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瀝最近的生活異常充實。閱讀
年後一切回歸正軌,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做美食直播,餐廳先給她漲了薪水。紅十字會的反饋很好,加上余茵的短片炒熱了自閉症的話題,給她帶來一種久違的、所學的知識總算派上用場的成就感。
唯一一點點美中不足,大概是後院太過饑渴。
姜竹瀝覺得段白焰並沒有放棄他超出常人的控制欲,只不過他換了表達方式,連撒嬌都變得可愛。
所以當她站在party現場,再一次接到小鮮肉的電話時,她一布置展台,一邊笑:「我在布置甜品台,等我晚上過去,給你送一個大大大蛋糕呀。」
「唔。」段白焰聲音發悶,「是什麼party?」
姜竹瀝環顧四周,今天陽光很好,天藍得一點兒都不敷衍,惠風和暢,泳池水光粼粼,小姐姐們戴著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各有風情。
「看起來像是……閨蜜們的單身派對。」
因為現場沒有男孩子。
然而她話音剛落,男孩子就出現了。
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性,穿著富二代參加party的標配襯衫,額角一撮頭髮染成了銀白色,墨鏡短髮大長腿,看起來風騷又矚目。
姜竹瀝愣了一下:「……師兄?」
陳塘微訝,摘掉墨鏡,像她一樣意外:「竹瀝?你怎麼在這兒」
問題問出口,他馬上意識到,她工作所在的餐廳是明里市網紅店top1,幾乎搶了所有慶典的單。只要她回來工作,在party上遇到她的概率就會很高。
姜竹瀝好聲好氣:「小白,我先不跟你說了。」
段白焰剛想問她那party上有沒有男人,就冒出來一個男人。
他默了默:「你早點過來。」
姜竹瀝有些潦草地「嗯」了一聲,放下手機,就見陳塘大跨步朝她走來。
他們有一陣子沒聯繫了。明含事件之後,段白焰把她當寶寶養了起來,寶寶是不會輕易見人的,陳塘也找不到她。
然而師兄其實一直非常關切她:「你身體好些了嗎?」
「給你看看。」姜竹瀝乖巧地把臉捧到他面前,快樂得有些傻氣,「我覺得我超級好。」
這樣一仰頭,光影迅速掠過,襯得她皮膚白如象牙。
陳塘下意識伸手想掐,被她躲開了。
「我要結婚了,師兄。」
話一出口,姜竹瀝自己也有點兒恍惚。
半年前她似乎向林鶴說過一樣的話,那時候的語境和現在完全不同,這次是真的,也不是為了勸退他。
陳塘嘴角一動:「所以?」
她眼睛圓溜溜,超級認真地道:「小白說,家養松鼠是有主的,臉不能隨便給外人捏。」
陳塘冷笑:「呵。」
等會兒他就去找個她看不見的角落,用力衝著這對狗男女翻白眼。
布置完甜品台,姜竹瀝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拍照,陽光流水般傾落在紙杯蛋糕上,翻糖折射出珍珠的色澤。
她看看泳池裡那幾個漂亮小姐姐,問:「這幾個姑娘,是你的客戶嗎?」
「嗯。」陳塘坐在泳池邊,坐實她的猜想,「我給其中一位策劃婚禮,跟她一見如故,她們的單身party,非要邀請我來。」
頓了頓,他擼擼頭頂那搓銀毛:「師兄帥嗎?等你婚禮的時候,也找師兄幫你做策劃?」
餐廳領班接收照片,給姜竹瀝發回來一個「你真棒」的老年人表情包。
她響亮地「噫」了一聲:「還是不要了吧,你這種婚慶策劃,對新郎威脅太大了……我未婚夫脾氣不好,他會發火。」
陳塘眯起眼。
他敢肯定,她在說「未婚夫」那三個字時,語氣里有藏不住的得意與炫耀。
他突然就嫌棄起師妹來了:「怎麼了,發火怎麼了,發火還能打斷你的腿?」
「他不會打斷我的腿。」姜竹瀝給段白焰也發了張甜品台的照片,頭也不抬,美滋滋地道,「但他會打斷你的腿。」
「……」
「姜竹瀝啊。」陳塘真心實意地為她發愁,「你以後會不會被家暴?」
段白焰在準備晚上的宴會,一邊誇她,一邊讓她幫忙挑禮服。
所以姜竹瀝沒心情搭理陳塘:「他打死你都不會來家暴我的。」
陳塘:「……」
單身二十多年,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暴擊,他想來想去覺得不行,師妹要上天了,必須報復回去。
