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捨得嗎

  段白焰飛快地皺了一下眉,脫口而出:「你追過我?」

  「怎麼沒有?連告白都是我來告的!」姜竹瀝睜圓眼,「當時追你的人那麼多,我,我……」

  她一個人,從中殺出一條血路。

  段白焰沉吟一陣,立刻反應過來他摸摸鼻樑,輕咳一聲:「……不是那樣。」

  姜竹瀝眨眨眼。

  滿臉滿眼都寫著:說實話。

  他有些難為情,「就……謝師宴那天,我原本也想告白的。」

  姜竹瀝蹭地睜大眼。

  段白焰心虛地捏著後頸,躊躇一陣,把他眼中的當年,講給她聽。

  在他的印象里,高中三年兩個人靠得近,她像只花栗鼠似的天天粘著他,一開始是因為班主任的囑託,後來慢慢地,連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味。

  段白焰察覺到了,可他在心裡哼哼唧唧,這算什麼?他變味變得可比她早多了,他見她第一面,就在心裡惡狠狠地感慨「媽的可愛」了啊。

  所以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就這麼拖到高三畢業,拖得程西西看不下去,幾次都要慫恿姜竹瀝去跟段白焰義結金蘭,兩人也沒有捅破窗戶紙。

  直到出成績、查分,一切塵埃落定。報志願之前,段白焰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想跟姜竹瀝去同一所城市,可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想假他人之口。

  熊恪給了一個溫柔的提議:「說出來。」

  段白焰自動理解成:要找個正式場合,當著所有人的面告白。

  而那個時候,唯一能聚集起所有人的場合,就是近在眼前的謝師宴。

  告白這回事,他沒有經驗,熊恪也沒有。

  兩個鋼鐵男人聚在一起……糾結了三天,熊恪實在沒有辦法:「到時候那個宴會廳里,不是會分好幾個小桌子嘛,那你就……就坐在那兒。」

  段白焰嚴肅點頭:「嗯。」

  「等……等姜小姐站起來取食物,從你身邊路過時,你就拽住她,然後……」

  段白焰緊張地等他下文。

  「大聲跟她說!」熊恪陡然提高音量,中氣十足,「『妹妹!跟我好吧!』」

  段白焰:「……」

  他默默將保鏢請出自己的房間。

  回顧前十八年的人生,段白焰是匹孤狼,連一個能商量事情的朋友都沒有。

  所以直到謝師宴開始,他也沒想好告白的方法。

  謝師宴當日,同學們三五成群地坐小桌,時不時起身向老師敬酒。姜竹瀝就坐在他隔壁,跟程西西、何筱筱她們坐在一起。

  他緊張極了,默不作聲地豎著隱形兔耳朵,聽見何筱筱八卦:「你們知道嗎?我最近聽說,其他班畢業聚會啊、謝師宴啊,好多人扎堆告白。」

  姜竹瀝笑眯眯的,其實對她的話根本沒往心裡去:「是嗎?」

  她盛了一枚愛心型的煎雞蛋,正在樂呵呵地拍照發朋友圈。

  ——像個傻子。

  段白焰嫌棄地想。

  「啊,那些人都是早戀吧?」程西西第一時間幫姜竹瀝的朋友圈點讚,「找個由頭公布一下,把地下戀情轉正?」

  「也許不止,我猜還有暗戀的。」何筱筱說完這句話,眼神在姜竹瀝身上意味不明地逗留了一陣,感慨,「不知道我們班會不會有哦——」

  沉寂三秒,沒人搭腔。

  程西西給姜竹瀝發了個痴呆的表情包,她「噗」地一聲笑出來:「西西說得對啊,哪個傻子會在這種時候告白?不是告訴全世界,『我們是早戀』?」

  豎著長長的耳朵,拼命偷聽的段白焰:「……」

  他悲傷地猜測,一定是因為她從小到大太乖了,真的絲毫沒有違背過校規,才對「早戀」這件事這麼介懷。

  他低頭看著自己搖不起來的尾巴,又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說。

  酒過三巡,陸陸續續地,開始有男生喝酒喝上頭。

  他想起身向老師敬酒,剛一站起來,就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姑娘助跑幾步飛奔過來,一頭栽進他懷裡。

