」

  諸將一聽,雖沒瀏覽信件,已知道來者不善,亦對信使怒目相向。

  信使懼怕,說道:「爵帥放心,卑職立即回去稟報督師。」

  眾將頭披縞素,看過何騰蛟的來信,內心十分不忿,紛紛說道:

  「督師是在公報私仇,爵帥萬不可中了他的圈套。」

  「他不是正在拉籠滇師嗎,讓滇師做先鋒攻城吧。」

  「真是好手段。他讓我軍做先鋒,與清虜死戰。等到我們兩敗俱傷之際,他再派滇師、楚師摘桃子,與全州之戰如出一轍。」

  ……

  何騰蛟實非方面之才,身為督師,每以招撫為能。但每當他招撫到大將,總是起初關係和睦,用不了多久就會彼此疏遠,甚至反目成仇。

  彼此疏遠的,有張先壁、黃朝宣、王進才、郝永忠等大將。反目成仇的,則有曹志建、劉承胤等。

  歸諸原因,大概是各軍紀律不佳,因為糧餉無著,常有劫掠之舉。何騰蛟一介文人,馭將無術,督標大將換來換去,卻始終培植不出可膺重任的嫡系親軍。

  焦璉與瞿式耜的關係更為密切,顯然不可能傾心投靠何騰蛟。

  穿越至今,丹初明白了一個道理:南明諸多現象,諸多人物,並不是非黑即白。鬥爭是門藝術,絕不能像匹夫那樣,動不動就翻臉。

  他說道:「爵帥,督師此舉是步借刀殺人的狠棋。我軍若聽其命,則與永州清虜兩敗俱傷,事後反被楚師、滇師捷足先登。若不聽其命,督師就會上疏彈劾爵帥。

  「為今之計,不如採用拖字訣,就說我軍缺乏糧餉,不便再為先鋒。此番進攻永州,督師還離不開爵帥,必不敢陷害爵帥,我軍亦可保存實力,免被督師所圖。」

  何騰蛟麾下人馬雖眾,但真正可以倚重的,也就是焦璉、趙印選、曹志建三個大將。曹志建跋扈,早已與何騰蛟翻臉,不可能出死力。趙印選的滇兵是客軍,人馬損折後無法補充,只能就地招募,戰鬥力已大不如前。

  南明時,滇兵驍勇善戰,亦成勁旅。譬如張先壁、黃朝宣、趙印選、胡一青、王永祚等,皆是雲南人,麾下滇兵皆能死戰。

  日後,孫可望、李定國以雲南為大後方,大練西軍,乃至吳三桂經營雲南,麾下多為滇兵。

  「嗯,」焦璉沉吟片刻,說道:「我亦知督師的詭計,奈何受他節制,不得不隱忍,但可慮者為郝永忠。督師最近頗有些顧盼自雄,大概是說動了郝永忠。郝永忠要真的來了,咱們的處境就艱難了。」

  「啊?」諸將一驚,對郝永忠頭疼不已。

  丹初亦感悲觀。想到廣東已經反正,廣西安全無虞,永安軍想回永安,怕是遙遙無期了。

  諸軍觀望不前,攻城不力。清總兵尤世忠以四千之眾堅守永州,面對十倍於己的明軍,竟然毫不露怯。

  何騰蛟無計可施,把永州圍得水泄不通,坐等清軍糧盡。

  丹初穿越之初,還對明軍內鬥深惡痛絕,親身經歷此事後,亦已泰然處之。

  他有時候頗感自責,難道自己掉進了大染缸,也被他們同化了?難道自己也墮落了?得時刻警醒自己啊,不可忘了中興大業,不可剃髮為奴。

  可面對時局,他只有深深的無力感。沒有權力,沒有地位,他只能在時代的漩渦中苦苦掙扎,只能在永州前線浪費時光,虛耗糧食。

  必須振作起來,不可隨波逐流,不可自甘墮落。反正何騰蛟一時半會兒也攻不下永州,丹初抓緊時間練兵,收容俘虜充實隊伍。

  (史載,何騰蛟親臨前線,以數萬眾圍永州。清軍糧盡,殺人取食。明軍圍城五六個月,直至十一月才終於攻破永州。)

  六月中旬,瞿式耜送來密信,給煎熬中的岑丹初帶來了希望。

  原來,永曆朝廷內部又出現了紛爭。

  李成棟以廣東反正,受封惠國公,上書朝廷,請永曆帝還陛廣州。瞿式耜擔心他挾持朝廷,極力勸阻,請永曆帝不要進入廣東,不妨以梧州為行在。

  廣西最大的軍閥、慶國公陳邦傅,原本已派人向滿清兩廣總督佟養甲約降。沒想到,使者尚在接洽投降時,李成棟脅迫佟養甲歸正。

  陳邦傅靈機一動,把李成棟反正的功勞歸於自己,說自己派出使者遊說,李成棟才決定投降。以此功勞,他上書朝廷,自請按照雲南沐氏之例,世鎮廣西,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如果說,明軍在全州、永州的內鬥是小打小鬧,那麼,瞿式耜與李成棟、陳邦傅在朝廷的鬥爭,就絕對關乎南明國運了。

  何騰蛟、焦璉都不敢怠慢,派驍將馬起蛟回師桂林、平樂,威懾陳邦傅、李成棟。丹初得此機會,亦隨馬起蛟返回廣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