「姜竹瀝。」他萬分鄭重地,一臉嚴肅,「段白焰的精神狀況不佳,他比你想像中還要偏執。」
師妹從善如流:「那有什麼?我也不正常。」
「我接觸過他的心理諮詢師,我比你更清楚他的狀況。」
「少騙人,心理諮詢要簽保密協議的,你那朋友敢告訴你病人信息,除非他不想混了。」
陳塘:「……」
他終於感到詞窮:「我現在是不是只能祝你幸福了?」
姜竹瀝立刻笑眯眯:「謝謝你。」
陳塘:「……」
兩個人插科打諢到黃昏,陳塘嘴上說著不要不要,仍然身體力行地幫小師妹備選了幾套婚紗。
「有空的時候,你可以來店裡試。」頓了頓,他說,「下個月有位設計師要過來,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跟她討論,然後你們一起,做一條獨一無二的裙子。」
姜竹瀝眼睛亮晶晶:「謝謝你。」
陳塘哼哼唧唧地,又幫她挑出幾個婚禮的備選方案:「婚禮也一樣,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可以你提點子,我們來落實策劃。」
姜竹瀝正想謝謝他。
他微頓,抬眼看過來,殘雲如火,斜沉的落日在他身後燒成一片。
「竹瀝。」他說,「我至今都認為,他不是最佳選項。作為一個人,性格有硬傷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但你們的搭配,是地獄組合。」
晚霞連天,暮色逐漸沉下來。
晚風帶起姜竹瀝額前的碎發,她睫毛垂著,眼角有溫和的弧度,像只正在認真思索的貓。
沉默一陣,她揉揉鼻子:「謝謝你,師兄。」
「但我並不是因為沒有遇見過別人……或是不敢嘗試一段新感情,才留在他身邊的。」
微頓,她肯定地說:「我愛他。」
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敢承認。他是我青春期最大的秘密,是我少年時代一切勇氣的總和。
哪怕我懦弱,畏縮,不敢面對——
是他的「改變」改變了我,讓我能夠站在這裡,告訴所有人,對,我愛他。
暮色昏沉,倦鳥歸林,夕陽的光芒瑰麗盛大,餘暉宛如溫柔細碎的金箔。
她臉上的表情太過肯定,透出一股小動物般的大義凜然。
陳塘笑著,心也跟著柔軟下來,出口時,聲音很輕很輕,卻又舌根發苦:「希望你幸福,竹瀝。」
「——我會的。」
***
結束工作,姜竹瀝抱著蛋糕坐上車,天色很快暗下來。
高架上車水馬龍,霓虹與路燈拉出漫長的光帶。光線明滅不斷,車輛像一個個小小的甲殼蟲,在高架橋上緩慢地行駛。
天色剛剛擦黑,段白焰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
姜竹瀝軟聲安慰他:「我很快就到啦,你自己玩一會兒,不要急。」
段白焰心頭的委屈洶湧澎湃,聲音還低沉得好像耳語:「我自己一個人,能玩什麼?」
「就玩你的……」她猛地頓住。
……為什麼開口就這麼色氣。
「你不要急,」她只好歉意地說,「我讓師傅開快點。」
段白焰低低「嗯」了一聲。
他知道堵車沒法催,但他心裡煩躁得厲害。
此時此刻,他抱著玫瑰坐在大廳內,已經是第七次清點玫瑰花瓣的數量。
口袋裡的小紅盒子都快被他摸禿了,右眼皮卻不停地跳。
「人都要有第一次的,不要慌不要怕。」江連闕這次的年假放足了三個月,跨洋給他愛的鼓勵,「等會兒你要是怕出錯,我們就開著視頻,我隨時監控你的狀態。」
「要是我說錯了話。」段白焰語氣涼涼,「你就穿越過來阻止我?」
「我就在你變回單身之後,虛情假意地安慰你。」
「……」
段白焰「啪」地放下電話。
他抬起頭,再一次用目光上下檢查宴會廳。
雖然打的是殺青宴的名號,但他根本沒邀請什麼人。他在圈內朋友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全都來友情參演他的求婚小短片了,此時坐在廳內,一個個嚴肅得像是在準備參加婚禮。
「小段哥哥。」半晌,倪歌小聲問,「等會兒你求婚,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比如?」