  她手中拿著的半杯酒,盡數傾在他身上。

  段白焰:「……」

  小姑娘瞬間憋紅一張臉,趕緊抽了幾張紙,低頭就要幫他擦褲子:「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我把你的褲子帶回去,洗乾淨再……」

  段白焰皺眉,握住她的手腕:「放開。」

  他十八歲時就深諳霸道總裁的套路,認得眼前這姑娘是同班同學,可每個集體裡都有被邊緣化的人,他想不起她叫什麼。

  那女生捏著紙巾,紅著臉:「段白焰。」

  他面無表情。

  「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女生忸怩,「很久之前,就一直注意著你……你,你,你能不能考慮一下,跟我……」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的人開始起鬨,「wow……」

  然後驚呼聲一道高過一道:

  「在一起!在一起!……」

  「答應她!答應她!……」

  ……

  段白焰的火氣蹭地竄上來,想也不想:「不能。」

  女生眼圈瞬間紅了:「你連想都不想一下……」

  「你不如去找個真霸總潑杯咖啡,看他是會邪魅一笑,還是會覺得你好清純好不做作好讓人心動。」段白焰氣得發笑,「還有,你無不無聊?覺得人多了我就會答應?以為我會照顧你的面子?」

  姑娘眼眶紅紅:「……」

  他問:「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周圍起鬨的聲音逐漸減小下去。

  姑娘紅著眼,捏扁手裡的塑料杯,說:「你很過分。」

  周圍的同學默不作聲,目光都聚集在兩個人身上。

  「我就是這樣的人。」段白焰語氣平靜,「不知道,你對我存在什麼誤解?」

  女生微怔,把他話里的意思理解為嘲諷,眼睛一眨就落下淚來:「你這種人,不會有人喜歡你的。」

  段白焰反而平靜下來。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剛這個姑娘跟她的小姐妹們面紅耳赤地坐在另一邊商量了很久,她才倒了半杯酒,然後一頭栽過來。

  他原以為她們再商量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結果商量到後面,就商量出個這。

  他冷笑。

  而姑娘越哭越厲害,眼淚不要錢似的掉。到最後,抽抽噎噎地罵起人來。

  「那個……」終於有人忍不住站出來,打圓場,「今天畢竟是謝師宴,都不要搞得大家下不來台吧……」

  段白焰沒覺得他做錯什麼事。

  可其他人不這麼想。

  不知是誰開的頭,人群窸窸窣窣,最後好像達成了某個共識,一個聲音明顯高出聲:「道個歉吧……」

  其他人紛紛應和:

  「是誒……道個歉吧……」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都各自退一步……」

  段白焰沒打算道歉,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程西西是對的,告白成功的一定都早有預謀、互相屬意。因為在謝師宴上告白,本身其實是個糟糕的決定。

  因為一旦被拒絕,就不會有後路。哪怕嘴上放下,心裡仍然介懷,當著所有老同學的面,簡直此後二十年的同學聚會都不敢來。

  可他不想為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妥協。

  那姑娘還在抹著眼淚嘟囔「你這樣的人以後肯定不會有人喜歡」,段白焰想,如果他真的那麼冷酷無情,他早打她了。

  有男生走過來,小聲勸他:「就稍微安慰她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

  「憑什麼?」段白焰反問,語氣頗不耐煩。

  「哎……」那男生愣了愣,像是沒想到他絲毫不留情面,「大家畢竟都是同學……」

  「今天起,就不是了。」段白焰拿起外套,冷笑,「我的學校,她考不進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宴會廳,背後響起沖天的哭聲。

  外面天色正晴,陽光垂落,可他原本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心裡堵得厲害。

  走出去一段路,理智緩慢地回落,他才遲遲意識到,一直有條尾巴悄悄跟著他。

  段白焰心裡一跳,回過頭,果不其然,是姜竹瀝。

  他有些緊張,想解釋剛剛那個姑娘的事,可打了半天腹稿,最終也只憋出一句不冷不熱的:「為什麼跟著我?」

  「怕你出事呀。」姜竹瀝無辜地眨眨眼。

  段白焰喉結滾動。

  「還有就是……那個。」姜竹瀝低著頭,聲音很小,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不要覺得,沒有人喜歡你。」

  她輕聲說:「我就很喜歡你。」

  濃蔭蔽日,夏日的蟬鳴一聲一聲落在耳畔,段白焰眼前發白。

  「段白焰那個人吧。」姜竹瀝低頭踢石子,「雖然他冷漠無情脾氣壞……」

  他:「……」

  「刻薄嘴毒愛逃課……」

  他:「……」

  他滾燙的心迅速冷下來。

  她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還在低著頭小聲嘟囔:「待人苛刻,心眼小,還老是凶我……」

  段白焰忍不住:「差不多點兒行了啊。」

  「但是……」姜竹瀝停住。

  但是段白焰超級超級喜歡你。

  他默不作聲地想。

  「但是他長得好看。」

  段白焰:「……」

  OK,fine。

  姜竹瀝微頓,又輕聲說:「而且,我喜歡他,想跟他戀愛。」

  段白焰愣愣地看著她,怔了半天。

  等他回過神,心早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軟得稀巴爛。

  「段白焰。」她轉過來,眼底流露出藏不住的緊張,表情卻很認真,「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段白焰無法回答。

  她開口的時候,他覺得有五百隻小天使撒著花在他腦袋旁狂吹薩克斯,他震耳欲聾,他喜極而泣。

  他連一秒也不想矜持:「好。」

  姜竹瀝低下頭,難過地蹭蹭地面:「好吧……我就知……等等?」

  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你再說一遍?」

  段白焰嘆息。

  看樣子,她在來之前,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所以她不是裝的……她是真的傻。

  段白焰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

  「我說,」他難得耐心,低聲重複,「好。」

  夏季烈日炎炎,熱氣從腳底向上蔓延。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水到渠成。他沒見過比這更順利的收尾了,簡直不亞於電影的happyending大結局。

  段白焰低頭看她的眼睛,她也在望著他,眼底一片亮晶晶的光芒。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拒絕她,她可能會找個角落躲起來哭唧唧,但她不會罵他。

  「不不不,不不——」聽他講到這兒,姜竹瀝連忙嚴肅地打斷,「我會罵的,會的,我會罵得超大聲。我還會哭,嚶嚶嚶得撕心裂肺的那種。」

  段白焰:「……」

  「因為你以前一直都……對我愛答不理,所以你答應了,我當然意外。」她控訴得有理有據,「直到現在,也還是一直忽冷忽熱。」

  段白焰突然急了。

  他什麼時候愛答不理了?拍電影還允許人物有畫外音呢,她就不能自己腦補一下嗎?

  段白焰有些挫敗地垂下眼,低聲問:「你知道,當時為什麼答應得那麼爽快,沒想著讓你再追我一下嗎?」

  姜竹瀝眉峰微聚。

  她想提醒他,這種吊著別人使勁作的行為,一般高發於風評不太好的女性。

  但她不敢直說,只能配合著乖乖搖頭:「不知道。」

  他低聲:「因為捨不得。」

  他希望她依附,希望她依賴——這二者的根本都是在為別人提供安全感,而不是讓對方變得更加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雖然他嘴上不承認,可心裡從來不想看她吃苦頭。

  姜竹瀝點點頭,不為所動:「喔。」

  「當年,我沒有讓你追我。」段白焰的朋友們雖然都不怎麼靠譜,可江連闕的確教會了他循循善誘。微頓,他抬眼看她,「可是現在,我來追你了。」

  「——你捨得,再教我等嗎?」

  微風輕拂,她若有所覺,也望向他。

  四目相對的瞬間。

  他頭上迎風招展的長耳朵,凳子下毛茸茸的的大尾巴,和那一對尖尖的邪惡牙齒——

  全都一起露了出來。