倪歌兩眼冒綠光:「起鬨啊,要竹瀝姐一定答應你,給你一個愛的親親,然後你們在我們面前舌吻那種。」
「……不用了。」
段白焰邀請他們,原本也只是想給自己一點信心,再讓他們做個見證。
然而此時高架橋上堵成香腸,他倍感虛弱,將目光重新放到投影屏上——
那裡在放一個短片,一部只有四十多分鐘的微電影。是他輾轉許多地方之後,為她拍的。
很多戀人結婚時也會拍攝短片,作為背景放在婚禮現場。但哪怕是放在俗氣的表達方式里,他仍然顯得特別——
因為他的短片時間跨度長達十年,而女主從稚氣未脫到長大成人,始終沒有更換角色,也始終不曾走出他的鏡頭。
時間推移,夜早已暗透,段白焰長久地沉默。
下一秒,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
跳了一下午的右眼皮仿佛終於在此刻得到驗證,他深呼吸,按下綠鍵,助理呼吸不穩的聲音立時劃破夜色——
「高架……高架上,剛剛發生了連環追尾……姜小姐,好像還在車上沒下來……」
***
夜色濃稠,霓虹閃爍,警車烏拉烏拉響,高速路上拉起長長的阻隔帶。
姜竹瀝被醫生領上救護車時,腦子還不太清醒。
出事時她坐在後排,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高速連環追尾的慘案,前面兩車相撞,她的司機躲閃不及,也啪嘰撞了上去。
幸運的是她系了安全帶,只有額頭被擦傷;不幸的是……
姜竹瀝困難地從車門夾縫裡撈出手機,屏幕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
「醫生。」她啞著嗓子,可憐兮兮,「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追尾的車多達十多輛,醫生現在自顧不暇,連看也不看她:「你在那兒先坐會兒,如果有什麼頭疼頭暈出血不舒服的,就找旁邊的護士。聽話啊,乖乖的,車上有糖你自己拿著吃。」
姜竹瀝:「……」
她慢吞吞地挪回去,blingbling地眨眼睛:「護士姐姐,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
護士姐姐現在也忙得要命,顧不上管她:「我外套兜里有個舊手機你看看還能不能用,你自己去車上拿,哪兒拿的等會兒哪兒給我放回去哈。」
姜竹瀝拼命點頭。
蹲在車上翻了半天,才翻出她的舊手機。
的確不愧對這個「舊」字,屏幕碎得跟她那個有得一拼,好像撐開了一張陳舊而巨大的蜘蛛網。
碎成這樣,點觸屏當然也不大靈敏。她憑著記憶艱難地按數字,好不容易撥通,聽筒里傳來冰涼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
姜竹瀝掛斷,重新打。
護士姐姐的電話沒有記錄功能,她每次撥出都要重新按號碼,撥到第十一遍,姜竹瀝的委屈感岌岌可危。
就在她想要嚎啕大哭的時候,他終於接起了電話——
「竹瀝?」
段白焰那邊風很大,襯得他聲音發啞。
「小白。」夜風幽冷,姜竹瀝被吹得脊骨泛涼,可憐巴巴地吸鼻子,「我這裡出了一場小車禍……可能暫時沒辦法過去了。」
「我知道。」他低聲,極力撫慰她,「我正在趕過去。」
她微怔,趕緊拒絕:「不用不用,你不用過來,我沒事,真的,等道路通行我立馬就能過去了……」
「你別掛電話。」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馬上就到了,嗯?」
倒春寒冷風呼嘯,姜竹瀝坐在救護車的邊邊上,握著一個屏幕碎成渣渣的手機,茫然得像個孤兒院裡等待認領的小孩。
「……嗯。」她失望極了。
資訊時代,高速連環車禍的消息像病毒一樣,迅速占據各大新聞簡訊平台。
各方記者聞風而動,狂奔上高架,小跑著來搶第一現場。
姜竹瀝正發著呆,面前突然出現一支麥克風。記者小姐將鏡頭對準她,問題噼里啪啦往外冒:「這位小姐,您剛剛也經歷了車禍吧?死裡逃生,能跟我們講講你的體會嗎?」
姜竹瀝默了默,難過地戴上帽子,把整個人的臉都蓋進去。
什麼體會?想哭,沒別的了。
「這位小姐……」見她不理睬她,記者小姐忍不住湊上來。這一湊近不得了,她旋即發出驚叫,「你是前段時間拍那個自閉症短片的……甜藥?你是不是叫甜藥?之前做直播的那個甜藥?」
姜竹瀝垂著頭眨眨眼,眨掉睫毛上的水汽,打算爬回救護車。
「甜藥,甜藥小姐……」記者小姐喋喋不休,追著她問,「請問你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對這次的車禍有什麼看法……」
——別他媽再跟我提車禍了。
姜竹瀝懷疑這兩個字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她的痛苦源泉,眼淚簡直快要滾出眼眶,她用盡全力地兜著。
偏偏記者沒完沒了:「你不要不說話,這種情況不說話反而影響你的公眾形象,你……」
「這位記者小姐。」下一秒,她的聒噪被一個清冷的男聲打斷,後者氣勢逼人,不容置喙,「你們圈子不是有這種行規嗎?如果當事人不想接受採訪,就不要再繼續打擾。」
姜竹瀝微怔,松鼠似的,蹭蹭從車裡爬出來,停在門邊。
記者小姐踢到了鐵板,連聲道歉,拽著電視台的大哥腳底抹油,瞬間開溜。
姜竹瀝身形微頓,突然有些猶豫。
下一刻,段白焰伸長手臂,穩穩噹噹地將她從車上抱下來,好像擁住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
小動物沮喪極了,耳朵和尾巴都無精打采地垂著,好像被霜打過。
段白焰身上帶著股夜色的涼氣,他扒開她的帽子,在她額頭上親親,低聲問:「受傷了嗎?」
「沒有。」她聲音很悶。
「那我們回去吧,嗯?」他把她兩條胳膊環到自己肩膀上,手臂分別托住她的後腰和膝蓋,「去謝謝給你創可貼的醫生。」
姜竹瀝垂著眼,有些彆扭。
「怎麼了?」他步伐微頓。
「我……」松鼠姑娘垂著腦袋,耳朵一動不敢動,「我把帶給你的蛋糕弄壞了。」
她失落極了,像小時候那個弄掉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姑娘。
「很大一個蛋糕……有四層,你不吃芒果,我特地把夾心換成了蔓越莓。」
他嘆息:「沒關係。」
「我沒辦法給它系安全帶。」她小聲說,「所以剛剛撞車,它一整個兒地撞在車玻璃上。」
奶油都被撞出來,糊在車玻璃上。
他拍拍她:「沒事。」
「我……」
姜竹瀝糾結極了。
趴在他肩膀上,她咬咬牙,視死如歸地抬起頭:「段白焰。」
「嗯?」段白焰也抬眼看她,眉眼疏淡,目光清亮。
「你原本,」她認真起來,表情惡狠狠的,腮幫子卻仍然很可愛,像一隻混黑道的松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天色漆黑,路燈昏昧。天角的一汪明月宛如流水,緩緩從兩人之間流淌而過。
段白焰微怔,然後笑了:「是啊。」
他準備了玫瑰花和短片,叫上所有他和她都認識的夥伴,把宴會廳布置成她喜歡的樣子——那樣等她走過,就好像提前走過紅毯,結了一次婚。
姜竹瀝委屈得要命,一口氣堵在胸口上去不也下不來。
她憋啊憋,用力憋……還是憋不住。
「那兩個撞車的人好討厭啊!」她難過得爆炸,簡直想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晚高峰為什麼要把車開得那麼快!我的蛋糕誰來賠我!我的求婚也沒了!讓你求婚比讓你上天還難!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了嗚嗚嗚……」
這一天到晚,都什麼跟什麼……
段白焰哭笑不得。
「腿有沒有受傷?」他問,「能自己站嗎?」
姜竹瀝也覺得為這種事哭一場特別丟臉,但她期待這場求婚太久了,到頭來竟然被這種烏龍的事情打斷,她很生氣,又不知道該去怪誰。
小姑娘紅著眼眶,悶聲點點頭:「能。」
「那你站好。」下一秒,他微微躬身,輕手輕腳地將她放下。
然後他背過身,往前走了幾步。
姜竹瀝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
「姜竹瀝。」
路燈光影交疊,背後霓虹閃爍,車流匯成一片。
洶湧的人潮中,街燈仿佛串聯的明珠,一直綿延到遠山盡頭。
段白焰退後半步,突然單膝跪下了。
「——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